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起,以小皇帝东皋淳号令,宣州州牧谭宣统领的勤王军,与伪帝为令,何沧统领的西护军在京城外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何沧英武善战,勤王军将领众多,硝烟弥漫的站场上双方均有死伤。勤王军在人数上占了优势,看起来倒比西护军损失要小一些。
城外数不尽的尸体与看起来数量未损的勤王军渐渐动摇了西护军的军心,何沧不敢与小皇帝打持久战,接下来的数日无论城外如何搦战,他都下令闭门不出。
“可恶,可恶。若非那些无用之徒,本将军怎会艰难至此。”何沧在后殿大发雷霆。
金銮殿上那些朝臣和他根本不是一条心,商议退敌之法毫不尽心,或许那些人心底还期望着伪帝的人能攻下京城,何沧对这些人没有信任可言,而后殿之人却都是他的西护军心腹。
“大将军息怒,如今哀帝已亡,叛军假以伪帝乱国,大将军该以正统伐之。”安远将军史旷提醒。
何沧虎目一凛,忽而想到这一节。发现东皋淳逃离皇宫,他立即派人搜寻,在无果后谋臣建议让他宣布废帝已亡,追其谥号为哀,是为哀帝。如今东皋淳在人前已是驾崩之帝,亡逝之人又如何能号令众州。
由怒转喜,何沧笑拍史旷的厚肩。“达先所言极是,哀帝已亡,如今谭泽同胆大泼天以伪帝乱国,此乃叛国,罪不容恕。宣黄门侍郎,草拟檄文。”
史旷,字达先,何沧的左膀右臂。
半个时辰,何沧等来的是邓宪身体有恙,抱病在家的消息。
“身体抱恙无法前来?哼,去和邓慎理说,若是此时不来,往后也不必活了,大冀不缺他一个黄门侍郎。”何沧被气笑了,他还未失势这起子见风使舵的小人便敢不听令,是要验一验他手中的刀有多锋利。
黄门侍郎邓宪,字慎理,大冀开国功臣邓离后代,年四十有二,拒不接受何沧的命令,于当日在家中被害。
邓宪被害的消息让京城一众官员人人自危,邓氏累世功勋,却被区区一个边关窜升的低级将领杀害,是可忍孰不可忍。
“太尉大人,此时若再不行动,慎理便是你我前车之鉴。现下只需将城门撬开一个口子,陛下的大军定能攻克何沧,重临帝都。”太仆寺卿林清神色焦急,眸光闪烁不定。
自何沧杀害邓宪后由其谋臣写了一份檄文,然众州牧都是眼明心亮之人,又如何会因这区区檄文而罢手停止攻城,勤王军仍不断在城外搦战。若非这是大冀百年皇都,恐怕小皇帝会直接下令攻毁城池也要灭掉何沧。
林清掌管京城车马,近来西护军频有异动,他怀疑何沧正在酝酿阴谋。其他的林清不担心,就怕何沧要拖着整个京城百姓与他陪葬。
文涵沉默,许、周之祸尚在眼前,何沧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只需等待他便会自行走向灭亡。如今城门守卫皆是西护军的人,若贸然行动,功成尚好,一旦失败,何沧穷鼠啮狸,他们这些还被困在城内的臣子们首当其冲第一个承受他的怒火。
“太尉大人,侍卿大人说得极是,如今帝师驻在城外,所向披靡,何沧已分寸大乱,此时正是痛击他的好时机,切莫失良机。”宁益亦急切上前。
宁益与邓宪是积年好友,只因好友不愿顺从逆贼行不忠之事而被杀,他心中对何沧记恨非常。
其他人也纷纷劝说文涵立即行动,文涵的目光落在一张张或激动或急切甚至是愤恨的脸上,长叹一声。“各位拨乱反正的心思老夫都懂,何贼确实该诛,只是各位也需考虑城中数万百姓。如今何贼领着数十万西护军入驻城内,若是此刻激怒了他,我们身死尽忠殉国便罢,那些百姓却是无辜的。”
阻止宁益还未开口的话,文涵眼中闪过杀机,看向晦暗的天空。“我知各位不畏生死,然我已收到密报,何沧近几日或将领着西护军撤出京城,逃往西南,现下要做的是将消息传递出去,让陛下早做应对。”
“某愿出城传信。”一道浑厚男音自荐。
众人侧首,此人正是曾掌管七百人马而被何沧强令罢黜的射声校尉田基。
田基,字和木,年三十有四。他生得雄壮,人高马大,舞得一手好刀法。
文涵面上露出欣喜感动之色,上前几步执起田基的手,言语真挚。“和木若能冒险走这一趟,当真是陛下、是大冀的福气。”
当夜,田基归家与家人话别后,潜至城墙边,就着夜色掩护登至城墙,选处无人之处放下钩梯,从城墙跃下,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王师分兵驻守在东、西、北四门,只留南门缺口,分别派将领在三面搦战。
