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街道,梧桐叶落了满地,像一层褪了色的金黄地毯。
霁林拖着身子从秦御的住处走出来,每走一步,身体深处都传来被撕裂般的钝痛。他裹紧了单薄的外套,可寒意依旧从骨头缝里钻出来。
路灯将他孤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站在路边,看着车流如织,却感觉整个世界空无一人。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他找不到答案。如果他有亲人,有牵挂,或许生命会更有重量一些。
可命运给他的,似乎只有一轮又一轮的掠夺和抛弃。
其实霁林和秦御也有一致的地方,他们都认为人应该自私,觉得人之初,性本恶,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孩子之外,任何人都不可信,只有自己强大,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如果对别人不残忍,那被舍弃的就一定是自己。
救别人?他霁林可没那个闲心,这世上可怜的人太多了,何况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他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好好享受生活。
霁林觉得,自己就像是野蛮生长的野草,挣扎着,翻涌着,热烈着,但也永远都是野草。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他迟疑地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轻柔又带着怯意的女声。
“霁林,是我,顾清辞。你……方便见我一面吗?”
霁林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有什么事吗?咱俩之间有什么可谈的”他尽力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生硬,但他实在想不出,他和秦御的未婚妻之间有什么可谈的。
顾清辞在电话那头紧紧握着手机,指节泛白。“我想跟你说秦御的事情,拜托你,见我一面。”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刚下班,累得很。”霁林揉了揉眉心,“你实在有事,就来我家楼下的街心公园找我。”
“好,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霁林走到公园的长椅边坐下,疲惫地将脸埋进掌心。没过多久,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公园入口,正怯生生地张望。
顾清辞穿着一件米色的薄呢子外套,在深秋的夜晚显得如此单薄。她长得十分秀气,小巧的瓜子脸,眼睛很大,却总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忧郁。不到一米六的身高,让她站在那儿像一尊易碎的瓷娃娃。
霁林看着她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心里莫名地烦躁,却还是粗鲁地一把扯下自己身上那件厚重的工装外套,丢到她怀里。“穿上”
顾清辞愣了一下,小声说了句“谢谢”,将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裹紧,然后在他身边坐下,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
应该被称为情敌的两个人,此刻诡异地并坐在一张冰冷的长椅上。
霁林摸出烟盒,叼了一根在嘴里,点燃。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他吸了几口,才哑着嗓子问:“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顾清辞双手紧紧攥着外套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霁林……我,我怀孕了。”
霁林嗤笑一声,吐出一口烟圈,语气带着嘲讽:“你就来跟我说这个?咋的呢,你怀的是我的孩子啊?”
“不……不是……”顾清辞猛地抬头,眼眶瞬间就红了,“我的孩子……不是秦御的……”
霁林夹着烟的手顿住了,他转过头,第一次正眼打量眼前这个女孩,眉头紧紧蹙起:“啥玩意乱七八糟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眼泪终于从顾清辞眼眶里滚落,她突然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从长椅上滑落,竟直直地跪在了霁林面前冰冷的水泥地上。
“你起来!”霁林吓了一跳,烟都掉了,他伸手想去扶她,语气带着恼怒,“你这是干什么?有话起来说!”
顾清辞却死死拽住他的衣角,仰着脸,泪水涟涟:“霁林,我知道秦御很喜欢你……从以前就是。当初他妹妹出事,他不吃不喝好多天,是我把他送到医院,他大概是出于感激和责任,才选择跟我在一起……”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绝望的哭腔:“霁林,我求求你……我知道我这样的行为很绿茶,很对不起你,但是你对我来说真的是个很大的隐患……求求你离开秦御吧,走的越远越好……我会告诉他你当初也有苦衷,你现在缺钱我知道,我可以给你一千万,我真的太爱他了,如果有你存在,他就永远不会爱我……求你离开他吧……”
霁林看着她卑微乞求的样子,心头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他不再客气,手上用力,几乎是强硬地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按回长椅上。
“顾清辞,”他盯着她,眼神锐利,“看你是个女的,我不想跟你吵架,你也不用跟我说什么你怀孕不怀孕,你和秦御当我面亲嘴都跟我没关系,你爱不爱他他爱不爱我的,关我毛事,我就在这生活,有我自己的节奏,不可能因为你几句话就改变,别在我面前摆楚楚可怜的样子,我不是第三者,你这种话,跟我说不上。”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冷硬:“何况,你搞清楚了,我什么时候主动找过秦御?不都是他自己阴魂不散地来纠缠我吗?你有功夫来求我,不如回去提升一下个人魅力,让他别老惦记着节外生枝比较好。拴不住男人是你自己的问题!”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顾清辞最后的理智和伪装。她猛地抬起头,刚才那副柔弱可怜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破真相后的羞愤和狰狞。
“霁林!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她尖叫着,突然像疯了一样扑上来,双手死死拽住霁林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我告诉你!秦御不可能娶一个男人!秦家也不会允许!我……没想针对你,是你!是你非要插足我们!你才是那个该死的第三者!”
