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雨轻轻抚过身上被电击留下的灰黄色伤痕。
他的衣物全部被撕破,像烂抹布一样扔在地上,等他醒来后,早不知是被人清理走了,还是被保姆机器人当成垃圾焚毁处理了。
他全身,就只有那只该死的项圈还完好无损。
精神力不出意外还被封着,精神体也出不来,郑雨拖着头重脚轻的身体,草草把薄被披上,在房间里翻了翻,找出两件衬衣。
丝绸的,白色,唯一遗憾的是没有找到裤子,所幸衣服比较大,倒也能当裙子穿。
即使是滑溜溜的面料,触碰到已经肿胀起来、渗出透明组织液的伤痕,还是会感到疼痛。
“穆海应该没有骗我,那药剂真的存在。”
郑雨裹好衣服,看向挂钟,日期已经是第三天。
经历过两次无法用意志力抵抗的昏睡,他可以肯定这点。
直到醒来后过来一小时,郑雨还是觉得额头和太阳穴胀胀地发疼,仿佛脑袋里的血管快炸开了似的,好半天都集中不起注意力。
“得弄明白这药剂是什么、怎么解毒,不然随时可能晕过去,一晕就是一天,这根本没法跑。”郑雨揉着自己太阳穴,回想一下被关押在白塔的日子,唔…还是现在能逃出去的几率大些。
“严冬霖似乎对他手上那枚银戒指很注意,不想被我碰到。”在郑雨咬他的时候,他的反应并不像疼。
那有可能是项圈的密钥吗?或许是那哨兵的什么珍视之物,也有可能是障眼法,郑雨依稀记得,穆海每次给他注射过329,打开项圈时,应该是在智脑上操作。
盖在布料下的伤口发出火烧般的灼痛,全身肌肉因用力过度而酸楚,郑雨又不合时宜地想起穆海医生。
穆海刚来时,也包了给郑雨洗澡的工作,把郑雨铐在浴室的钢管上,用沐浴球洗——他洗郑雨就像给猫洗澡,不动如山,面不改色。
穆海边给郑雨擦头发边絮叨,“你放心,我以前被当做可能觉醒向导的预备役,招进帝都学院,但是到了25岁还是没动静,就给扫地出门了,所幸我那张精神力检测表还有点用处。”
他苦笑着调侃,“你老实点别袭击我,不然我给你穿小鞋。”
不过穆海还是每天都仔细地给他处理伤口。
郑雨的目光从周围拂过,看见桌上摆了管药膏。
“不能擦。”他的直觉告诉他。
郑雨没有忘记,自己正在扮演一个自我封闭的傻子,他不能冒险引起严冬霖的怀疑。
只是一点皮肉伤而已,不管也能长好。
他只是有点儿想念有穆海陪伴的日子。
疼痛是一坛酒,会随着时间越酿越烈,直到不知不觉间达到承受的极限,也是一条埋在血肉中的曲线,会逐渐磨断感知,让人逐渐适应这种无名的惩罚,直到麻木。
……
“如果不是急需治疗,严团长也不至于急匆匆在俘虏里找个向导。”柳乐瞥了眼银发的老将军离开的背影,嘴角往下撇。
“这话你也就跟我说说啊,别真讲出来。”俞正锋听见柳乐在他们精神链接里的传音,小声回道,“严团长有任务找你。”
“关于埃里克异化事件的起因,你们调查的结果怎么样。”
“封名向导千线阁下回复,说在尸体中检查出两种诱导因素,一是他生前疑似受到高匹配度向导的信息素刺激,二是可能有高阶向导对他进行了异化诱导。”
“高阶向导?”严冬霖反问。
“是的,千线阁下说她感觉对方必定是A级以上的向导,只是不能确定是否是已经登记的向导,她认为那股精神力很陌生。”
“未登记过的高阶向导,他刺杀埃里克做什么?”严冬霖用食指敲着桌面,伊顿家族是黑晶城的贵族,和严冬霖是盟友关系,至少曾经是。
报仇?这有可能,为了让两个哨兵儿子醒来,伊顿将军这些年不知道尝试过多少种方法,还跟白塔私下里达成过合作,这些严冬霖其实都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不过,为了表面上过得去,他还是需要做出一点表示,例如举办一场大型精神安抚。
“现在与联盟已经停战,按照惯例,军团应该举行一次大规模的赐福仪式,这件事你来协调准备。”严冬霖说。
“黑晶城的异化事件太频繁了,我不希望下次还有这种事出现。”
严冬霖再次进入这间卧室时,发现灯没有开。
这间软禁郑雨的房间其实是白噪音室,本是为哨兵准备的,隔音做得很好,听不见外面一丝杂音,只能听见舒缓的白噪音。
但这对向导的听觉来说,其实跟死寂没多少区别。
落日已经藏进了地平线,只剩一些粉红杂橙色的霞光,贴在灰蓝的天幕上,它们给昏暗的室内渡了一点朦胧微光。
郑雨就坐在这道饱和度稍高的光里,白腻的腿从床尾垂下,过于宽大的衬衣就像一捧蓬松的纸,只要轻轻一压就会面目全非。
他下意识放缓了脚步,距离近了,就发现郑雨的脸上似乎多了点淡淡的泪痕。
他哭过。
严冬霖掐住郑雨的脸,那张漂亮的脸蛋上还是茫然,眼珠依然蒙了层灰雾,看着呆呆的。
“为什么流泪。”严冬霖问他,又像在喃喃自语,“你是在怨什么,还是害怕我?”
