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谢府时,已是华灯初上。
谢云织依旧沉浸在白日与萧烬羽会面的兴奋与志在必得之中。那张写着“萧烬羽”三字的名帖,被她小心翼翼地藏在袖中,仿佛是什么稀世珍宝。
她没有立刻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径直去了母亲林婉如的“锦瑟堂”。
林婉如正对着一盏孤灯发愁,见她回来,而且是穿着一身男装回来,脸上还带着掩饰不住的亮光,心头顿时一紧。
“云织!你……你去见那萧烬羽了?”林婉如的声音带着颤音。
“嗯。”谢云织在母亲对面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动作间带着一丝不属于闺阁女子的利落,“娘,事情很顺利。”
她将望江楼的情形,删减掉自己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只重点描述了自己如何“从容应对”,萧烬羽如何“欣赏”她的见解,最后又如何“信任”地交给她第一个“考验”——调查永昌粮行。
“他需要我,娘!”谢云织的眼睛在灯下闪闪发光,“他那样的人,身边不缺阿谀奉承之辈,缺的是能为他办实事的能人!他看出了我的价值!”
林婉如听着女儿的叙述,眉头却越皱越紧。她混迹于灰色地带多年,比女儿更懂得人心的险恶。萧烬羽那样的人物,会因为一个闺阁女子几句“新颖见解”就轻易信任,委以“重任”?
“云织,”林婉如语气沉重,“此事恐怕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那萧烬羽是何等人物?他为何偏偏找上你?就为了打听一个粮行的底细?这未免太过……”
“娘!”谢云织有些不耐地打断,“你就是太过谨慎了!这是我们谢家唯一的机会!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家里彻底垮掉吗?萧烬羽需要可靠的人帮他处理一些‘私事’,而我们,需要他的权势渡过难关,这是互惠互利!”
她站起身,走到林婉如面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现在,我们需要立刻弄清楚永昌粮行的底细。娘,你认识的人多,门路广,这件事必须尽快办好,而且要办得漂亮!这是我们的投名状!”
看着女儿那几乎有些狂热的眼神,林婉如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她叹了口气,一种无力感席卷全身。事已至此,似乎也只能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了。
“我知道了。”林婉如疲惫地闭上眼,“我会让人去打听。”
两日后。
林婉如将一张薄薄的纸条交给了谢云织。纸条上的信息很简洁,却让谢云织心头一跳。
永昌粮行,表面上是正经商人经营,实则背后有漕帮的背景,东家嗜赌,最近确实欠下了一大笔赌债,急于变现。更关键的是,这粮行似乎还牵扯到一桩不久前发生的、未被公开的军粮运输“意外”,里面水很深。
谢云织捏着纸条,心思电转。萧烬羽要查这家粮行,绝不仅仅是感兴趣那么简单!他要么是想抓住漕帮或者那东家的把柄,要么……就是与那军粮“意外”有关!
这其中的凶险,她并非完全感觉不到。但更多的,是一种接触到权力核心秘密的兴奋感。看,萧烬羽连这种事情都让她参与,岂不是说明他越来越信任她了?
第三天申时,谢云织再次来到了望江楼的“听涛阁”。
这一次,她更加从容,甚至带着一种“功臣”般的隐秘自豪。
萧烬羽依旧比她先到,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萧公子。”谢云织拱手,将那张纸条放在了桌上,推到他面前,“永昌粮行,东家姓赵,嗜赌,欠了漕帮三当家麾下赌坊一大笔钱,急于脱手。此外……粮行上月曾承运一批送往北境边军的粮草,途中遇‘山匪’,损失了一小部分,但据说,实际损失与上报数目,略有出入。”
她言简意赅,点出了最关键的信息,尤其是最后关于军粮的暗示,她相信萧烬羽能听懂。
萧烬羽拿起纸条,目光快速扫过,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谢云织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满意?
“谢公子果然手段非凡。”他放下纸条,语气听不出褒贬,“两三日间,便能查到如此深入的消息。”
“能为萧公子分忧,是在下的荣幸。”谢云织微微欠身,姿态放得很低,心里却得意万分。
“既然如此,”萧烬羽话锋一转,目光如炬地看向她,“依谢公子之见,这家粮行,我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又一个考验!谢云织精神一振。她知道自己必须展现出超越普通探子的分析能力。
她沉吟片刻,结合刚才得到的信息,飞速思考着:“接,自然有接的好处。若能以低价拿下,不仅可得一优质产业,更能借此拿住漕帮乃至……军粮线上某些人的把柄,日后或有大用。但风险在于,漕帮背景复杂,那军粮的浑水更是深不见底,贸然卷入,恐引火烧身。”
她顿了顿,观察了一下萧烬羽的神色,继续道:“不过,以萧公子的手段,若能巧妙操作,或许能将这些风险转化为助力。关键在于,如何‘名正言顺’地接手,并让该闭嘴的人,永远闭嘴。”
她最后一句,带着一丝冰冷的暗示,连她自己说完都有些心惊,但为了在萧烬羽面前表现“价值”,她必须这么说。
萧烬羽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分析得不错。利弊权衡,风险控制,都想到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奔流的江水,背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谢公子,”他背对着她,声音清晰地传来,“你很好。聪明,胆大,而且……懂得审时度势。”
谢云织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他夸她了!他认可她了!
“不过,”萧烬羽忽然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她,“有些游戏,一旦开始,就没有退出的可能。你,可想清楚了?”
谢云织被他突如其来的气势所慑,呼吸一滞。但旋即,那股现代灵魂带来的狂妄自信再次占据了上风。退出的可能?她为什么要退出?这通往权力巅峰的游戏,她玩定了!
她迎上他的目光,斩钉截铁,一字一句道:“云织……求之不得。”
萧烬羽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个清晰的、带着某种深意的弧度。
“很好。”
与此同时,隔壁的“观澜阁”内。
温流觞听着手下管事刚刚送来的消息。
“公子,查到了。那位女扮男装的‘谢公子’,是城西没落书香门第谢家的嫡女,名叫谢云织。其母林婉如,暗中经营着一些……放贷的营生,与三教九流都有些来往。谢家近来似乎资金周转颇为困难。”
温流觞晃着酒杯,脸上的玩味笑容更深了。
“谢家……没落的清流,暗地里放贷……呵呵,有意思。”他抿了一口酒,“萧烬羽这是……找到了一块又当又立的完美挡箭牌啊。既能用她谢家的清名装点门面,又能用她家那些见不得光的人脉干脏活。”
他看着竹帘缝隙那边,谢云织那张因激动和野心而泛着红晕的侧脸,摇了摇头,低声嗤笑:
“可怜这小美人,还做着一步登天的美梦呢。却不知自己和她那点家底,早就被人里里外外算计得清清楚楚,当成了垫脚石。”
他放下酒杯,眼中闪过一丝精明。
“不过……这戏越来越好看了。说不定,我也能从中……捞点好处?”
他决定,继续安静地看戏。看看这只自以为聪明的小雀鸟,最终会如何撞进那张精心编织的、名为“权势”的罗网之中。
听涛阁内,谢云织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别人眼中的“戏码”。她只觉得,自己距离目标又近了一大步。萧烬羽那句“求之不得”,在她听来,几乎是某种默许和承诺。
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站在萧烬羽身边,共享权柄,俯瞰众生的未来。
深渊已然在她脚下裂开缝隙,而她,正满怀憧憬地,准备一步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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