“滚吧你!傻逼!”霁林被她突如其来的疯狂惹毛了,手臂用力一甩,想将她挣脱。他自认为已经收了力道,但顾清辞本身身形瘦小,加上情绪激动下盘不稳,被这力道一带,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几步,高跟鞋猛地一崴,惊叫着重重摔倒在地。
“啊!”
霁林烦躁地看过去,正准备骂她别装了,目光却瞬间凝固——就在顾清辞身下,那浅色的裤子上,正迅速氤开一大片刺目的、不祥的鲜红!
那红色蔓延得极快,触目惊心。
“我靠!”霁林脑子“嗡”的一声,所有的怒火和不耐瞬间被冰冷的恐惧取代,“要死啊!”
他冲过去,只见顾清辞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体因为剧痛而蜷缩起来,双手死死地捂着小腹,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孩子……我的孩子……”她眼神涣散,无助地呢喃。
霁林暗骂一声,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奶奶的,你咋这么重?我真的倒了血霉认识你跟秦御!”因为霁林也很瘦,所以抱着顾清辞,属实不算轻松。
怀中的身体还在不停地颤抖。他几乎是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车边,小心翼翼地将她塞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然后猛踩油门,车子朝着最近的医院疾驰而去。
一路上,他手心全是冷汗,大脑一片混乱。他不断从后视镜里看向蜷缩着的顾清辞,她的呻吟声越来越微弱,身下的血迹还在不断扩大。
到了医院急诊门口,他抱着顾清辞冲进去,嘶哑着嗓子大喊:“医生!救人!快救人!”
医护人员迅速赶来,将顾清辞放在移动病床上推进了抢救室。霁林被挡在门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以及门上亮起的“抢救中”的红灯,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双手插入发间,内心被巨大的恐慌和荒谬感淹没。
他颤抖着手,摸出手机,找到了那个他无比熟悉却又憎恶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边传来秦御一如既往冷静低沉的声音:“什么事?”
霁林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秦御……来市中心医院急诊,你未婚妻……顾清辞,她出事了。”
“她怎么会和你在一起?”秦御的语气瞬间带上了审视和冷意。
“别问了!赶紧过来!”霁林几乎是吼着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响起。秦御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急诊科门口,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大衣,面色沉凝,周身散发着迫人的低气压。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墙角,脸色同样难看的霁林。
“怎么回事?”秦御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锐利如刀。
霁林抬起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说她自己摔的,你信吗?”
秦御盯着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里的不信任几乎凝成了实质。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开了,一名医生面色凝重地走出来:“谁是顾清辞的家属?”
“我是。”秦御立刻上前。
医生沉痛地摇了摇头:“病人大出血,孩子没保住。她本身身体条件就不好,这次流产非常凶险,现在情况很危急,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她说想见见你,抓紧时间吧。”
秦御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跟着医生快步走进了抢救室。
病床上,顾清辞的脸色已经白得像一张纸,毫无生气,只有监护仪上起伏的曲线证明她还活着。看到秦御,她灰败的眼睛里似乎亮起了一点点微光。
她极其艰难地抬起手,秦御犹豫了一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秦御……”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无尽的委屈和痛苦,“我应该……是不行了……我们的孩子……也没了……”眼泪从她眼角滑落,“我只是……去找霁林……告诉他……叫他别纠缠你……是他……是他推了我……是他害了我们母子……”
她用力攥紧秦御的手,眼睛里迸发出最后的、强烈的恨意:“你……永远……不要饶了他……”
说完这句充满诅咒的话,她的手猛地垂下,监护仪上刺耳的警报声长鸣起来,心跳成了一条绝望的直线。
医生护士立刻上前进行抢救,但一切都已无力回天。
秦御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张失去生气的脸,然后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目光穿透抢救室的门玻璃,死死地钉在了外面那个同样僵住的身影上。
那眼神,冰冷、残酷,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和杀气。
霁林隔着玻璃对上那道目光,浑身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他知道,顾清辞用她最后的生命,在他和秦御之间,划下了一道永远无法逾越、鲜血淋漓的鸿沟。
百口莫辩。
死无对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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