虽然在昏暗的房间待了很久,但在郑雨视野中,从外面来的严冬霖是一团更浓稠的黑色,腥臭的血气从他衣角上飘出,不知这位将军杀了什么东西,或是宰了人,溅上的血腥。
什么人需要严冬霖这位上将亲自动手?
郑雨想到那种可能,被他捏住的皮肤不自觉起了寒颤。
在他记忆里,联盟和帝国还在交战,或许这个人,刚刚才杀过他的同袍。
“不喜欢这个味道么。”严冬霖自然察觉到郑雨极力压制的颤抖,视线移动至袖口——那里一小时前刚沾上了一头异化兽的黑血。
严冬霖正是为这个来的,他是高阶哨兵,也是最好的处刑人,异化后的哨兵不好对付,稍不注意,前来镇压的哨兵也会被污染。过去,严冬霖靠吞噬异能还能压制这种污染,但是现在,他有了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含住郑雨的唇。
口唇相贴,水液交融,在脑域内狂躁嘶吼的黑气找到了出口,朝着相贴的地方涌去,又顷刻间消融。
郑雨骤然被袭击,差点儿被牙磕到嘴唇。
不过他很快搞明白严冬霖的目的,郑雨立刻放松,让自己的精神力随着肌肤相亲,自然地流走。
要取信他,就要体现出自己的价值,郑雨不清楚自己跟严冬霖的匹配度到底有多高,但是不要紧,他还有异能——治愈系异能。
看我不让你患上依赖症,从此再无法接受其它向导的疏导!
郑雨攀上严冬霖的肩膀,让附带异能的淡蓝色精神力加快流走,他现在一点也不抖了,只要不被注射329药剂,他就能自己调整异能输出的有无。
清澈的水流再次流淌,又轻又缓,严冬霖仿佛又回到他第一次见郑雨的那天,整个脑域像被最清的水洗过,钝痛狂跳的神经顿时安静得仿佛温顺的犬,眉心、太阳穴的紧绷感如陈冰消融。
像是异常紧张的长跑后终于洗过澡,躺下来休息,每个细胞都在诉说欢喜。
至于那一丝杀异化者时沾上的污染黑气,早就洗得荡然无存。
严冬霖睁开眼,他感觉自己刚结束一次舒服的小憩,无人打扰,睡得不会太短也不会太迟,高效的休息带来成倍的精神。
“这就是高匹配度向导的威力么…”严冬霖在心里低语。
刚刚进门前,他强压下去的、积累很多年的负面情绪和精神污染,在经过之前结合热后感觉到出口,在他精神域内翻腾,杀了人也几乎要压不住。
但只一个吻附带的精神疏导,他的心境都平和了下来,他终于又感觉到战争平息后,能暂时休憩的安定。
严冬霖手比眼快,一把扶住往下歪倒的郑雨。
“怎么了?”这回严冬霖真有些诧异,他刚刚没做试探行为,郑雨怎么这个反应?
手碰见郑雨的额头,他才发现郑雨居然还在发低烧。
医生开的药没用?严冬霖环视一圈,在床边桌上看见未开封的药膏等物。
“你不知道那是擦伤口的药,是吗?”
好嘛,你自己说的,就是这么回事,省得我编理由糊弄你
郑雨腹诽。
他急促地呼吸,觉得自己呼出的气都是烫的。精神力异能输出,又抽走了他体内一部分能量,他现在看严冬霖,都觉得眼睛涨得酸疼。
郑雨不知道他自己看上去有多可怜,只觉得反应变得迟钝了。
在叫医生来和自己动手两个选项中,严冬霖想都没想,把郑雨搂到怀里,扯开衬衣,开始处理那些前一晚刚弄出来的伤口。
在严冬霖心里,经过试探、求证医师和刚才的精神疏导,郑雨有问题的可能性,在他心里已经下降。
并且,刚才的接触也提醒了他,郑雨是一名已经与他结合、并且拥有高匹配度的向导,综合医师说的话,现在严冬霖觉得,洗脑可能造成了记忆清洗过度,让人变得呆傻退行,暂时没有足够的自理能力,让其他人触碰,显然不合适。
哨兵处理伤口的动作难免粗暴,郑雨在严冬霖肩头紧蹙眉毛,时不时因为被弄痛想跑走,又被毫不留情地拽回来,非常不配合。
在严冬霖看不见的视角,郑雨眼睛微睁,如冰冷的湖面,平静无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