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纱帘在木地板上织出细密的光网,夏语凉盯着其中一块光斑发呆,看灰尘在其中浮沉。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六个小时,他的胃已经提前开始绞痛——就像高中时每次月考前的早晨。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额角的痂,那道暗红色的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医药箱里还躺着李临沂上次留下的祛疤膏,说明书上那人用马克笔圈出的"每日三次"依然清晰可见。夏语凉突然把刘海拨得更乱些,仿佛这样就能遮住那些挥之不去的记忆。
窗外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他赤脚走到窗前。阳光像融化的蜂蜜涂满窗台,连日的阴雨终于停歇,空气中漂浮着泥土被晒暖的芬芳。一只黑白花的猫轻巧地跃上围墙,尾巴高高翘起——多像他这些天虚张声势的模样。
衣柜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夏语凉的手指掠过各式卫衣,最后停在那件米白色针织衫上——李临沂曾说过这个颜色衬他。穿衣镜映出他略显苍白的脸,锁骨处的淤青已经褪成淡黄色,像幅正在消失的水墨画。
"真丑..."他对着镜中的伤痕皱眉,突然想起李临沂微凉的指尖。当时那人皱着眉头说"再深半厘米就要缝针",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现在想来,那或许不是责备,而是......
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林彦南的消息框跳出来:"小凉,今天你也要来酒吧吗?"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夏语凉的指尖悬在门把手上方。林彦南的消息气泡旁显示着"刚刚"的时间标记,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条了——早晨七点的"记得吃早餐",上午十点的"换药了吗",现在又来确认晚上的行程。
"好哒,知道了。"他回复完立刻锁屏,像是怕对方再发来第四条。镜面屏映出自己微蹙的眉头,夏语凉突然想起上周复诊时,护士打趣说"你男朋友真细心",当时林彦南提着药袋站在旁边,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让他如芒在背。
玄关的穿衣镜里,他无意识地扯了扯针织衫领口。这件衣服还是他受伤后林彦南送的,说是之前的那件衣服破了,所以买了件新的,当时还附了张卡片写着"很适合你"。现在想来,或许从那时起就有征兆——就像春雨悄无声息地浸透土壤,等他察觉时,根系早已被缠得呼吸困难。
手机又震了一下。夏语凉条件反射地绷紧肩膀,解锁后发现是天气预报推送,这才长舒一口气。他盯着通知栏上一连串的未读消息,林彦南的对话框永远浮在最顶端,后面跟着鲜红的"99 "。这场景莫名让他想起被顾峰纠缠的女生——当初他挺身而出时,何曾想过自己也会陷入类似的困扰?
窗外传来快递车的喇叭声。夏语凉想起上周收到的包裹:进口祛疤膏、助眠香薰、甚至还有套真丝睡衣。附赠卡片上"早日康复"四个字写得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拉得很长,像把未出鞘的刀。
鞋柜上的便签本还记着林彦南昨天的来电记录:23:17,通话时长47分钟。当时他困得眼皮打架,对方却执着地分析顾峰案的法律流程,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入睡。这种过度的保护欲让他想起小时候养过的牧羊犬,总是寸步不离地守着羊羔,连晒太阳都要挡在风口。
夏语凉突然狠狠揉了揉脸。或许是自己想太多?林彦南向来对朋友体贴,就像他总说的"修行之人慈悲为怀"。但当他点开相册里曾经偷拍的照片——李临沂在图书馆睡着时垂落的睫毛,林彦南在窗边凝视自己的深邃目光——两种眼神的差异清晰得刺痛眼眶。
晨光透过半开的窗帘,在木地板上切割出锐利的几何图形。夏语凉盯着其中一块三角形的光斑,恍惚间想起小时候玩过的万花筒——轻轻转动就会拼出全新的图案。如果感情也能这样随意重组该多好,他想。
药箱里并排放着两支药膏:左边是林彦南送的进口款,包装精致得像个艺术品;右边是李临沂买的普通款,管身被挤得皱皱巴巴,还贴着张便利贴,上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夏语凉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个笑脸,突然意识到自己甚至没拆开过左边那支。
