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黎砚被押入大理寺不过半晌,齐国公府便传来急报,请齐国公即刻进宫。
这位年过六旬的老人,腰背已不似壮年那般挺拔,两鬓斑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他身着锦袍,头戴乌纱,神态虽显疲惫,目光却依旧清明,眼中透露出沉着与坚定。
太子殿内,鎏金香炉中轻吐着袅袅青烟,如云纹般缭绕于殿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一位身着淡金色锦服的男子,头戴碧玉金冠,容貌俊朗,神态怡然自得,正悠然地在殿内逗弄着一只羽毛鲜艳的鸟儿。
齐国公缓步走入殿中,神色平静,拱手行礼:“臣参见太子殿下。”
见齐国公到来,他将手中的鸟笼递给身后的内侍,太子朱敬夕满面春风地迎了上去。
“国公快请起,不必多礼。”他继续道:“本宫听说了国公的家事,黎砚如此,本宫也是跟着焦灼不已。”太子说着,脸上露出一丝遗憾之色。
齐国公满是沧桑的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声音低沉:“让太子忧心了,黎砚虽有些纨绔,但为人正直,相信大理寺自会还他一个公道。”
太子点点头,语气宽慰:“没错,公道自在人心,本宫今日请国公前来,也是想让您散散心,忧虑过多也无济于事。”
齐国公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太子见状,继续说道:“近日家事繁多,不过本宫得了一件稀罕物,想与国公共赏。”
说罢,他挥了挥手,两名内侍立即捧来一个精致的锦盒,轻轻打开,盒中躺着一只紫玉饕餮,玲珑剔透,通体散发着淡淡的紫色光韵,显得神秘而珍贵。
“国公觉得这宝贝如何?”太子微笑着问道。
齐国公退后一步,微微低头,语气谦逊:“老臣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哪看得懂这般稀奇的宝贝。”
太子笑意不减,继续说道:“近日父王为国事烦忧,本宫想将此物献给他,国公觉得是否能得圣心?”
齐国公沉吟片刻,恭敬答道:“圣上与太子,父子情深,相信必然会因太子一番孝心而感动。”
太子点点头,语气略带试探:“要不,国公帮我送予父王可好?父王向来对您敬重有加,本宫只想让父王欢心,却实在难以揣测他的心思。”
齐国公面露难色,微微躬身:“这……臣步履蹒跚,怕这途中不慎伤了太子的宝贝,影响太子对圣上的一片孝心,岂不是罪大恶极?”
太子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国公乃朝中重臣,德高望重,父王对您也一项敬仰有加。如今朝堂风云变幻,本王希望能得齐国公这样的贤臣相助,共谋大业。”
国公闻言,眉头微皱,语气依旧平和:“殿下言重了,臣不过一介老臣,只愿为朝廷尽忠,不敢妄言大业。”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急切:“国公何必自谦?如今朝中局势,国公心知肚明。若能得国公相助,本王定能稳固朝纲,造福天下。”
国公缓缓起身,拱手道:“殿下,臣年事已高,心力已不如前,朝中之事,恐难再担重任,还请殿下另择贤能。”
太子脸色一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既然如此,本宫便不再为难国公了。”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关切:“齐国公也是个好父亲,本宫也希望黎砚平安无事,他不该让父亲为太多旁的事操心,我们都如此。”
齐国公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疲惫:“臣年纪大了,深感力不从心,儿子也管不好,更别说是朝政上的事了,恐误了大事。或许,也该想想以后的打算了……”
太子闻言,目光微动,却未再多言,只是轻轻拍了拍齐国公的肩膀,似有深意。殿内青烟依旧缭绕,气氛却隐隐多了几分凝重。
齐国公走出东宫已是傍晚,太阳西沉,暮色浸染,映出殿外一片嫣红,一行青鸟飞过,带着一阵萧瑟北风,寒彻入骨,片刻后是黑夜即将到来的寂静。
陆子珩等在宫门外,见齐国公迎面走开,用微颤的声音叫了声:“齐国公……”
齐国公只是轻轻摆手,脚步微顿,抬起那饱经风霜的眼眸,深深望了陆子珩一眼,嘴角浮现出一抹慈祥的笑意,他伸出布满岁月痕迹却依旧温暖的手,在陆子珩的胳膊上轻轻拍了两下,仿佛在传递无声的安慰与期许。
随后,他缓缓垂下手臂,转身继续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半生的岁月,曾无数次从这朱红色的宫门进出,当年的他,英姿飒爽,满怀热忱,一头黑发如墨。
而如今,时光荏苒,岁月无情,曾经的少年已悄然染上霜华,白发苍颜,身影逐渐融入那霞光低沉的暮色之中,最终消失在视线尽头。
陆子珩伫立原地,久久未动。一阵寒意袭来,他的眼眶不禁微微泛红。
正值除夕夜,时而炮竹炸响,漫天烟花,照亮了京城无尽的黑暗与寂静。
黎砚被接回了齐国公府,齐国公的乌纱和锦袍,整齐地叠放在房间的角落,仿佛诉说着一段过往的沉寂。
齐国公亲手摆上了黎砚最喜爱的菜肴,父子二人相对而坐。
父亲并未多言责备,只是用温暖的目光注视着他,嘴角含笑,轻轻递过一杯酒,示意他动筷品尝。
