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hapter39

顾昭言将自己关在越澜湾的公寓里整整一周。

窗帘紧闭,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与声音。地上散落着空酒瓶和烟蒂,空气中弥漫着颓败的气息。他胡子拉碴,眼眶深陷,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的矜贵。

他反复看着手机里那些她的照片,是六年前她笑着靠在他肩头的模样,照片里盛蓝靠在他肩头笑靥如花,眉眼弯弯,满是星光。

脑海里回荡着那些撕心裂肺的真相……心脏像是被反复碾碎,又勉强粘合。

“重度抑郁倾向”——这个冰冷的医学名词,像淬了毒的匕首,反复凌迟着他的心脏。

他想起那封信里那些绝望的字句:

“我总觉得我有两个人格,一个阳光明媚,一个阴暗晦涩。”

“我的快乐,我所谓的康复,只是镜花水月。”

“心脏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躯体化使我整个人呆滞,麻木……”

每一个字都化作最清晰的画面,残忍地在他脑海中循环放映:

在无数个他缺席的异国深夜,她被“郁期”的黑暗吞噬,整夜枯坐,眼泪流干,耳边是幻听,恐惧得不敢闭眼,瘦削的身体因为心悸和震颤而无法自控……

看到,在那些短暂却危险里,她像燃烧生命般“遏制不住地狂爱这个世界”,去学习,去尝试极限运动,用近乎自毁的方式寻求刺激,只为了抓住那一点点虚假的美好……

濒死体验......

盛阳的话如同惊雷,再次炸响。他仿佛看到皑皑雪坡上,她像断翅的鸟般坠落,不是因为热爱,而是因为“没想过要活”。

那一刻,她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这样结束在和我有关的梦想里,也算一种归宿?

光是想象,就让他痛得蜷缩起来,无法呼吸。

“她说她不想忘记你。”

即使被病痛折磨到需要被建议“情感隔离和记忆干预”的地步,她依然死死守着关于他的回忆,宁愿痛,也不愿忘。

那六年,他以为的“各自安好”,原来是她在地狱里独自挣扎的两千个日夜。

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在那些被绝望淹没、被幻觉困扰、被情绪过山车反复撕扯的时刻,她该有多痛苦?

回想到上次她的讲座上...

顾昭言说:“不过,我身边应该没有这样的人......”她听到后该有多难过。

真该死,自己还说出那种浑话。甚至还曾因为她归来后的“疏离”和“反常”而感到困惑和不悦!

蚀骨灼心般的痛,像硫酸一样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比被她再次“抛弃”的愤怒,比对自己迟钝的懊悔,更加汹涌,更加致命。

他的骄傲,他拥有的一切,他的整个世界,在盛蓝这六年承受的痛苦面前,轻如尘埃。

第七天,他强撑着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却依旧难掩憔悴的衣服,开车去了公司。

他想明白了。

他注定是要和她纠缠到死。

她的病,他陪着治。

她的痛,他一起扛。

她的地狱,他闯进去把她捞出来!

不死不休。

只要盛蓝没亲口对他说“我不爱你了,顾昭言,我不要你了”,那他这辈子,就算是爬,也要爬到她身边。

他直接走进沈灏辰的办公室,反手关上了门。

沈灏辰正在处理文件,抬头看到他,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了然而复杂的情绪。他放下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顾昭言。

顾昭言走到他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因为宿醉和心力交瘁,声音沙哑得厉害:“灏辰。”

“嗯。”沈灏辰应了一声,等待着他的下文。

“公司这边,”顾昭言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你盯着。交给你,我放心。”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沈灏辰看着他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心中了然。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决定了?”

“嗯。”顾昭言重重地点头。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顾昭言回答得干脆,眼神却飘向窗外,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可能很快,也可能……需要很久。”

沈灏辰沉默了片刻。他知道盛蓝的离开非同小可,能让顾昭言变成这副样子,情况一定比他想象的更严重。他没有多问,只是站起身,走到顾昭言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沈灏辰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支持,“公司有我,塌不了。需要什么,随时开口。”

顾昭言喉结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两个字:“谢了。”

“兄弟之间,不说这个。”沈灏辰看着他,“去吧,把她找回来。你们都……好好的。”

顾昭言红着眼眶,重重地握了一下沈灏辰的手臂,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背影决绝而孤独。

顾昭言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阿尔卑斯。

年少时,两人在这第一次规划未来的蓝图,没想成重返故土。

他找了几个地方,最终在瑞士境内一个相对安静、并非顶级热门的滑雪小镇,找到了她的踪迹。

四月初的阿尔卑斯,冬雪未融,天地间依旧是一片浩渺的纯白。

他住进了一家能望见她租住小木屋的旅馆,开始了漫长的守望。

他看到她每天清晨裹着厚厚的白色长款羽绒服,围着浅灰色的羊绒围巾,独自一人走向雪场。

她换发了,原本挑染的彩虹发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纯净的冰蓝色长发,在雪光映衬下,像冰川孕育的精灵,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冷得仿佛没有一丝烟火气。

