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的守军对甘军的喊话非常愤怒,若是可以他们恨不能立即冲出去与甘军对战,杀他个片甲不留将百姓救回。
“大人,末将恳请带兵出城救人。”跟在蒯穆身侧的夏恩忍耐不住请命道。
蒯穆难以取舍,甘平去而复返显然是因不甘而做最后一搏,若是此法奏效只怕以后他都会以此来撬开紧闭的城门,那锦州、阗州要怎么守。
但是看着底下那群惶惶不安的乡民,要蒯穆立时下定决心放弃他们,让他们被甘军杀害实在于心不忍。
正在犹豫不定之时,此次同行的谋士匆匆赶来,将蒯穆请到一旁,压低声音道。“大人切不可心软,某和大人一般也痛惜城外百姓性命,然大人更要考虑城内数万百姓存亡。以甘平心性,只怕城门一旦打开,闵城便将陷入水生火热之中,到时恐怕死伤百姓更多,大人带来的士兵只怕也难逃一劫。”
见蒯穆看向远方阴霾的天空,谋士又劝道。“大人若是能忍痛牺牲城外百姓,再于城内将那些百姓的惨状描述传播提升城内军民士气,甘军便是闵城、锦州的死敌,不死不休。”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个道理蒯穆明白,比起城外被俘的那些百姓,城内的百姓与士兵数量更甚千百倍,该如何取舍其实并不难。
但有些事情并不是看数量多少便该理所当然地偏向人更多的那方,尤其涉及到性命,若眼睁睁看着这些百姓被杀害,以后又当如何。到了此刻蒯穆仍不能决断。
还在修养的谢和听闻此事,让属下将他扶到了城门下,蒯穆见谢和前来,一眼便看出他在勉强自己。谢和尚不能独自站立,不过片刻功夫便见他面色惨白额角冒汗。
蒯穆蹙眉,责备地扫过左右,最后落在谢和面上又缓和了神色,语气满是担忧。“睦静为何不好生修养,如此劳动伤势如何能恢复?”
“我若不来,你该如何决断?本就是我的事,断然没有你来代劳的道理。”谢和咳了数声才将话说出口,语气却削弱至极。
谢和已听说了甘军的所作所为,无论如何选都有罪,他不能让蒯穆承担这一切。
阗、锦二州与其说是蒯家的,不若说是谢瑶的,两州官民均知晓他们的州牧蒯黎尚且年幼还不太理事,这些年政令全由夫人谢瑶下达。不提阗州这些年在谢瑶的治下如何太平,便是锦州的百姓也几乎达到了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的景况,政治清明百姓信服。
谢和不能让女兄的心血毁于一旦,既然他是主帅,将来所有的罪责就该他一力承担。缓过起伏不定的气息,他再次开口。“传我口令,在城门下集结士兵,准备开城迎战。”
投降是不可能的,这并非因贪生怕死,而是即使他们选择投降,甘军也不可能真的放过城内的人。
“你...”深深叹口气,蒯穆正要开口,谢和的身体晃了晃向旁栽倒,幸而被他身侧的亲兵扶住。
“快,扶主帅回去休息。”蒯穆焦急道。
“不,”被亲兵架着要往回走的谢和态度坚决,他匀了气息道。“送我上城墙,我有话要说。”
劝说不动,蒯穆无法,只得由着谢和,让他的亲兵好生扶着。
前次谢和的伤极重,他本是起不来身的,为了能到此处他强行服用了烈药,医师说那药只有短暂的效果,且有极大的副作用,会伤及根本,然而谢和却顾不得了。
踏上台阶,谢和只觉得双腿绵软,若非有两侧亲兵出力,恐怕下一刻他就要跌坐下去。
“我说一句你朝城楼下喊一句。”谢和提不起气,只能选一位声音洪亮的士兵代劳。
“我是阗、锦二州此战的主帅谢和,甘军用尔等性命相胁让我开城投降,若甘平是守诺君子,用我来换各位又有何不可。只是这位甘州牧曾因莫须有的理由入侵忻州,灭宫都全族,连稚童亦不放过,这样的人如何可信。只怕开城门之时,便是闵城破城之日。满城军民的性命皆系于我一身,我不能也不会开城投降。”
谢和还有话未说出口,除了闵城内的百姓与士兵,阗、锦二州还有成千上百的城池及数不尽的百姓和几十万的士兵,若是他在此处开了头,以后守城的长官在面对如此时同样情况下也只能做出开城投降的选择,不然便是千古罪人。既然有人必将成为罪人,那就由他来吧。
城墙外的百姓低垂着头,有那听到喊话动了动身子又很快安静下来,但始终没有人有勇气抬头看向城墙上,他们怕自己仰头的瞬间便会奔溃,他们心底期望能被救,但也知晓机会渺茫。
所以当谢和说出不会开城投降的时候,他们眼中最后的光也消失了。
然而城楼上的人又一次开口了。“乡亲们,不能救下你们是我的罪,但你们绝不是被放弃的人,你们是英雄,你们救下了其他城池的万万百姓,两州的百姓、州牧、夫人绝不会忘记你们的牺牲,阗、锦二州会为你们报仇。”
城楼上的长官声音洪亮,震耳发聩,有些还在低声啜泣的百姓终于在此时抬起了头,用那双饱含泪水,眼中还闪烁着对死亡恐惧的目光看向前方高高的城墙上那模糊的身影。