守城将领将情况报至何沧处,何沧大怒却也无法。原是打算分兵出城,现下哪怕明知南门有伏他也只能领兵从此门出,否则必生内乱。
何沧不心甘,当即下令士兵将皇宫内珍玩搬空,烧毁城内民宅,驱赶百姓至三侧门口,领着大军强令文武一同往南门行。
一时城内黑烟四起,百姓哀嚎冲天。
至殿后看守三门的西护军撤退,被驱赶至东、西、北三门的百姓含着泪将城门打开,放王师入城。
因城门口百姓众多,三处王师入城的速度略有所缓,至东高淳的马车再入京城时,何沧已领着西护军,带着伪帝及一众官员消失在南门外。
大火烧了三日方熄,看着曾经繁华的京城如同废墟,宫室倾颓,百姓流离失所,帝都在自己手中被毁,作为帝王的东高淳几欲落泪。
强忍泪水,东高淳在一处还算完好的宫室内召见一众功臣,及被何沧胁迫逃亡时趁乱脱困的官员。
“此次朕与太后遭难,尽亏各位之忠心才得以重回帝都,奈何帝都被和贼毁于一旦,朕愧对列祖列宗,百年之后有何颜面见父皇。”小皇帝的痛心情真意切。
在城外见城内黑烟照顶火光冲天东高淳便觉不妙,在入城前心中仍存一丝侥幸,待得被百姓迎入城中,见到残垣断壁的民居,被洗劫被坏烧毁的宫室,他的心跌到了谷底。
“陛下勿要自责,都是臣等未能尽忠,才致何贼损毁京城,胁百官出逃,臣有罪。”文涵跪下,老泪纵横。
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何沧如此丧心病狂,既然将整个京城付之一炬,深深的愧疚感折磨着他的心。
“太尉何出此言,若非太尉提前获知何贼离京的消息,又有田校尉冒死传信,朕如何能如此迅速地使何贼败走。太尉快快请齐起。”小皇帝令内官上前扶起文涵。
田基带着消息来到营帐,见东皋淳后将消息一五一十地禀告小皇帝,谭瑾等人建议围困三门,只留一门仍逃走,他们只需在数里之外的林边设立伏兵,便能将何沧与他的西护军一网打尽。
然众人皆未料到何沧会胁全城官吏与其同行,在林边遇伏后用那些官员作盾,率西护军护着伪帝逃亡西南,仍有小部分官员被其所掳,一同南逃。
文涵便是那时被抛下的官员之一,刀剑无眼,双方对战之时哪怕见到文涵等人身上的官服,士兵们也难有顾忌,有不少官员在乱时被杀。
文涵之后又有不少官员请罪,皆是何贼带走后又逃回的官员。
“众卿勿要再请罪,众位皆被何贼胁迫,且心向大冀,朕恕众卿无罪,此事勿要再提。”小皇帝开口,朝官们便不在开口请罪。
小皇帝话锋一转。“这次能击退何贼,朕与太后能重回京城皆是各州之功,三日之后行封赏之仪。”
小皇帝令司徒刘熙草拟封诰,所有有功之臣他都要封赏,让臣子们知晓他不会亏待任何一位忠心之人。
前朝如何封赏谢瑶并不知晓,此刻她被太后沈氏宣召入宫觐见。
皇宫有三分之一的宫室被焚,破败之处主要集中在前朝皇帝办政之处,后宫,尤其是中宫之后的殿宇,除了珍宝被何沧席卷一空,宫室、景致几乎未有波及。
谢瑶跟在女官身后,朝泽华宫前行。
女官已知谢瑶身份,见谢瑶留心宫内景色,便稍缓步伐,让她能欣赏沿途红墙碧瓦林园精致。
“夫人留心脚下。”前方有台阶,女官提醒。“湿杏花雨、莲碧无穷、黄花似春、凌寒红梅,宫内四季皆有不同。”
谢瑶浅笑点头,算是回应了女官的话。女官见她没有交谈的意思,便也住了嘴。
谢瑶感慨的并非宫廷美景,而是颓垣断壁与金碧辉煌的强烈对比,不过这些无需与人言。
泽华宫内,谢瑶朝太后行礼时被太后亲自扶起。沈太后亲执谢瑶之手,将其带入上座,双眸含泪道。“这次多亏妹妹援手,否则哀家与陛下已遭何贼迫害。我虽未曾与妹妹见过,如今一面如故,哀家心中已认妹妹为亲妹。”
太后和善的目光落在谢瑶面上,谢瑶温声细语。“娘娘严重了,陛下与娘娘有难,不只阗州,凡大冀子民,陛下臣属皆会挺身而出,为陛下、为大冀鞠躬尽瘁。”
谢瑶的话让太后周身的气势都柔和了,对着谢瑶也多了几分真心,她深深叹口气,目光落在虚空,语气无奈又略带心酸。“自先帝去后,皇儿稚龄登基,朝里的大臣尚好,受先帝遗命也算尽心辅佐皇儿,然各地州牧像妹妹母子这般一心忠于皇儿的却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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