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过半，深秋的脚步又近了些。漫天飘落的秋叶，是秋的慷慨，给予大自然这般美景。

美好的东西也会带来烦恼。徐聆夏值日那天早早起了床，赶到学校扫完公区仍是踩着点躲过了值日生检查。

然后被向晚舒堵在班级后门。

徐聆夏赦罪般地举起手中的扫把：“申请无罪释放，我今天值日。”

穿着风衣的向晚舒显得更不好惹，手臂环抱在胸前，神情仍是淡淡的：“你昨天不值日也是踩点。”

她自知理亏，低下头自觉开始反省：“下次起早点，绝不再犯。”

向晚舒垂眸看她：“吃早餐了吗？”

问得有些猝不及防，徐聆夏没从认错的态度中反应过来，微抬起头，轻轻啊了一声。

她不厌其烦地又重复一遍。

徐聆夏轻轻摇了摇头。

今天真的是偶然，提前调好了闹钟却异常没按时响起，为了赶上公交车就没去买早餐。等赶到学校又马不停蹄开始扫公区，根本没顾上。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徐聆夏都仿佛能听见自己肚子在抗议。

“没事的老师。”徐聆夏笑笑：“早上也就是坐在教室里面，少吃一顿也没什么。”

向晚舒瞥她一眼，幽幽开口：“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早上有跑操活动。”

接着又补充：“我昨晚特地提醒大家吃好早餐过来。”

该死，全忘了。

徐聆夏垂眸盯着地砖缝，脑子开始盘算着怎么才能合理地从姜颂那讨来一些食物，避免自己跑操的时候低血糖晕倒。

正盘算着呢，向晚舒向左撤了一步，给她让开了进后门的路。

她没开口，但是让开了路应该就意味着不追究迟到能进教室了吧。徐聆夏抿唇，硬着头皮擦过她身旁走进去，放好扫把后坐在位子上。

刚好早读铃响了。

语文早读，任务多，时间紧。语文老师也经常巡逻，徐聆夏一整个早读时间都没找到与姜颂说话的机会。

一下早读，徐聆夏合上书本，侧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姜颂。

姜颂被她这样盯着心底发慌，慌张用手捂住胸膛：“救命啊老师！有人打劫！”

徐聆夏话还没说出口，就眼瞧着姜颂脸上一僵。

她盯着徐聆夏后背，结结巴巴开口：“向老师，我开玩笑的……”

徐聆夏猛一转头，就看见向晚舒撑着她的桌沿，脸上仍挂着笑。

没追究，只是曲起指节敲了敲徐聆夏的桌面，浅声道：“跟我过来一趟。”

虽不理解她的用意，但被单独唤去办公室绝对没好事，何况早上迟到还被她现场抓包。

徐聆夏是一声也没敢吭。

向晚舒带她走到她的办公桌旁，俯身在抽屉里面翻出一盒纯牛奶递给她。

“只剩这个了，将就着吧。”

徐聆夏看着递到她面前的纯牛奶，愣了一下，没接。双手背在身后，不自觉地扣着手指。

问：“你呢？”

徐聆夏抬眸看着她，清澈的眸子里闪过犹豫与担忧：“这不会是你的早餐吧。”

她知道向晚舒要看早读的话，都会买早餐过来。有时候会是豆浆配油条，有时候会是牛奶和包子。徐聆夏每次进办公室取试卷的时候，经常看见她桌面放着一瓶喝完了的纯牛奶。

就是这个牌子。

徐聆夏咬着下唇，背脊挺得比以往都要直：“向老师，没吃早餐是我自己造成的，低血糖也是我活该。实在，没有理由因为自己的过错，而让您去费心。”

她指尖靠近盒底，稍稍用力，推了回去。

向晚舒把牛奶放归桌面，轻笑了声：“你这小孩真较真。”

她若无其事地反问：“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早餐？”

徐聆夏梗着脖子下意识回答：“你天天喝我能不知道吗？”

“所以我有存货。”

向晚舒解释完后，见她还是不接，多问了一句：“你不喜欢喝纯牛奶？”

徐聆夏微仰头，开始装聋作哑。

因着身高的差距，她稍稍躲开向晚舒的眸子，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天花板的墙角。发灰发白，扫过去平白掉一鼻子的灰。

话说，开学这么久了，她好像一点都没长高。徐聆夏不自然地歪了歪脚脖子，刻意躲过的视线仍是落入视野。

眉间，又是眉间。

向晚舒微微一笑：“多喝纯奶长得高，你不喜欢的话……”

这一下子就戳到了徐聆夏软肋。

她拿起放在桌面上的牛奶，鞠躬道谢转身一气呵成：“谢谢老师，我最喜欢喝纯牛奶了。”

她回到座位的时候，姜颂刚给她放了一个小面包在桌上，看见她拿着一瓶纯奶回来，疑道：“你不是说初中喝太多高中绝对不碰了吗？哪来的纯奶？”

徐聆夏气鼓鼓地把吸管啪嗒一下插进盒里，猛吸了一大口。

“现在不烦了，我现在最喜欢纯奶了。”