窗外传来孩子们追逐打闹的笑声。他想起几个星期前,林彦南带他去教堂。那人将求来的红绳系在他腕上时,指尖温暖干燥,像兄长般妥帖。而李临沂只会粗鲁地把暖手宝塞进他口袋,嘴上还嫌弃他"体质差得像林黛玉"。
手机忽然又震动了起来。
还是林彦南:"对了,你今天打算几点和旭哥他们会和?要不要一起去?"文字后面跟着个微笑的emoji,规矩得如同他每日晨课诵经般一丝不苟。夏语凉突然觉得窒息——这种滴水不漏的温柔像张密不透风的网。
他点开和李临沂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还停留在三天前。那人发来张模糊的X光片:"顾峰的遣返令",连个标点符号都懒得打。夏语凉却反复看了十几遍,连照片角落咖啡杯上的唇印都注意到了。
阳光悄悄移动角度,照亮了床头柜上的相框。照片里林彦南正在帮他系围巾,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而镜头边缘,李临沂翻着白眼往他头上撒雪,雪粒在阳光下像碎钻般闪闪发亮。夏语凉突然笑起来——当时他气得追着李临沂打了半个操场。
"如果先遇见的是......"这个假设刚冒头就被他掐灭。感情哪有这么多如果,就像你不能要求春天开过的花,到了秋天再重新结一次苞。
夏语凉猛地拉开窗帘,阳光洪水般涌进来。他深吸一口气,把两支药膏都塞进背包——右边的放在外侧口袋,左边的埋在最底层。就像他在心里给两人安排的位置,泾渭分明。
不用。"他回复得太急,手指在屏幕上打滑了两次。窗外阳光正好,晾衣杆上的水珠滴下来,在窗台折射出彩虹似的光斑。这样好的天气,实在不适合应付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心思。
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烁了很久,最后发来的却是句再平常不过的关心。夏语凉盯着那句"路上小心",突然想起上周林彦南帮他系围巾时,指尖不小心蹭到他下巴的触感——温暖又克制,像冬日里恰到好处的阳光。
"知道啦!"他故意用三个感叹号冲淡气氛,"彦哥怎么比我妈还啰嗦。"发完又觉得不妥,赶紧补了个吐舌头的表情包。
手机震动起来。林彦南回了个摸头的表情,紧接着又跟了条:"你这是嫌弃我了吗,小凉,我好伤心啊。"夏语凉噗嗤笑出声,差点碰倒玄关的伞架——原来这尊大佛也会开玩笑,虽然冷得像南极冰川。
多瑙河的波光在眼角余光里渐渐淡去时,夏语凉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渔人堡的台阶上。鹅卵石路面在午后阳光下泛着蜜糖般的光泽,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运动鞋尖——不知何时沾上了几片金合欢的花瓣。
这座新哥特式建筑群像童话里的砂糖城堡,七座尖顶塔楼在蓝天下勾勒出优美的弧线。夏语凉抚过石灰岩栏杆,指尖传来阳光烘烤后的微温。这里本该是欣赏多瑙河全景的最佳位置,他的视线却总被不远处那座马加什教堂吸引——彩色琉璃瓦拼成的菱形屋顶,在日光下如同巨龙闪耀的鳞片。
教堂钟声突然敲响,惊起一群白鸽。夏语凉看着它们盘旋飞向玫瑰窗,忽然想起李临沂说过这里的 acoustics(声学效果)——站在特定位置连呼吸都会有回音。上次来时那人还故意跺脚吓他,结果被管理员瞪了半天。
阴影不知不觉拉长。夏语凉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正站在地下迷宫的入口处。铁栅栏投下的条纹阴影像监狱的栏杆,将他的影子切割成碎片。阴冷的风从阶梯深处涌上来,带着潮湿的霉味和若有若无的铁锈气。
他试探性地往下迈了一步,靴跟敲击石阶的声音在拱形通道里被放大十倍。第二级台阶的转角处立着块斑驳的指示牌:"Dracula's Lair →",箭头红得像干涸的血迹。上次,林程说要陪他探险,结果刚走到售票处就说接到学校电话,匆匆留下把桃木剑就
夏语凉突然蹲下身,假装系鞋带。这个角度能看到迷宫深处隐约的荧光标记,像鬼火般飘忽不定。上次李临沂是怎么嘲笑他的?"夏大胆连黑猫都能吓哭"。可现在那个人不在这里,没人会在他腿软时拽着他手腕往前走了。
教堂传来管风琴的轰鸣,惊得他猛地站起来。夕阳突然穿透云层,将整个渔人堡染成蜜桃色。夏语凉望着自己拉长的影子,突然转身走向露天咖啡厅——现在还不是挑战迷宫的时候,至少...要等那个嘴硬心软的家伙在场才行。
他在铺着蓝白格桌布的座位落座,服务生放下的柠檬水杯壁立刻凝满水珠。远处多瑙河的游轮正拉响汽笛,夏语凉摸出手机,对着教堂尖顶拍了张照,犹豫片刻还是发给了李临沂:"下次一起来?"
