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恨与欲

“穆老师,项目结束了要不要去喝一杯?”

“啊,我还有加班,你们去吧。”

办公区的年轻医师呼啦啦离开,穆海拿起咖啡杯,里面只剩浅浅一层咖啡液,露出泛黄的白瓷杯底。

这是第几杯来着?穆海盯着那点棕褐色的咖啡液愣神。

他是考进来的普通人医师,实际上还要充当狱卒和护工,工作起来经常加班,本来学生时期没有喝咖啡的习惯,现在也是每天好几杯,喝习惯了。

“穆医生,衣服上好浓的咖啡味。”

刚结束完一轮药物试验的年轻向导躺在床上,白嫩脸蛋汗淋淋的,微眯着眼,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分出视线,注视在他身边忙碌的穆海,“好久没喝了。”

“你不能喝咖啡。”穆海说。

“嗯,我喝的话,要加三分之二的牛奶,还有一份糖。”郑雨充耳不闻,继续对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好像说出来就是在点单。

穆海忙着把采样管归类装好,提起药箱,离开前特地检查了一番郑雨戴着手铐的腕部,给渗血的地方敷了药。

“鲜奶…拿铁…”

郑雨自顾自报起咖啡名,吐字渐渐模糊,经历过一天的折磨,这好不容易的安宁片刻,他终于能休憩一会。

“穆医生,你说,为啥咖啡闻起来这么香,但却苦得要命呢。”

穆海提起药箱,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在脑内想了一番措辞,刚要说的时候,发现郑雨已经睡着了。

“哎呀,老穆你在太好了,沈主任找你过去。”从门外急匆匆进来的人打断穆海的回忆。

“A07的向导素样本你再去取一份出来。”沈文清吩咐道,

“不要留档。”

白塔的管理比较麻烦的一点是,监测系统做得太繁琐,沈文清自己去库房难免会留下记录,让管理医师去就方便很多。

身兼数职的穆海看上去还是那副任劳任怨的呆板样子,“是,主任。”

至于这份向导素是谁要的,他大概能猜出一二,自从这位买主用过郑雨的向导素后,似乎对此反响很好,沈文清可能还后悔他留下的样本不够多。

“第二和第三军团最近都在招经验丰富的医官。”

沈文清拿了东西正要走,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回头对穆海说,“开出的条件很丰厚呢,我听有几个人讨论过,你觉得呢。”

“在帝都工作是我的理想。”穆海愣了一下,回答。

“不错。”

沈文清微笑道,“白塔研究院的主任调你去他那帮忙整理几天数据。”

“手上负责的项目也继续,毕竟我们人手紧。”

从天而降的加班增加了。穆海有些呆愣,要不,他还是多买几盒浓缩咖啡液好了。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又昏迷了两天。”

“用上最新型号的仪器,才在夫人体内检测出几种未知成份。”

柳乐拿出厚厚一叠文件,摆在严冬霖面前,“我联系了第三军团蛇家的医官,确认这个是一种未登记过的药剂成份,具体作用我们还在研究。”

“可以肯定他被注入药剂的剂量不多,否则之前就不会醒。”另一边的医官打断柳乐的话,他是个普通人医师,胸口还别着猫头鹰的徽章,是高级研究员的身份象征。

“以此推断,可能下一次清醒也是暂时的。”

“所以,你这次是要彻底不让我出门了。”

昏迷第三天的清晨,郑雨在小白楼醒了过来,和上一次不同,这回醒来后见到守在他身边的严冬霖,郑雨显得很平静。听他讲述完,向导也只是淡淡地问他。

“…你可以这么认为。”

严冬霖坐在床边,握着郑雨细长嫩竹般的手,把少年厌倦的神色尽收眼底,虽然他有一肚子担心的话要问,可他的喉咙却比晒干的海绵还要干涩,愣是挤不出半句合适的话语,来解释自己为郑雨做的就医安排。

郑雨把手指从他掌中扯出来,“严上将还有事吗。”

没事就滚。

听懂向导的言外之意,严冬霖却没动,无他,只是郑雨这次醒来还多了一个症状,他清醒后短短几小时,就发起了高热。

“病毒感冒,可能是免疫力下降导致的,之前没事可能是精神上紧绷着,现在一起爆发了。”

魏医师,也就是那位高级研究员很肯定地说,“跟他中的这种强毒性药剂比不值一提唔唔”

柳乐用精神触手捂住他的嘴,利落地把人拖走,“打扰了哈哈我们先去开药了上将。”

其实郑雨没有心情听他们说了什么,因为发热,他注意力涣散,精神触手也只出来几根,护住周身。

他觉得赖在旁边不走的哨兵很碍眼。

“我不想看见你。”

可是严冬霖偏不遂他愿,轻柔地把水杯凑到郑雨唇边,“很难受吗,喝一点吧。”

“你放下。”

