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旭哥，怎么了？”

夏语凉坐起身，语气尽量平稳，试图掩盖被惊扰后的烦躁。他不想让陆旭察觉自己脾气起伏，更不想显得情绪化。可一开口，那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却还是泄了底——混着刚醒来的慵懒，带着点不自知的迷离，像是夜色里不小心倾斜的酒。

他怔了一下，连忙清了清嗓子，像是要把那点不合时宜的情绪吞回去。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秒，随即响起陆旭带着点惊讶的声音：“小凉，你睡着了？怎么这么早？”

“嗯。”他顺手摸了下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23:30的时间。才两个多小时而已，可他却觉得像睡了整整一个冬季。

“中午帮尹宁搬了一天家，回来倒头就睡了。”他说得轻描淡写，像是不愿意多谈自己的疲惫。

话音刚落，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带着熟悉的漫不经心和一点天生的挑衅——

“哇，这么早就睡了？他是猪吗？又能吃又能睡。”

夏语凉指尖一僵。

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李临沂。

他不用想，就能想象出对方说这话时的模样——半侧着身，懒洋洋地斜倚在沙发上，语气吊儿郎当，嘴角带笑，眼里却藏着点什么不说的锋利。

他忽然有些发怔。

原来今天他一直都在旭哥家？都这个点了，还没走？

他原本已经沉进夜色的情绪，忽然像被人轻轻搅了一下，浮起涟漪。

他不知道自己在意的是什么——是在意那人如今不在他面前调侃、却在别人面前依旧笑得张扬，还是在意，陆旭可以不声不响地把李临沂留在身边，却从未想到要喊他一声。

要是今天我主动找旭哥，是不是也能见到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夏语凉立刻意识到它的荒唐。他像是下意识地想将它推回去，但情绪已先于理智涌上来，来不及了。

他低头盯着手机的边缘，指节微微收紧，嘴角勾起一个几乎不带温度的笑，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旭哥，原来你旁边还有人啊？”

语气轻得像随口一提，淡得像是风吹过水面，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瞬间，他问的不是“是谁”，而是“为什么不是我”。

“哦，是李临沂。”

“原来是他啊。”夏语凉语调不动，像随口一问，假装没认出李临沂那欠揍的声音，“他怎么现在还在你家？”

“他今天来找我，说是想让我帮他看看哪门选修课比较好过，”陆旭解释道，“顺便……一起找余小飞。”

原来是问课的事啊。

夏语凉听了这句，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原本横在胸口的一点说不上来的情绪，像泡沫一样破开，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可笑。

——真是小题大做了。

又听陆旭提到“找余小飞”，他不由得挑了下眉，心里暗想：这个余小飞，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你说你今天帮尹宁搬家，”陆旭顿了顿，语气微微变沉，“余小飞去了吗？”

夏语凉听出他话里隐隐的担忧，眉心轻轻一皱，心里泛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去了。”他如实回答。

“那……他俩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搬家的时候没有。”夏语凉想了想，又补充，“但下午尹宁说她想和余小飞单独谈谈……关于‘那谁’的事。所以我就先走了。至于后来说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他说得含蓄，却相信陆旭一定能听明白。

果然，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下，随即传来陆旭的一声叹息：“唉，我就知道……是跟尹宁有关。”

夏语凉坐起身，拽了拽毯子，整个人的倦意一下子退了大半。

“到底怎么了？”他皱眉，语气难得地带了点紧。

以往余小飞也时常夜不归宿，大家早见怪不怪了。成年人的情绪，哪能事事插手？他甚至常拿那点潦草的放纵当资本，笑嘻嘻地吹嘘自己“昨晚又嗨到天亮”。

但今晚似乎不一样。

就连一向温吞、好脾气的旭哥，都听得出几分焦急。

“他回来的时候不太对劲。”陆旭的声音低了些，像是在压着不安，“拎了整整两箱啤酒，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喝，没说话，也不看人。我问他怎么了，他不答，只是一直喝，喝到后来……开始哭。”

那两个字——“哭”——砸进电话线里，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闷。

“我其实心里也大概猜到点，”陆旭顿了顿，声音有些沉，“想让他一个人静静，等他喝完就回房睡觉了。可我再出来的时候，他就不见了。”

他吸了口气，语速加快了些：“我是真怕他喝多了乱跑，出了事怎么办？”

他在尹宁身上倾注了那么多心血，甚至用尽了一个人能给出的所有方式去靠近和讨好。

可现在呢？

尹宁说要划清界限，说得轻描淡写，就像扫地时随手抖掉的尘灰，一脚把他踹开，然后——要和他的兄弟在一起。

换做是谁，大概都不好受。而对余小飞那种作天作地、情绪浓烈得像个小型火山的人来说，怎么可能忍得下？

他不闹才怪。

他一定会闹，闹得天翻地覆，闹得周围人都不得安生。

夏语凉心里隐隐泛起不安，顿了顿，问道：“你们……没有给他们打电话，或者发消息试试吗？”

“打了。”陆旭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疲惫，“我们给这两人都打了无数通电话，发了一堆消息，结果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一个也不理。”

