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桃源梦乡

小舟驶入岔道,河道变窄,水流明显慢下来,桃花林屹立两岸,中无杂树,芳草鲜美。

微风拂面,碧波荡漾,落英缤纷。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湿了的衣衫贴着肌肤,风一吹,寒气就顺着脊骨往上爬。

燕回打了个寒颤,在掌心画下一道火红的符文,张扬的笔触像是火凤燎原,一团火苗呲啦一声窜起,就在他的手中烈烈燃烧。

小舟不大,落衡站的很近,火苗燃烧细微的噼啪声在他耳边无限放大,像是过年时满大街的小孩一齐朝他扔炮仗似的,震得头嗡嗡作响。

他呆在了原地,手脚瞬时被寒凉入侵,目不转睛盯着那团不大的掌心火,如坠冰窟,身上火苗撩过的痛像是又卷土重来。

燕回正想用容火符烘干衣物,一转眼瞧见落衡惨白的脸色和失魂落魄的神情,一慌,想要搭上他的手腕号脉。

落衡却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腿在船檐上一拌就向后仰去,人却是一丝反应也没有,失神的眼睛都不曾眨过。

燕回一握拳火焰就此熄灭,一丝火星都未曾露出,他急忙伸长手臂将落衡腰肢一握,将他拉回船上。

落衡这才如梦初醒,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半坐半倚地靠在燕回身上。

灵犀戒将落衡的心跳频率同步给燕回,他只觉得胸腔快要被躁动的心脏撑爆,恐惧彷徨占据了所有的心房。

老翁摇桨的速度并未因此减慢,还是一如既往的悠哉悠哉:“少侠可要小心啊,别看着水浅,下头可是说不好啊,就算是最好的凫手也不敢轻易下水,保不准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啊。之前村里几个毛孩子下河摸鱼,就再也没上来。”

燕回暗暗吃了一惊,加大了搭在落衡肩上的力道,紧张问道:“落衡!落衡!你怎么了?”

落衡吞了口唾液滋润干涩的喉咙,轻咳几声却不言语,在燕回的手臂上轻拍两下表示自己没事,撑起身子转身倚在船檐上,摘下灵犀戒握在手中,凝视着水面上层层叠叠的落花和若隐若现的水波纹。

容火符不是失传了吗?

怎么会被一个凡人掌握?

燕回和……他……有什么关系?

久远的记忆被一道非同寻常的符文勾起来,在脑中回旋不去,刀片一般凌迟着他的神经。

灵犀戒的联系被斩断,燕回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挖去一角,是不完整的,江上的风从缺口里灌进心房,凉飕飕的。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落衡的背影,他知道,流光一瞬,华表千年,神生漫长,沧海桑田不过须臾,花神是他不能揣度的存在。

他吞口唾沫,将好奇吞入腹中。

老翁将船靠岸:“水流到此为尽头,两位少侠还请下船步行。”

落衡如梦初醒,一回头,正对上燕回担忧的目光,整理好心绪,换上一副言笑晏晏的神情,带上灵犀戒,又是那个无所不能的花神,仿佛被一小撮火苗吓到失神的不是他似的。

他手一挥,清风徐来,湿答答的衣物干了,平添了一阵桃花香:“快下船吧,莫让老伯久等了。”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老翁提了新钓的鱼快步前行,嘟囔着:“快到家了,今晚上老婆子可以做一道糖醋鲤鱼……”

燕回和落衡打量着这一片祥和安宁美丽的小村庄,紧随其后。

落衡故作惋惜道:“小时候偷太上老君的仙丹,被炼丹炉里的三昧真火撩到了头发,之后再看到天火就想起我那英年早逝的头发丝。可惜啊可惜…”

一本正经的胡诌……

真假难辨的故事滚过燕回的耳朵,他敏锐地捉住疑点,问道:“容火符是天火?”

师父传授的时候明明说是普通的灵火符,平日找找明暖暖手还行,伤人收妖上不如一根木棍有用。

落衡暗暗吃惊,不动声色问道:“是个好东西,谁教你的?”