他看到她大多时候只是坐在中级道底部的长椅上,静静地看着别人滑行,一坐就是大半天,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偶尔,她也会穿上雪板,在最初级的雪道上缓慢地、机械地来回滑行,动作生涩而谨慎,再也没有了记忆中那种灵动和肆意。

她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而非享受这项运动。

他看到她从超市采购回来,手里只提着少得可怜的食物。看到她夜晚独自坐在小木屋的窗边,灯光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而孤独。

他就这样,像个贪婪的偷窥者,又像个虔诚的守护者,在暗处默默注视了她近一个月。

内心的挣扎从未停止。

他无数次想要冲过去,用力地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他什么都知道了,告诉她他心疼得要死,告诉她不要再一个人扛,他就在这里。

可是,当真的看到盛蓝后,他怕。

怕他的出现是她最不想要的打扰。

怕他满腔的爱意和心疼,在她看来是束缚和压力。

怕她看到他,会像受惊的鸟儿一样再次飞走,飞到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更怕从她那双曾经盛满星子的眼睛里,看到厌恶、恐惧,或者……彻底的麻木。

她需要时间。

“她推开我,离开我,是不是真的觉得没有我,她会更好?”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他痛苦地意识到,爱一个人到了极致,竟然是连“纠缠”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成为她的负担。

这天下午,盛蓝依旧坐在那张熟悉的长椅上,阳光照在她冰蓝色的发丝上,泛着冷冷的光泽。她微微仰着头,闭着眼,似乎在感受阳光的温度,又似乎只是单纯地放空自己。破碎清冷的美感,让她与这片冰雪世界融为一体,却也仿佛随时会消散。

一个穿着鲜艳滑雪服的华裔年轻人滑到她身边,停了下来,摘下雪镜,露出一个自以为帅气的笑容,用中文搭讪:“嘿,一个人吗?看你坐了很久,要不要一起滑?或者……留个联系方式?”

盛蓝缓缓睁开眼,长长的睫毛上仿佛凝结了霜花。她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没有任何情绪,只是轻轻地、坚定地摇了摇头,然后将围巾拉高,重新遮住了下半张脸,明显拒绝交流。

那年轻人似乎有些不甘心,又往前凑近了一步,语气带着点纠缠:“别这么冷淡嘛,交个朋友而已……”

就是这一步!

暗处,顾昭言所有的理智、挣扎、忐忑,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焚毁殆尽!他看到那人靠近她的动作,看到盛蓝微微蹙起的眉头,哪怕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一股混合着强烈占有欲、保护欲和长久压抑的恐慌与愤怒的火焰,瞬间冲垮了。

他几乎是用冲的速度,几步就跨到了两人之间,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严严实实地将盛蓝护在了身后。

“她说了,不需要。”顾昭言的声音比阿尔卑斯的寒风更刺骨,眼神锐利如冰锥,直直地射向那个搭讪者,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驱逐意味。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和强大气场,让那个年轻人瞬间脸色一变,讪讪地嘟囔了一句“有男朋友不早说”,便悻悻地滑走了。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雪花无声飘落。

顾昭言背对着盛蓝,身体僵硬得像一座雕塑。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以及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冲动过后,是更深的恐慌和懊悔。他来了,还是以这种她可能最不喜欢的方式,打破了。

他感觉到那道熟悉的、能轻易搅动他所有情绪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背上。灼热,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穿透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他的神经。

终于,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仿佛雪粒落在心尖上的呼唤:

“……顾昭言?”

这三个字,蕴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震惊、茫然、无措,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哽咽。

顾昭言转过身。

所有的心理建设,所有的挣扎犹豫,在真正对上她视线的那一刹那,土崩瓦解。

他贪婪地、近乎疼痛地凝视着她。

又瘦了好多,围巾上方露出的脸颊苍白得近乎透明,眼底带着更深的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脆弱。那头冰蓝色的长发,衬得她像易碎的琉璃。

千言万语在胸腔里翻腾、冲撞,最终却只化作了一句沙哑到极致,破碎地逸出他的喉咙:

“盛蓝……”他的声音哽咽着,眼眶瞬间红透,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水汽。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融化,与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混在一起。

盛蓝仰头看着他,看着他通红的眼眶,憔悴不堪的面容。

她冰封般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嘴唇微微颤动,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迅速积聚起水光,然后,一行温热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迅速消失在厚厚的围巾里。

他来了。

他还是来了。

空气里,只剩下风雪的声音,和两人之间那沉重得几乎窒息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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