他停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余小飞偶尔还是会回我消息，但……全是乱码。你能想象吗？一整串我看不懂的拼音，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看起来像是醉到连手指都不听使唤了。”

夏语凉眉头越皱越紧。

“刚刚他又发了一张照片过来，”陆旭继续说，语气带了点无奈，“照片挺模糊的，只拍到了一个巨大的鼻孔，旁边是一片昏黄的路灯，背景里能看到一家 OTP 银行的标志。”

“你们是怎么猜到他去找尹宁了？”

“就靠那张照片。他没说话，什么都没说，但那个地方……我们记得，尹宁新家附近就有一家 OTP 分行。”陆旭声音低了一些，“你说他要是去找她，又喝成这样，能有什么好话说？”

一瞬间，空气像被按了暂停键。

夏语凉坐在床边，手机贴着耳朵，屏幕上的光照亮他下垂的睫毛。他忽然想起余小飞喝醉时那副语无伦次、眼神空洞的模样，再想起他满脸通红抱着啤酒瓶，在KTV里嚷着“小姐姐放开我”的那晚——那种失控感，不像是在发疯，更像是在失望尽头最后的挣扎。

他张了张口，喉头发紧，什么都没说出口。

夏语凉确实记得，尹宁家附近有一家 OTP 银行，招牌很显眼，夜里灯光照得整条街都透着点温吞的绿光。

“所以，小凉，”陆旭那头语气放缓，像是在征询他的意见，“你还记得尹宁家在哪儿吧？我想出去找找小飞，万一真碰上了，我就顺便把他带回来。”

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夏语凉在心里狠狠地叹了口气。

这个余小飞，是真能折腾。

他一边在心里把余小飞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边也难掩一丝对陆旭的心疼——要不是有颗圣人心脏，换谁也早被这货气到断交了吧。

“地址我当然记得。”他低声应道，“但旭哥，你不能确定那照片就是尹宁家附近啊……要是你跑出去了，结果小飞自己又回来了，那你不白折腾一趟？”

“没关系。”陆旭的语气始终温和坚定，“我出去找找看。我让李临沂留在这儿，如果小飞回来了，他可以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我。”

“唉，旭哥……”夏语凉低声感叹，声音里透着由衷的敬意，“真是辛苦你了。”

“没事啊，”陆旭轻笑了一声，像风吹过湖面，暖得让人不忍心反驳，“我是哥哥嘛，照顾你们是应该的。”

话筒边传来开门的咔哒声，紧接着是一阵冷风灌进来的呼啸。隔着电话，夏语凉都被那阵风激得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地把被子往上扯了扯，将自己裹得更紧，缩回温暖的被窝里，庆幸自己今晚不是那个站在寒风里找人的人。

就在这时，话筒那头突然传来李临沂的声音，懒懒的，带着一点故作不在意的关心：

“旭哥，路上小心点。别被醉鬼和流浪汉缠上了。”

夏语凉愣了一下。

哇，他居然也会说出这么有人情味的话？

他在心里默默感叹：这人要不是李临沂，今天怕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

如果对象是陆旭，那倒也说得通。

陆旭是那种你看一眼就愿意对他好的人，温柔又耐心，总让人忍不住想被他照顾、想听他的话、想把最好的都留给他。

谁不愿意对旭哥说点好听话呢？

但如果对象换成自己……夏语凉轻轻哼了一声，心里立刻想象出另一个版本的李临沂——

一手举着横幅，嘴里喊着“夏语凉出门必劫财又劫色”的倒霉仪式，笑得比谁都开心。

果然，人比人，真的气死人啊。

他把脸埋进枕头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通电话一结束，夏语凉哪里还有半点睡意？

本就被吵醒，此刻更是心绪如麻。耳边仿佛还残留着冷风的呼啸声，一声声吹进他缩在被窝里的心里，拢不住的寒意。

想着陆旭还在这冬夜里为余小飞奔波寻找，夏语凉忽然觉得，自己窝在暖被子里好像也不是那么理直气壮。

——哪怕帮不上什么忙，尽点绵薄之力也好。

于是他重新坐起身，拨亮床头的那盏小灯，低声说道：“旭哥，我把尹宁的地址发你，我也试着再联系一下尹宁和小飞，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好，谢谢你啊，小凉。”

“没事。”他顿了顿，又叮嘱道：“那旭哥你先挂吧，路上注意安全啊，别逞强。”

“嗯，我会的。”

挂断通话，夏语凉立刻将尹宁家的地址发了过去。发完后，他翻出微信，先给尹宁发了一条短短的消息：

【你在哪儿？能不能回个话？】

语气克制，却藏不住一丝焦虑。

接着，他又点开余小飞的对话框，盯着屏幕好一会儿，才咬着牙打下一行字，指尖因为情绪激动而略显僵硬：

【余小飞！你知不知道旭哥很担心你？你想怎样就怎样，任性也得有个限度吧！你到底在哪儿？】

打完这句话，他盯着发送键犹豫了一秒，终究还是点了下去。

他并没有指望对方真的会回复。这个时间、这个状态，能不能看到消息都两说。

可就在他发出消息的下一秒，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是电话。

余小飞。

他几乎没犹豫，条件反射般接了起来，语气里带着压不住的怒火与焦灼：

“你在哪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余小飞没有直接回答夏语凉的问题，反而像陷入了自己的情绪漩涡，一开口便是压抑着的愤怒与委屈。

