“对不起。”

招娣握着爸爸粗糙的手沉浸在难得的亲情中，过了一会儿才羞愧又开心的回应爸爸的道歉：“没关系。”

两人牵着手沉默的走着，在隐约看到蓝房子之后，就到家了。爸爸松开牵着招娣的手，招娣有一瞬间的慌张，想要挽留残存的温度，又怕失去得之不易的上学机会。

“秀芬，把户口本拿过来。”刘家老三边往里走边喊着黄秀芬。

“怎么了？”出来的不是她的妈妈而是姐姐，“她怎么又来了！”招娣局促地站在那里，瑟缩着想要减轻自己的存在感。

“你妈呢？”

“在里面。”说罢俩人一起走进屋里，招娣等在门口。

她似是听到了一阵低低的哭声、姐姐的叫喊声、爸爸的说话声，她听不清说了什么，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继续等待这场审判的结果，但又因没人，显得比刚才自在一些。

是的，招娣似乎只能在没人时才能自在一些，没有怨恨、愤怒的目光注视，没有喝骂、斥责环绕，或许去集市并不是第一次放风，自己独处时、在她没意识到时才是真正的放风。

过了一会儿，出来的不仅仅是爸爸，黄秀芬也捏着一些东西出来了。两人红红的眼眶表明刚刚发生了什么。

事情进展的比想象的要顺利的多。黄秀芬因为有姐姐们入学的经验，东西带的齐全，村长和校长也有意帮忙，招娣就这么顺利的办理了入学，虽然晚上了一段时间，但老师说可以先上着，不行明年重新跟。

刘招娣这才知道自己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刘月诗，也是在这天，刘招娣有了属于她的书本和班级。

办完之后刘招娣又回了家，妈妈要给她拿一些本、笔什么的。再次见到姐姐，招娣回避着她的目光，可她没有像之前那样，只是脸色阴沉的让她好好学习，别让刘月诗这个名字跟着丢脸。

招娣嗫喏着答应着，接过妈妈递过来的包，“这里很多东西都是她们用过的，你先用着吧。”

说完，黄秀芬似是因为今天情绪的起落而疲惫不已，转身进屋休息了。她又看向爸爸，爸爸犹豫着不知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后挥挥手让她回奶奶家去。招娣却不想挪动脚步，她此刻想提一个回家住的请求，但面对他们，刚刚让她上学的他们，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走吧。”许久没说话的仙女姐姐开口了，“走吧，不要为难他们了。”

招娣很想反驳，但她也明白她的请求是不可能得到肯定的回答的，终于她还是向门外走去。眼泪往下坠落，接连滴落在脸上、滴落在衣服上、滴落在路上。

为什么她要回家对她的家人是为难呢？

她攥紧书包的带子，像是捏住家人对她为数不多的关怀，对于明天，她期待又害怕。

回到奶奶家，众人看着她身上的书包明白上学是板上钉钉了，奶奶向她身后张望，没看到老三的身影后流露出一些伤心的意味，爷爷让她既然去上学了就好好学，叔叔婶婶不自然的说过一段拿些弟弟的文具书本过来给她。

刘家老三的怒火对这个弟弟还有些威慑，第二天他拿着三千元痛快的走了，这次爸爸没来，奶奶准备的包裹也没以往那么充足，招娣收拾好碗筷后，背起书包踏上了去学校的路。

路上能看到零零散散的孩子和她一样背着书包，她按照老师告诉的走进了教室，但是没上课之前学生四散在各处，她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座位了，眼尖的学生也发现了生面孔，几个热情的学生围了上来，更让她不知所措起来。一个问题抛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又有新问题抛过来，突然有人认出她是刘家的招娣，大喊起来，她是刘招娣！本就不安静的教室瞬间炸开了锅。

“谁啊谁啊？”

“啊！居然是她啊，我就住她家边上······”

“他爸妈不是不要她吗？”

“她奶奶可凶了，还骂了王琪······”

······

无论是大声的谈论，还是低声的私语，都在此刻裹挟着善意的、恶意的、好奇的、嘲讽的目光似利箭一般射向了她。她承受不住转身往外跑，撞上了刚要进来的老师，抬眼看到是那天温柔的老师，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才来就要走啊？”老师搂着她的肩膀一起走到了讲台上，“安静一下，我们班新来了一位同学，我们欢迎。”教室响起了掌声，这种感觉很奇妙，她不知道怎么形容，抬眼望向老师，等着她的指示，“你和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

招娣心里浮起疑惑，什么叫介绍？

老师也突然想起她的处境，解释道：“介绍就是讲讲你叫什么名字呀？你喜欢什么啊？你想和同学们说些什么？”

同学，招娣捕捉到这个词，似乎是称呼眼前这些孩子的，奇妙的感觉再次升起，“我刘月诗，”还没说完，有人大喊起来：“她骗人，她叫刘招娣！”

教室再次炸开了锅，招娣的喉咙好像堵住了，找不到是谁在喊话，盲目无助的扫视着，却又不知道能做什么。

“同学们，刘月诗同学没有骗人，她的名字是月诗，招娣就像大牛，妮妮一样是家里叫着的，不过每个人家里情况不同，我们要尊重刘月诗同学，不能随便喊人家的小名。”刘老师严肃制止着同学们的哄笑吵闹。又低头询问招娣还有没有要说的，她摇了摇头，刘老师就让她回到座位上了。她旁边坐着的女生小声和她说话：“我是班长，下课后我带你逛逛。”招娣很快的点点头。

第一堂课对招娣来说无疑是难熬的，她听不懂老师在说什么，老师说的话明明没什么特殊的，可就像是在耳边设置了反弹屏障一样只能听到，无法进入到招娣的耳朵里。

上学学习原来是这么难的事吗？怪不得奶奶对婶婶那么好。

她无法抑制的望着窗外走神，她有些无聊、难过，产生了退意，或许奶奶是对的，我真的不是那块读书的料······

旁边的女生不知道是出于班长的职责还是什么回头看向招娣时发现她在走神，“你怎么不听课？”

“我听不懂。”招娣羞愧的低下了头，她觉得自己对不起仙女姐姐和爸爸妈妈，他们好不容易给她争取来上学的机会，她却和奶奶说的一样。

“啊，我还以为你以前学过才这个时候来，没事，听不懂我们下课去找老师。”说完她又开始专心听课了。

下课后，班长拉着她去了办公室，“报告！”

“怎么了？”刘老师笑着让她们进来，“还适应吗？”

“老师，她没学过，上课听不懂。”

“啊，我的想法是这样，你晚上放学后留下来，我给你补两个小时以前学过的，你觉得呢？”

招娣又快速点起了头，这一天她似乎点了无数遍头，但是却很开心，这种感觉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