自己是英雄吗?他们不知,但除了那些尚且幼小到还不记事的孩儿,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来这几年他们过上了以前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好日子,又想到与他们一界之隔的密州老乡过的是何种样子的日子,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大家不要在哭了,你们想想现在的日子是怎么来的,我们不能让守城的大人为难,夫人待我们恩重如山,现下正是我们回报的时候了。是个爷们就一起冲,哪怕扳倒一个贼子,我们的士兵就多一份胜算。”在被俘的百姓中突然传出爆发一道怒喊,一个壮年男子说出这番话后冲出人群,朝着侧前方的甘军士兵冲过去。
血色的花朵飞溅一丈高,洒到了一群瞪大双目看着眼前这一切的人的身上,心里。
“都是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百姓内又冲出一个红了双目的青年。
有了一个、两个,就会有第三个、第四个,四百多人的俘虏中,中青老三代,只要还能迈得动步子的男人都朝着离他们最近的甘军冲过去。他们愿意成为英雄而死,至少将来会有人记得他们,而不是和其他那些俘虏一样,尸骨腐化,最终成为地下任人践踏却无知无觉的黄土。
人怎能不怕死呢?人都是怕死的,不仅是人,任何活物都有求生的本能,所以眼前的这些百姓疯了,他们疯狂的举动让甘军的士兵震惊。
恐吓无法恫吓他们,刀枪无法逼退他们,甚至染血的苍天和大地都不能阻止这些百姓的冲向他们的步伐。这是为何呢?
甘军的士兵看得很清楚,冲向他刀尖的人眼中分明盛满了恐惧,那是何物能让这样懦弱到束手就擒的百姓突然爆发出这样的决绝。
手无寸铁的俘虏不是士兵的对手,在甘军士兵回过神来后,这场可以颠覆认知的奋起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城墙上的人不知城下的百姓在说些什么,他们的声音太小传不到城墙上来,但只要是站在城墙上关注着甘军动态的阗、锦两州士兵都看到了百姓的反抗。
“儿郎们,开城门,救乡亲。”谢和自是也看到了城墙下的骚动,甘军的节奏被他们所俘获的百姓打乱了。
有百姓看到城门被开启,他们的军队来救他们了,那还等什么。他们用身体挡住甘军士兵前进的方向,为己方的军队争取时间。
有那以为今日便是祭日的百姓被阗州军给救入了城内,又杀了一批分散开的甘军后,阗州军再次退入城中。
在中军的甘平得知那些俘虏的反抗后,下令集结所有兵力进攻闵城,誓要拿下这座城池,取下谢和的项上人头。
接下来的十五日闵城内所有人都认为是他们人生中的致暗时刻,甘军像是无止无尽的海浪,带着一股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冲击着闵城。但凡被这一**海浪拍到的地方,都染上了血红的印记。
闵城墙下堆积着愈发数不尽的尸体,有甘军的亦有阗军的。又一具爬上城墙的甘军尸体被推下去,闵城的守卫疲惫地靠在城墙边,现在天黑了,他们可以休息一会。
唤醒闵城内军民的并非是初升的柔和晨光,而是甘军如雷鸣般的鼓点,新一轮的攻城又开始了。
终于,连日不计代价的攻城,闵城的城墙被甘军撕开了一道口子,如同蜂群般的甘军全都涌到了此处。越来越多的甘军来到了城墙上,不断有阗军倒下,直到有一个甘军带头冲下了城墙,领着他身后的兄弟们杀了看守城门的阗军,将城门打开。
闵城被甘军攻破了。守住东门的阗军战到最后一人,甘平的军队冲入城中,看着惊恐逃亡的百姓,以及手下疯狂掠夺的士兵,甘平稳坐在高头大马上,眼中一片平静。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甘平的双眸陡然射出一道精光。“来人,将谢和等人给我抓起来,要活的。”
“是。”甘平身后一位身穿铠甲的将军领一对人马朝着前方奔去。
“睦静,闵城已被攻破,快和我走。”蒯穆来到谢和的床边,让侍卫将其抬起。
“稼和,我走不了了,你走吧。”谢和目光平静的看着这位同伴,虚弱地道。
先前身受重伤,又未仔细保养,加上用了猛药以及甘平连日攻城都让谢和伤势一日重似一日,躺在床上的这些日子他已能感觉到鲜活的生命正在从他身体里流失。
“你在说甚傻话,别灰心,夫人和大家都不会怪你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睦静,我们能挺过去的。”蒯穆握住谢和的手,只觉得手掌下的肌肤干瘪,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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