“小凉，你说我到底哪儿比不过林程？”

他的声音里带着沙哑的颤，像是刚从酒精里泡出来，带着一股乱糟糟的悲凉。

“我和尹宁认识了多久？他让我干什么我都答应，他说东我不敢往西。就差没把心掏出来给他看了，结果呢？”

他苦笑一声，声音里夹着点自嘲，“我居然还不如林程——那个才认识几天的林程。最好笑的是，他俩还是我撮合认识的。我真是……真是后悔死了。”

“我现在特别想把我脑子撬开看看，看看当初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这么傻……”

夏语凉握着手机，沉默片刻，终是压住了情绪。

他知道，余小飞现在像一只刺猬，越是被碰到疼的地方，反而越会炸毛。他不想再刺激他。

“好了。”他语气柔和下来，“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再说……你又不是尹宁的未婚妻，也不是他男朋友，你让他怎么接受你？”

那头静了一瞬，然后爆出一句带着不甘的吼：“我那是为了刺激他啊！”

“我喜欢谁你们真的看不出来吗？你们都看得出来，难道他会不知道？他知道的！他肯定知道的！”

他的声音里已经混进了明显的颤意，仿佛情绪终于绷到极点，“好，就算我说了，我喜欢他，可他不喜欢我啊！不喜欢我也就算了，为什么他就能这么快喜欢上林程？！”

“林程喜欢男的还是女的还不一定呢！”

电话这头，夏语凉轻轻闭了闭眼，呼吸绷着，像是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说出伤人的话。

“我不知道林程喜欢男的还是女的。”他语气依旧平稳，“但余小飞，我说过很多次了——你那种不叫喜欢。”

“你在用力伤他，也在伤自己。你越想证明，越是把他推得更远。现在的结果，不就是最清楚的答案吗？”

电话那头终于安静了。

只有夜风轻轻灌进听筒里，带来城市夜色的冷。

夏语凉趁机低声说道：“你先回家吧，旭哥在找你，他真的很担心你。”

话音落下，他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应，仿佛连心跳也轻了几分，不敢惊动电话那端那个摇摇欲坠的人。

“我不！”

余小飞像是被“回家”这两个字点燃了什么情绪，语气陡然拔高，像是在黑夜里徒劳地挣扎着，“我不！我要去找尹宁，我一定要跟他说清楚！”

果然是去找尹宁了。

夏语凉一只手撑着额角，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声音带了几分疲惫和劝慰：“你进不去的，你又没有他家的密码。小飞，听我一句，先回家吧，有什么事等你酒醒了再说，好不好？”

“不！”余小飞像一只扎紧壳的刺猬，语气倔强得近乎赌气，“那我就等到他下来。”

“行，”夏语凉冷冷吐出一个字，疲倦地靠回椅背，“那你等吧。我挂了。”

他实在没了耐性，也不愿再在这个深夜和一个半醉不清、情绪崩溃的人消耗更多力气。挂断电话时，他指尖都在发麻。

但好在——他知道了余小飞的位置。

他皱着眉切回对话框，看了眼依旧没有回应的尹宁。深夜的沉默显得格外刺耳，他心想，被余小飞这么一闹，他不可能还在睡。

索性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终于接通。

“喂？小凉宝贝儿？”尹宁的声音带着一贯的调侃和懒散，像是刚刚被吵醒，又迅速补好妆容，“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是想我了吗？”

这语气不紧不慢，俏皮里还带点轻佻，让夏语凉一瞬间有些烦闷。

——真是个心大的人。

大家都在为他和余小飞的事焦头烂额，他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云淡风轻得让人想拿电话砸他头上。

可他还是稳了稳情绪，语气尽量控制在平静范围：“余小飞说他要来找你。”

“他要是真到了，你能不能下楼劝劝他？旭哥已经在外面找他了，大晚上的，别再折腾旭哥了。”

“余小飞”这三个字，仿佛一瞬间就触碰到了尹宁的逆鳞。

刚才还语调轻快的他，语气立刻变了，带着明显的不耐与厌烦，仿佛这名字本身就令人生厌。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地回绝，声音比方才清醒许多，却也更冰凉了几分，“我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

“他自己死脑筋，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微信都拉黑他了，他要再来找我，那是他的事，跟我没关系。”

“你要他等就让他等，反正我是不会下去的。”

语气里毫无转圜的余地，没有半点犹豫，甚至有些刻意的冷硬。

“太晚了，我要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话音未落，电话那头便传来“嘀”地一声——

通话结束。

“喂……喂！”夏语凉还来不及再开口，手机屏幕已恢复到黑暗。

他盯着那片黑，像是被人一巴掌抽醒，心中五味杂陈。

下一秒，他一把将手机摔回床上，低咒一声，胸口起伏不定。

他真的被这两人搞得心烦意乱——

这都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