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纸人(三)

张嘴说出来的话,哪有收回去的道理,自己挖的坑,跪着也得跳,沈随硬生生地感受了一把。

“叨扰,请问是叶晴雪姑娘家吗?”

阳光映照下的花圃里,留连戏蝶,深红浅红,幽幽的香气盈满芳丛,枝叶间,一个身穿梨花白裙衫的姑娘停下手里的活计,抬起头来。

“是,我是叶晴雪,请问二位是……”她狐疑地看着两位来客。

篱笆外,玄衣蒙眼的男子浅浅一拱手,笑着道:“在下沈随,玄陵山修士,旁边是我的师弟,谢尘玉。”

一听是修士,叶晴雪立刻警惕起来了,将手里的花剪攥得更紧了些:“二位……仙师找我什么事?”

沈随当然不会说为了看看三天后要假扮的人长什么样,只道:“叶姑娘不必紧张,我来只是想问问,关于令妹叶莺儿的事,如果方便的话——”

“不方便。”叶晴雪当场就变了脸色,像被一道霹雳击中了一般,颤抖着收拾起脚下的花篮,转身就要回屋子里去,“她的事我不知道,二位仙师请回吧。”

“溯回”里,她亲手杀了妹妹叶莺儿,现在却逃避谈论,一定是心里有鬼,沈随道:“叶姑娘,如果她已经死了,你也不关心吗?”

叶晴雪听到这话,整个人僵直不动,站在那久久没有反应,过了好一阵,才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一点声音:“她,她怎么会死……她不会死的,所有人都死了,她也不会死!”

什么?沈随微微讶异。

叶晴雪继续提步向屋里走去。

“叶姑娘!”沈随扬起声音,“我想我们可能有些误会,能谈谈吗?”

叶晴雪站住了,她的背影很窄,在满园葳蕤的映衬下,像一条独木而生的梨花枝,她肩膀微抖,似是抹了两把泪。

“进来说吧。”

·

叶家的花圃不小,林林总总,种了有二十多种花卉,有茉莉、凤仙、石竹、紫薇等等,都被精心栽培着,媗妍夺目。

沈随和谢尘玉从花圃中一路穿过,来到正屋,发现里面家具名贵,陈设精致,一砖一瓦,散发着浓浓的富贵气息,与她贫家卖花女的人设不太相符。

“二位仙师不用惊讶,就是你们想的那样。”叶晴雪娴熟地沏好了茶,摆到二人面前,“我爹从前是城外小村里的花匠,父母走后,我继承了花匠铺,卖花为生。”

“后来认识了秦郎,他见我卖花辛苦,在这里购置了一片地,送给了我,说这样的话,以后我就再也不用天不亮背着花篓进城赶集了。”

听她亲口说出金屋藏娇的事实,沈随多少有点点尴尬,道一声谢,端起茶遮掩地喝了一口,只觉入口细腻,有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想来是上好的西湖龙井。

叶晴雪稍稍整理下鬓发,在他对面的椅子里坐下。

其实,以世俗眼光来看,这姑娘生得很美,脸若银盘,眼似水杏,身姿娇娇柔柔的,顾盼间有种惹人怜爱的滋味。

她手中撚着一朵黄色的小花,低头沉吟许久,才问:“沈仙师说莺儿死了,是怎么回事?”

她问得云淡风轻,好像并不太在意答案,沈随想了想:“叶莺儿被杀了,死后怨气深重,化鬼去惊扰秦少爷,她,想要秦少爷的命。”

“哦。”叶晴雪无可无不可地撇了下嘴角,似乎早已料到,“莺儿一向不喜欢他,只不过,能恨到这种地步,是我没有想到的……沈仙师,你是从秦家过来的吗?秦郎他怎么样了?”

她前半段的言语中没有一丝波澜,直到问到秦修竹,才听出了明显的担忧。

沈随如实道:“姑娘放心,秦少爷没有大碍,被惊扰的这一个月虽然精气神萎靡了些,但性命无忧。”

“那就好。”叶晴雪长长地舒了口气,望着窗外的繁花,自顾自的说,“我还道他这么久不来看我,是把我忘了呢。”

“怎么会。”沈随笑言,“三日后是你们大喜的日子,秦府张灯结彩地已经在准备了,我在那的时候,见秦少爷很是挂心你。”

“是吗。”叶晴雪神色终于放晴了,“只要他没事,我就放心了。”

她只关心秦修竹,却一直不提含怨死去的叶莺儿,沈随觉得有些蹊跷。

“叶姑娘,你不想知道你的妹妹是怎么死的吗?”

“怎么死的。”叶晴雪不冷不热。

“她……”沈随犹豫了,不知要不要直接说“就是你杀了她”,迟疑再三,还是想给她个坦白机会,“叶姑娘真的不知道吗?”

叶晴雪:“沈仙师,我知道你是为了捉鬼来的,但叶莺儿怎么死都与我无关,我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了,如果不是我,她早就死在那年冬天的大雪里,三个月前她大闹一场,离家出走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沈随闻言一愣:“她没回来?”