高墙之外,烟花骤然绽放,绚烂的光芒透过狭窄的窗棂,映照在黎砚那沾染灰烬的脸庞上,少年的稚气已悄然褪去,随着烟花的消逝,一切重归于那深邃无边的暗夜之中……
陆子珩从那日回府就一直在房里没有出来。
景林给陆子珩送去新年的美酒和吃食,进门却见他凌乱的瘫在床榻边,地上倒着三五个酒瓶,好似已经独自喝了半晌。
“国公,怎么喝了这么多酒?”景林关切的问道。
见陆子珩毫无回应,示意女婢将餐盘放在桌子上,轻声说道:“国公,今日除夕,无解的事暂且放下,踏实过个年吧。”
陆子珩踉跄的站起身,嘴里念叨一句,“除夕……”,走向门口,路过桌边,拿起桌上的酒瓶,推门走出暖阁。
府里除了风声,一片寂静,景林一如往年般在这院内装饰出新年的氛围,却比往年冷清许多,一阵寒风吹的他轻咳了一声。
景林见他穿的单薄,急忙拿出披风,披在他身上。
“我想出去走走,不用跟着我。”说罢,陆子珩握着那酒壶,慢慢踱步走出府。
今年崔家的除夕聚到了京城,镖局里里外外被婆婆和大嫂布置的十分喜庆,真儿拿着红纸灯在院子里来回奔跑嬉笑,大哥在门外钉着迎春桃符,耳边时不时传来千家万户的爆竹声。
婆大嫂精心布置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餐桌上香气四溢,婆婆满脸笑意,语气中带着难得的赞许:“若不是青漪,我们今年也不会回到京城过除夕。”
这是沈青鱼嫁入崔家以来,第一次听到婆婆夸她。她心中略感稀奇,却也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崔文怀听到这话,脸上隐隐露出一丝不屑,沈青鱼懒得理会他,自顾自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婆婆转头看向崔文怀,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劝诫:“你和青漪长时间分开,如今咱们家在京城有了自己的铺子,文怀你大可搬回来住,一家人也好有个照应。”
崔文怀点点头,顺从地答道:“母亲说的是,我近日就安排搬回来,好好陪着青漪。”
沈青鱼听到这话,瞬间没了胃口,她放下筷子,试图推辞:“书院离这儿有些距离,来回还得准备车马,何况镖局这边吵闹,怕是没书院清净。”
大嫂道:“夫妻还是不能分开太久,文怀回来住,还能帮青漪打理下镖局的生意。”
话音刚落,沈青鱼却没忍住冷笑了一声。见桌上其他人神色尴尬,她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失礼,便不再多言,只是低头给一旁的真儿夹菜。
婆婆叹了口气,眼中泛起一丝泪光,感慨道:“几年没在京城过除夕了,这一回来,倒让我常常想起你们的父亲,从前我们家的布行就在离这不远的前街,那时候……”
多年的相处,大嫂自是了解接下来婆婆要说些什么,无非就是过往的感慨,生活的不易,这些崔家人的耳朵听的早就长了茧子。
于是,连忙笑着打圆场:“娘,大过年的,高兴点!吃菜吃菜,大家都尝尝我这新学的手艺。”大哥也端起酒杯,招呼众人共饮,气氛这才稍稍缓和。
酒过三巡,崔文怀喝得酩酊大醉,只得留宿在镖局。
沈青鱼对他本就厌恶,加上方才饭桌上的气氛让她感到窒息烦闷,便独自一人走出镖局,来到街上闲逛。
京城的除夕比往日繁华,夜风微凉,街上灯火昏黄,雪夜与街灯交相呼应,灯火阑珊,彩光四射。
此时夜深,人群退去,不比白日的喧嚣,街上仅有零散几个商铺,留下这灯市却依旧炫人眼目,沈青鱼顿时感到呼吸畅快,平静又惬意。
从失去亲人的那天起,这样的团圆夜对她来说和平日也并无不同,没有过多的意义,国公府的团圆夜也异常萧条,恍惚中过去了那么多年,如今,姐姐不在了,自己躲在姐姐的躯壳里,只能在饭桌上听着那些刺耳的话语,真正的团圆更不复存在。
一时怀念在国公府那样的新年气氛,几个人围坐在暖炉边,时而把酒言欢,却也不必过多言语,又彼此心照不宣。
正当思绪翻涌之际,对面一个身着玄色披风的男子朝她迎面走来。他步履蹒跚,摇摇晃晃,仿佛被酒意与失意裹挟,整个人显得颓然而孤寂。
沈青鱼本无心留意,然而头顶骤然绽放的烟花吸引了她的目光。她仰首望向夜空,绚烂的花火在黑暗中划出璀璨的弧线,随着火光的坠落,那男子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
陆子珩的眼神温柔如脉脉春风,披风随意地搭在肩上,在这寒冷的夜晚,他的衣衫却显得格外单薄。领口微敞,露出泛红的锁骨,鬓边几缕碎发随风轻扬,细雪被微风裹挟,悄然落在他的睫毛与发丝上,他的脸颊与鼻尖被冻得微微泛红,骨节分明的手中,轻握着一只精致的酒壶。
沈青鱼看清他后,本能的转过身。
“姑娘见了我,就只想着躲吗?”陆子珩今日不似往常那般气定神闲,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失落。
沈青鱼还未开口,陆子珩已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手中的酒壶应声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在她毫无防备之际,陆子珩将她拉进旁边的巷口,用身体将她抵在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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