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风光的后面

32、风光的后面

次年秋天,子炎工地上出事了。

那天,子炎和肖娜从H省出差回来才第三天,他刚约了朋友下午去洗个脚,结果电话来了。

子炎说,出事了,有工人从梯子上摔下来了。

我问他情况严重吗,子炎说还不清楚。他捧着手机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我说要不打个电话过去,子炎叉着腰,看看楼上自言自语:“说是梯子,那应该不高吧。”

“梯子吗,就这么点高,不会有大问题。”我正安慰着他。十多分钟后,第二个电话到了,我看他脸色越来越凝重。

放下电话,他有点无助的看着我:“韩燕林,那边好像不太好,我得马上赶过去。”

“怎么了?”

“也没具体说,就好像有点严重。”正说着电话又响了。

这回接完电话,子炎对我说:“我马上就得走了。你帮我收拾两件衣服吧,要快!”

子炎给朋友打完电话,我也把他要的衣服收拾好了。他看也没看,提起袋子就走了。我心里忐忑不安。

晚上,他还没给我打来电话,我怕打电话过去会打扰到他,可不打这个电话,心里就像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挨到九点多,我打了电话。他接了电话,说在医院的ICU,情况很不好。然后就挂了电话。

半夜,他打电话过来,告诉我,受伤工人现在靠设备吊着一口气,随时会没命,他请求医院不顾代价必须保证24小时内活着。他们已经联系到伤者老家的亲人,明天坐飞机过来处理。他现在先眯一会儿。我问他合伙人呢?子炎说:“合伙人?那家伙吓得六神无主了,可是又盯着医院的花费。这家伙眼光浅,他不知道伤者24小时内若死了,我们会遭到怎样的调查处理。只心痛医院的抢救费。”

我不知道那个晚上子炎有没有睡,但是我整宿没合眼。

第二天我打电话,子炎说伤者没有抢救过来,走了。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知道他会很忙、很难,尽管我想知道每天事情的进展,但晚上九点半之前我控制着打电话的**。

差不多十天,子炎才回来,人瘦了,胡子拉碴。他一回到家,就紧紧抱着我,把头埋在我怀里。我也怀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然后我给子炎泡了一杯茶。

他喝了口水,就靠在沙发上,情绪平静下来了,他慢慢跟我说起来这些天的经历。

那天子炎一路紧赶慢赶,下午三点多就赶到医院,其实人基本上已经确定救不回来了。但是子炎还是再三要求尽一切力量。他也回现场看过,一个人字梯,高度不到3米,偏偏摔倒的时候后脑着地,有人说机灵一点的人手抓一下就不会摔得这么惨。

第二天黄昏时分,伤者老家村长书记带了十七八个人下了飞机,子炎让他面包车直接到了宾馆,接下来去医院,和派出所交涉,项安全生产管理部门汇报,特别还有和甲方的协调沟通。而这边一大群人的吃喝拉撒都得专门照顾,以免谈判的时候节外生枝。子炎他们了解过,死者只有一个老娘,媳妇嫌他穷跑了,原先想就算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也不过几个人,没想到的呼呼啦啦来了一个排。村长书记说了,他们村多数劳动力都出来打工了,一旦出事,他们就是举全村之力为伤者死者争取利益最大化,毕竟人多力量大。子炎说他们也是可以借此免费游吧。

谈了两次没谈妥,书记悄悄找到他说,只要给他和村长每人5万,其他都好说。子炎没答应,他又说三万也行。子炎还是拒绝了,最后是在调解所达成的赔款协议,不包括村长书记这群人的吃住交通费,一共是146万。这些工人都是小包工头临时找来的,小包工头根本不可能给他们上保险,出了事,包工头早跑得无影无踪了,所以这笔钱全部是子炎他们公司出的。

子炎瞅空去了当地一禅寺找了个风水师,那位风水师给他起了一卦,说原本这场灾难是降临在子炎身上的,因为子炎人品好,是这个工人替子炎挡了厄运。子炎深以为然,给了风水师一个大红包,回来后,在遗体火化前,子炎自己出钱给死者做了一场法事,让死者村里来的人看了都没了脾气。

那时候一百多万,真不是小数目,哪怕是现在,也不是小数目。我听得心惊肉跳,但还是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破财免灾,你没事就好,就当这一年亏了,还有明年、后年!”

这一折腾,虽然没有大伤元气,但是很有点伤筋动骨,最重要的是合伙人的斗志被打击到了,对子炎也是诸多不满,这对公司才致命。

这之后,子炎似乎成了佛教徒。这年秋天,他就带上我们全家去了九华山,他往功德箱里捐的钱有好几千,我还真有点心疼,但在佛门净地,我怎么可以计较这些身外之物呢?以后他再说要去那里,我想想还是让他一个人去吧,眼不见就心不疼了,毕竟我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两千。

好久没听子炎说起肖娜,我问子炎,子炎说肖娜辞职了。我很奇怪,干得好好的,怎么辞职了?找工作不易的。但我想,各人有各人的想法,肖娜自然有更好的去处。只是到她辞职,我都没见过她一面,心里不免遗憾。

可能是受赔款影响,更主要的是建筑行业三角债务比较严重,子炎每年的回款都不太理想,年底结账的时候,是最要命的。我们只有一套房子,为了他的工程款,我和他去抵押过四次。

第一次去抵押的时候,我在上班,子炎电话打来问我能不能出来,我说干嘛,他说和他去区政府那边签个字,可能需要半天时间。我就和搭班老师换了课,再去找领导请了假就跟着子炎走了。我问他签什么字,他说贷款。贷款怎么要我签字呢?我也闹不明白,他让我签就去签吧。

到了那儿,等我们的是一个房产中介的老板娘。老板娘大家叫她邱爱莲,原来是卖衣服的,这几年房子火红火红的,她就转行做中介。子炎是在和朋友打牌的时候认识她的,说她早就离婚了,和一些领导、老板关系特别好。邱爱莲锥子似的眼睛扫了我好几眼,和子炎并肩走在前面。我心里有些不高兴,是骄傲吗?为什么对我骄傲?也没见多漂亮。还好,她把我们带进里面,交代完后就先走了。签字的手续挺麻烦的,我都不知道签了多少个字。中途又有工作人员陆续核实,断断续续,好不容易完成。

走出大厅的时候,子炎说:“你不怕吗?这下我们的房子都是银行的了。”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刚才签字的时候你没看吗?我们把房子抵押给了银行?”