她要长高。

她要比向晚舒高半个头才行。

湖城一中今年才增加的跑操活动，美名其曰跑步更能提起精气神来学习。徐聆夏不以为然，站在广场上一阵冷风刮来，整个人缩进校服外套里能抖成筛子。

这应该也达到了领导提精神的目的。

她被体委安排在队伍后侧方，左边没有人挡风，冷风更加肆无忌惮地钻进她袖口。

徐聆夏抽了抽鼻子，心里直念叨。怎么还不开始，跑起步来起码还能暖和一点。

领导还在兢兢业业地发表着演讲，她索性把校服拉练拉到顶，一张素净的小脸全部塞进衣领，眼睛也微微阖上，凭借自身毅力抵御寒风。

风好像小了些。

徐聆夏缓缓把眼睛睁开，光的刺眼让她稍有些恍神。眯着眼，盯着眼前的纤细背影，眉间轻轻一动，硬是压下了眼底的惊愕。

向晚舒怎么站这了？

向晚舒背对着她，低头划着手机似乎在处理事务，另一只手散散插进兜内，压制着随风飘扬的风衣摆。她眉头轻微皱起，无甚表情的时候显得冷冽。

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时候又温柔。

“还没看够？”

徐聆夏这才把乱飞的神绪收回来，登时发现自己忘记像掩盖自己的视线，傻傻地站在这里盯着人家看了许久。

时间过长，又或是注视太显眼。

向晚舒稍稍偏转过头看她，眉梢轻轻一扬，自然地带上几分调笑：“看起来不冷了？”

“冷死了……”

徐聆夏想了想，还是咽下无数句对领导的批判，只是接着把半张脸塞进衣领里，声音闷闷的，平添几分委屈。

“我现在请假还来得及吗？”

向晚舒扭头瞪她一眼，威胁说：“我不给你批！”

“我就知道。”徐聆夏继续阖上双眸，在寒风中摇摇晃晃，颇有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来吧，就让这大风更猛烈些吧。”

向晚舒登时笑了，眉眼弯弯：“我不是给你挡风了么？”

徐聆夏半睁了只眼看她，复而又闭了回去，嘴里还念叨着：“我不信，这一定是假的，我一定是被冷傻了。”

“你不信我就走了。”她佯作迈出腿要走。

徐聆夏立刻扯住她的衣摆，挣扎着小脸还从衣领里露出几分，急哄哄地挽留她：“信了，晚晚，晚姐姐，再给我挡挡吧，我鼻涕都快出来了。”

向晚舒笑着站回来，盯着她塞进衣领的鼻尖，开口道：“这我可帮不了你，我没带纸。”

徐聆夏：“好的，我保证绝对不蹭你身上。”

向晚舒佯作要去打她，被徐聆夏歪身躲过。她嘿嘿笑着，纤薄的肩膀一颤一颤的，像扑腾扇动的蝴蝶翅膀。

偏偏她长得又不娇弱，反倒有着这个年纪不常有的认真与坚韧。

远处的领导终于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正式宣布跑操活动的开始。各班领跑员挥舞起手中的旗帜，红底白字印着各班的口号，在风中飘荡起来热烈张扬。

向晚舒站在队伍旁，这场景看了无数次。她教过的班级，学生，似乎也同此般一步一步从她身边跑过，各自奔向远方。

但只有一个人，站在她面前，梨涡在她唇边绽成一朵花，期待着冲她小幅度挥手。

“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跑啊？”

向晚舒罕见地晃了下神，反应过来后轻微地摇了摇头。

尽管是意料之中，但徐聆夏还是有点失落，嘴角向下耷拉了一点。

向晚舒侧眸看她，笑笑：“我今天没穿运动鞋，下次。”

“下次一定和你们一起跑。”

*

活动结束后还耽搁了会儿，向晚舒拎包下班的时候人都散完了，大家都赶着去吃饭，校门边上时而有两人结伴而过。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的时候兜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职业习惯令她没多看几眼显示的号码就已经先一步接起，随手搁在耳边：“喂？”

系安全带的间隙，她听清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原先温和着的眉眼陡然压低，眼神狠厉，带着愠怒开口：“你还好意思找过来？”

是一道沙哑的男声：“我现在没钱了，给点钱。”隐隐约约还听见吵闹的劝酒声。

“你觉得会有吗？”向晚舒手指扣在方向盘上，指尖隐隐作白：“有我也不会给人渣。”

继而传来酒瓶摔在地上的破碎声，夹杂着男人嘶吼的谩骂。

“什么人渣，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是你爸，只要我不死我就是你爸！你个白眼狼我当初就应该把你摔死，连同你妈一起——”

“你没资格提起她。”向晚舒露出一丝冷笑，讥讽说，“看到是女孩时就该摔死我，求你拿手术费的时候就该打死我，现在女人跑了没钱想起我，怎么？突然庆幸你女儿还活着？”

她卸力靠在靠背上，指尖仍被掐至发白：“你自己亲口说的，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我早就当你死了。”

向晚舒不愿再说，挂断电话后果断把该号码拖进了黑名单。良久，她靠在靠背上轻轻呼气，竭力克制住自己发颤的指尖。

忽而身旁车窗被人敲了敲。

女孩站在窗旁，微弯下腰，拎起手边的橙黄塑料袋，放在脸旁晃了晃。她眼角弯了弯，似乎在冲她笑：“晚晚，你要吃水果吗？”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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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纯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