“是。”叶晴雪目色平静,说着妹妹,像在说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我很久没见过她了,也不想再见她,或许人家说得对,这就是命,无论我再怎么挣扎,都改变不了的命。”

“这是何意?”沈随不解。

叶晴雪看着他,笑了一下:“沈仙师若是想听,我从头开始讲就是了。”

……

半个时辰后,他们从叶家出来,外面夕阳已然斜照,洒上花圃间的千枝香雪。

和秦家的说法类似,叶晴雪也承认了叶莺儿变态的占有欲,为了将自己留在她身边,用尽一切法子,不择手段。

但叶莺儿绝不是她杀的。

沈随低头沉思着,不太能理解为何“溯回”还会出错,按书中的设定,原主见无间事的法眼还是很灵的,很少能有鬼魅越过他的视线,擅自篡改。

难道是叶莺儿的修为比他想象的深,扰乱了他的“溯回”探灵之术,故意嫁祸给了叶晴雪?

不对,一个十岁的女孩,修鬼不到半年,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沈随想不明白,打算先放放,也是巧了,就在这时,东边长街上传来熙攘喧嚣的声音。

“那是什么地方?”他好奇地问。

“扬州夜市。”谢尘玉道。

“夜市啊。”沈随忍不住有点动心,他穿书来到这,还未感受过当地的风土人情,其实是很想去看一看,但动心归动心,他也清楚地记得,书里曾写过,主角受因身有煞气,在去到人多的地方时,会觉得难受。

“算了,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师兄,”谢尘玉牵住他袖子,眼睫低垂,看不清神情,“好容易下山一次,我想去看看。”

书里美人受是挡灾的工具,从来不配有自己的情绪,所以习惯于垂眸,能像这么说出一句主动的请求,更是相当不易。

“可是你的身体?”沈随有些犹疑。

“无妨,有‘锁厄’在,我能控制得很好,那些东西不会对我有影响。”

他说的“锁厄”,就是自己身上明艳绝伦的红绳,不知情的人道是装饰,实则是一件法器,亦或者,是一件刑具。

书里写,红绳“锁厄”是玄陵山戒律院专门为他炼制,在符水中浸泡上百天,铭刻九九八十一道驱邪咒文,铸成一面不容反抗的刑枷,足以将他体内的邪煞镇压。

身负枷锁,这感觉自然是不舒服的。沈随看着那红绳,内心十分复杂。

“师兄,陪我去吧。”谢尘玉又一次道。

小白花亲自开口了,沈随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几次三番叮嘱若是觉得不舒服,就立马告诉他,好一起回住处,这才放心地去了。

扬州城里华灯初上,各路小摊小贩纷纷出来开张,卖小吃的,演杂耍的,摆字画卖艺的,一整条街上吆喝叫卖声不断,纷纷扰扰尽是人间烟火气。

沈随走着走着,感觉身边没人了,回头一看,发现谢尘玉停在一丈外,被一个杂货摊的摊主缠住了。

“小公子,想买什么,我帮您挑啊!”

顾客是个难得一见的美少年,摊主又紧张又激动,不停地搓手,极尽热情。

谢尘玉站在摊位前,低头逡巡许久,一言不发。

“阿尘,看到什么喜欢的了?”

沈随来到他身边,瞥一眼那货摊,见摊上什么都卖,风车、拨浪鼓、布老虎、兔儿爷,还有各式各样的泥塑人,一看就是小孩子最爱光顾的地方。

“那个可以吗?”谢尘玉指了指某处,声音薄如蝉翼。

沈随细细一认,见那是一对六爻平安符,由红色丝线串起来的三枚铜钱,铜钱上刻有字,一边写着“避灾厄”,另一边写着“保平安”。

见有人想买,摊主一下子就来精神了,从一堆饰品中把那平安符挑出来,眉飞色舞道:“啊呀这位公子真有眼光,一眼就看中了我这摊子上的好东西!不瞒您说,这一对六爻平安符,是大名鼎鼎的玄陵山天机院的东西,看见没——‘避灾厄,保平安’,这是上一代院主沈郁沈仙尊亲手题的字,灵得很,灵得很!”

“……”

听着他这介绍词,沈随没忍住笑出来。

“公子你笑什么?”摊主见他蒙着眼,只道他是个瞎子,看不见字,贴心地把那平安符送到他手里,“您自己摸摸,是不是这几个字儿,我还能骗你不成?”

“是,我摸着了。”沈随笑道。

沈郁这个名字,书里着墨不多,只提过一两笔,曾是前代玄陵山掌教,玄陵十院之一的天机院院主,同时,也是修真界公认的座首仙尊。

他的妹妹沈怜,便是原主的生身之母。

沈怜死后,沈郁闭关三十载,从未下过玄陵山一步,能见到他的人寥寥,更不用说题什么铜钱上的字。

忽悠人忽悠到正主的亲外甥头上,啼笑皆非,沈随也不是傻子,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可走了几步,发现谢尘玉没跟上来。

他回头一看,见少年还站在原地,对着那“沈仙尊亲手题字的平安符”恋恋不舍。

“不走吗?”沈随奇道。

谢尘玉依然没动,像个见到心仪玩具走不动路的小孩子,闻言抬起头,目光无辜得很,仿佛两汪清透见底的水玉。

“师兄,”少年语气软软的,分明带点央求,“这符是一对的,我们一人一个,行不行?”

作者三次元比较忙,这文暂时隔日更哈!晚上九点,谢谢大家捧场,比心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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