我吓了一跳,都签完字了,还能想什么?反正子炎要有事,我们跑不了。再说他不会让我们没房子住的。我没心没肺地笑笑,催子炎赶紧送我回学校,我还得上课。

后面几次就有经验了。

有时候几个工程同时开工,一边要交保证金,一边要付材料款,另一边工人的生活费得先付。随着工资不断上涨,有的时候我看子炎左右为难:工程做吧,工资付掉后,有没有利润很难说;不做吧,客户的链接就会断了。咬咬牙,做吧。前期跟单的时候已经投入那么多了,不做亏得更多。我帮不上他,只想着守护好我们的后方不给他添堵,哪怕他赔光了,回来还有个家。

子炎这人好面子。朋友面前排场大,我容易心痛,只能做个鸵鸟尽量回避。他对兄弟姐妹也一样。他想在祖宅的宅基地上重新建房,祖宅有两间年久失修的老屋,三姐弟共有。地上建筑已是一文不值了,值钱的是地基。他让姐夫了解行情,姐夫说地基市值8万,子炎说那就按10万算,大姐拿5万,二姐也给5万,以后这里就由他来重新造房子。我问子炎,不是三个人有份的吗,地基就算值十万,那不是每个人3.33万吗?子炎说,跟自己兄弟姐妹计较什么?我就只好闭嘴了。

造房子的时候,造着造着钱不够了,他在我面前叹气,我就把我的工资卡给了他,告诉他里面的10万,包括一次性住房补贴六七万,都在里头,省着点花。

但外面,他还是像个腰缠万贯的大老板。

他弟弟对他也不满了,可能觉得这个哥哥有钱,做弟弟的怎么也跟别的包工头一样。弟媳妇也说没赚到什么钱。子炎对弟媳说,这人欠管,晚上上网,白天工地上还和工人打牌。弟媳说要不她也跟着德宝一起去工地吧。子炎说好,他给弟弟两口子在工地附近租了房子。

德宝有一点好,怕老婆。被他老婆管着,每一笔钱交待的清清楚楚,他的那些小聪明大聪明都得到了施展,对业务的学习立刻提升起来,弟媳妇跟着他在工地呆了两年,就换了新车。

我想象得出,苦一定是苦的,别的不说,吃的住的都没有家里舒服。好在两个人年纪轻,适应能力也强。

弟媳妇想把他哥哥也介绍过来做,结果大舅哥只做了几个月就不愿做了,说太辛苦,住的差吃的也不好,和其他工人没什么不同。这是肯定的,弟媳的哥哥,子炎没有给他单独租房子,他只能和工人挤在宿舍。子炎说,大舅哥要住单间的话,只能德宝夫妻负责。弟媳老家虽然贫穷,重男轻女的意识下,弟媳哥哥也从小没吃过什么苦。有些人,没文化不可怕,可怕的是对自己没有清晰客观的评价,总以为自己天生就是来享福的,做大老板的,结果小钱不稀罕,大钱赚不来;吃苦吃不起,不吃苦轮不上。就像现在独生子女以及独生子女做了父母后教育下的这一代,普遍都是这样的心态和状态。

德宝夫妻一起管工地,家里的孩子就全部交给子炎父亲和继母。那孩子比我儿子小四岁,我儿子读初中,他们孩子金金也读四年级了。老人养孙辈,几乎都是宠物式放养或圈养,金金的成绩让弟媳妇很是不满。弟媳觉得德宝现在已经知道该做什么了,她只要遥控住德宝的口袋就可以了,于是她就决定回家了。

吃年夜饭的时候,弟媳郑重地说起,金金成绩不好,大山里的学校老师教得不好。公公接着话茬:“这还不简单?孩子大妈妈就是外面学校里的老师,交给大妈妈就好了。”

我埋头吃菜,可不敢随便接话。俗话说“宁可带根绳,不要带个人”带个孩子,能不能带好两说,何况好的标准也是不一样的,你觉得好,人家未必认为是好的。再说山里学校成绩不好一定都是老师的问题吗?人呐,总不善于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何况一个班的孩子够我操心的,孩子跟着我,就必定住我家,那我就得天天围着孩子买菜做饭、洗衣服。辛苦是一个方面,很有可能还是吃力不讨好的,哪天孩子回家说我做的不好吃,说我批评教育是在骂她,那就没了功劳也没了苦劳,还惹上一肚子委屈。

子炎看看我,只好打哈哈:“小孩子嘛,管得牢一点就好了。”

“是的是的,看你们儿子,小徐同学都考上那个很牛的民办初中了,哥,学费很贵吧?”

“嗯,还好还好,一个学期一个学期的交,还行。”

“你嫂子是老师,自己的孩子肯定是教得好的。”公公又把话引过来。我笑笑,欲言又止,继续吃菜。

饭后围着火塘,弟媳看我把红包给了她的女儿,又轻轻地说,这段时间她在家管孩子,公公婆婆太宠孩子,她骂孩子几句,老人就心痛的不行。和老人一起生活,这好像挺普遍的。看有人来了,我转移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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