严冬霖不动。

郑雨用眼神跟他对峙,他又不是没有手。

僵持几秒,以郑雨精神触手扇飞水杯为结尾,玻璃杯迸碎在地,在严冬霖靴上划出白痕,泼溅的水在地毯上,聚成一摊蜿蜒的镜面。

严冬霖弯腰一个个捡起碎片,不知为何,毫不顾忌地捏起那些尖利的玻璃碎片,让尖处抵在指尖,他竟感到一种诡异的幸福和愉悦。

保姆机器人在他背后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它经过后,地面又光洁如新。

严冬霖重新换杯子盛好温水,像个任打任骂的沉默仆人,小心地放在郑雨床头。

也就这样了,郑雨没有多余的力气赶他出去,但也不理他,凭意志把高大的哨兵当空气,也不肯喝水,在床铺上平躺着,竖起一片片碎琉璃片般锋利的冰凌花。

他坚定异常的态度,让人无从下手,严冬霖也没理由再待下去。

“你能不能放过我。”他起身时,听见郑雨沙哑的喃喃声。

“不能。”严冬霖在他床边沉默良久,细细用目光描摹他泛红的眼眶,答非所问:“你恨我也没关系,那样我也不算是一无所有。”

“严上将,您何时回军部。”

副官俞正锋的话把严冬霖的思绪拉回现实,“什么事。”

“又有一批重度精神陷落的士兵快不行了,是否要转移他们?”

精神域污染达到承受极限的哨兵,只有几种下场,要么精神域陷落变成植物人,要么精神域暴动发狂,成为危害因素。

考虑到哨兵破坏力过强,医院判定他们的污染程度到临界值时,会统一把人送至安置区。

“批准转移。”

严冬霖回了军团总部,他最近一直待在家里小白楼,公务积压不少,他处理堆积的公文就花了大半天时间。

被他勒令不许进小白楼的精神体银狼从窗外钻进来,在办公桌旁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黑亮闪烁银光的皮毛下,影子里却有星光般的活物在扭动,狼垂头耷耳,看上去很委屈。

“没办法,他不想见你。”严冬霖翻过一页纸,上面是罗家请求从第二军团的关隘进一批物资,数量不小。

严冬霖批了个同意,就听银狼在他耳边抗议地呜呜叫。

他在层叠的纸张后和自己的精神体无言对视,忽然想起什么,问,“你见过他的精神体没有?”

趴下也比桌子高的银狼嗷呜了一声,表示见过一次。

他从未见过郑雨清醒时放出过精神体,银狼见过的那次,可能还是在郑雨来时的车上,也就是说,郑雨昏迷时,他的精神体其实并未全程一起沉睡。

也不知郑雨昏迷时对外界是否有感应。

向导的精神体大多是温和的小动物,在向导觉得周围环境有危险时,一般会将精神体收在精神图景内部,防止受伤。

郑雨也是如此。

在被单的遮掩下,他悄悄给怀里的白毛团顺毛。

“我尊贵的夫人,中午份的药按时服。”魏医师在旁边收拾药箱,他看上去比所有人都放松随意,嘴里甚至还在哼歌,“这是抑制您体内毒素的药,一定要吃,另外那感冒药?不吃也行。”

饶是郑雨心情差到不想讲话,也一脸莫名地看了看魏医师,他这房里刚才没人问他问题啊。

“你是从哪来的?”郑雨盯着他胸口的徽章,他记得穆海医师胸口也有一个,只是颜色不同。

“鄙人来自第三军团。”听到郑雨搭理他,魏医师顿时像被点了什么开关,充满热情地回答,他也是个青年人,就是气势不太像个医生,“我叫魏宣,您有什么需要?”

“我身上的毒素,效果是让人间歇性昏迷吗。”

“不仅如此,夫人。”魏医师说,“它是作用于脑域的,对向导伤害尤其大,您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还能清醒的病例。”

郑雨拨弄药粒的指尖一顿,他没想过会听到这样的答案,还欲追问,魏宣已经向他微笑点头,麻溜提箱出了门。

跟郑雨印象中的穆海医生完全是两种风格。

柳乐今天没有露面,魏医生似乎接替了他的一部分工作,医院里还有一大堆哨兵等着他的精神疏导。

医生们走后,房内重归寂静。

郑雨走到窗前,从窗缝中捻起一片紫藤花瓣。

他才刚满双十,觉醒向导已经有很长年岁,但郑雨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早就与哨兵结合,而且还是敌国的哨兵。

结合非他所愿,郑雨不明白他和那个哨兵的结合为什么如此稳固,郑雨连用精神力杀他都做不到,明明高阶哨向的结合大多困难,怎么会经历一次结合热,精神链接就如此牢固?

紫藤花瓣被手指碾成碎泥,郑雨盯着手指间黏糊的花汁出神。

不管怎样,他已经从帝都白塔的监狱出来,只要不是那样完全受制于人,为刀俎下鱼肉的情形,他就有逃出去的希望。

既然来硬的不行,那还是想想其它办法好了。他们说郑雨身上有毒素,郑雨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严冬霖派来骗他的,还是真有其事,他在白塔地牢里确实被注射过很多未知的东西,如果真有这样对向导危害极强的药剂,那对联盟也是个重要情报。

花瓣残片被保姆机器人清扫干净,郑雨视线下移,透过窗户,在茂密的、风中不停晃动的紫藤花枝条缝隙里,看见楼下黑衣哨兵静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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