想了想,又很快撤回了。
想到那天如果自己不顾一切挣脱同伴、落荒而逃,夏语凉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一笑如同撕开阴霾的缝隙,连带着心情也亮堂了不少。他暗自庆幸——果然,出来走走,是个明智的决定。
渔人堡的石阶上挤满了拍照的游客,夏语凉站在喷泉边,看着水珠在阳光下划出无数道小彩虹。有对情侣正为谁举自拍杆争执不下,女孩气鼓鼓的样子让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李临沂非要把他和圣诞树拍在一起,结果手一滑,镜头里只剩他惊慌失措的半张脸。
肚子适时地发出抗议,夏语凉揉了揉胃部,转身走进一家挂着铜铃的西餐厅。落地窗边的位置正对多瑙河,河水在夕阳下泛着金红色的波光,像极了武汉早餐摊上淋了辣油的热干面。
侍应生端来的柠檬水在杯壁凝满水珠,夏语凉用手指划出一道水痕。三年前那个哭得鼻涕冒泡的夜晚突然浮现在眼前——视频里的芝麻酱浓稠得能挂住筷子,葱花翠绿,萝卜丁脆爽,而自己抱着枕头嚎啕大哭的样子,活像只被抢了竹笋的熊猫。
手机突然震动。是父亲发来的消息:"最近伤口还疼吗?"后面跟着个笨拙的拥抱表情。夏语凉仿佛看到父亲熬夜加班后浮肿的眼睛,凌晨两点的越洋电话里,那人困得声音发飘,却还强打精神哄他:"等你回来,爸爸天天带你吃热干面..."
餐前包篮散发着诱人的麦香,夏语凉掰开一块,内里的热气氤氲而上。就像那年视频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头,也模糊了他的视线。如今回想起来,当时哭的哪是吃不到面,分明是突然袭来的、铺天盖地的乡愁。
窗外有群鸽子突然飞起,翅膀拍打的声音让他回过神。主菜牛排正好上桌,肉质泛着漂亮的粉红色。夏语凉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犹豫片刻,分别发给了父亲:"比热干面强多了。"附带个得意的表情。
父亲秒回了个大拇指。
银质餐叉上的提拉米苏还剩最后一口,夏语凉正盯着窗外发呆。多瑙河上的游轮拉响汽笛,惊飞了岸边啄食的白鸽。就在这时,一道阴影落在他的餐盘边沿。
"请问这里有人吗?"
清亮的少年音像夏日里突然摇响的风铃。夏语凉抬头时,正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那里面盛着的阳光太满,几乎要溢出来洒在桌布上。男孩大概十六七岁,卫衣帽子歪歪地挂在脑后,发梢还沾着未干的雨滴。
夏语凉下意识环视餐厅。靠窗的空位明明还有三四张,偏偏这人要挤到他对面。余光瞥见男孩托盘里的巧克力可颂——和李临沂常买的那款一模一样,连烤焦的边角都如出一辙。
"坐吧。"他听见自己说。少年笑起来时露出颗尖尖的虎牙,让他想起老家巷子口那只总来讨食的橘猫。阳光穿过玻璃窗,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分界线。
男孩放下托盘的动作很轻,却还是惊动了夏语凉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亮起,锁屏照片里夏语凉正在图书馆打瞌睡,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少年突然"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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