容火符是朱雀陵光上神研发的灵火符,送给青龙孟章上神做了生辰礼,孟章上神爱惜得很,寻常神仙窥不到一眼。据说其火温润不张扬,不伤人只暖人。

那火是鼎鼎大名的南明离火,战神朱雀的本命天火,三千年前早已经随着四象消失在湮灭之刑下。当年陵光上神的最后一把火,烧了白玉京大半的琼楼玉宇,亭台楼阁,水榭楼台,废了一众老神仙大半辈子的修为才堪堪灭了火,又大费周章地搜查,一星半点的火星都没留下。

自此,四象身死道消,容火符失传,南明离火绝迹。

容火符不该出现在三千年后一个凡人身上……

燕回面上有些不自然,语气控制的平淡依旧:“师傅教的。”

落衡释怀一笑,也是,自己做不到完全的坦诚相待,也怨不得燕回诚意不足。怕是出了这大河仙境,他们还会纠缠不清。

容火符的秘密,对他至关重要。

神瑛台……燕回……

日薄西山,金乌吞吐一片红云。一路上,担着担子归家的农民、院里晾衣的妇女,追逐打闹的垂髫小儿……老翁一一问过好。

村民:“呦,家里来了贵客哦。”

“是是是……”

沿途好客的村民要招呼着他们去自家小聚,这个说要开坛珍藏的老酒,那个说要宰只鸡……

浓厚的口音、沟壑般的皱纹,粗麻布的衣衫……真真切切。

树绕村庄,水满陂塘。流水桥旁,嬉戏了一天,着急回家的小孩小跑着超过两人,扬起浮尘,回头好奇地打量着陌生人,看过几眼又不以为然、你追我赶地欢笑而去。

落衡嘴角不自禁地扬起微小的弧度:“要是哪天我看腻了人潮汹涌,摩肩接踵,我就找这样一个地方,烟火人家,对一壶酒,一溪云,做个闲人。”

燕回打量着沉浸在田园春色、乡野人家的落衡,觉得眼前这个看上去风华正茂的神突如其来的暮气与时常有的孩子气格格不入,像一件新衣服上补丁,明显又扎眼。

他轻轻自嘲一笑,抛了心里的疑问——神明高高在上,又岂是凡人能揣度的。

老翁推开老旧的篱笆门,“吱呀”一声放出院里的桃花香,他激动喊道:“老婆子,快出来,有客人!”

“诶哟,喊什么呀,来了来了……”老婆婆在围裙上擦着手,小跑着出来,熟练接过老翁手中提着的鲜鱼,“今天吃红烧的还是糖醋的——贵客光临,快请进,快请进……”

不大的庭院刚刚好可以放下远行的疲惫,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梨花白,菜花黄。

一入低矮的茅草屋,夕阳在门槛周围反复试探,还未点灯,主堂中央一张上了年纪的木桌隐在厚重的阴影里,只偶尔在光下吝啬地暴露一角。

日归扶桑,黑幕笼罩大地,繁星初显,今夜无月。

屋里点上了蜡烛,老翁从桃花树下挖出了自己酿的桃花酒,开了泥封,浓缩的桃花香迫不及待逃出狭小的酒坛,将小屋全然染上香甜的味道。

老翁添上三碗酒::“快尝尝吧,自家酿的,平日我可舍不得喝……”

厨房忙活的老婆婆唤了声“老头子”,老翁放下刚举在嘴边的酒碗,嘟嘟囔囔小跑进了厨房。

落衡端起酒碗一嗅就要入口,燕回警惕地一把握住他手腕:“你不怕有毒吗?这里可是大河仙境,眼前之人未必心怀好意。”

落衡一笑,得意挑了挑眉:“天上地下还没有什么毒能在我眼皮子底下遁形。”

说罢,挣脱燕回的束缚,一饮而尽,回味着唇齿间的甘甜,道:“不及秋月白清冽,却别有特色,回味甘甜,比昆仑神圃的万艳同杯好喝。”

燕回不做声,仍有疑虑,把面前的酒一滴不剩地倒在了漆黑的桌底。

浑酒入肠,落衡眼中蒙上醉意,星星闪闪,脸颊浮上红晕,满脸笑意地撑着头盯着燕回发呆。

燕回被盯得浑身不自在,道:“你醉了,酒量不行就不要贪杯。”

落衡嘴硬道:“胡说,我没有。”

声音却是卸了周身锋芒,软软糯糯的,与白日一剑破幻境的神明判若两人。

烛火跳动,人影绰绰,他眼前一明一暗看不真切,那一刹那,眼前人模糊的身影与记忆里刻骨铭心的人影重合。

燕回还未从心中莫名的悲欢交集中缓过来,便被落衡扑上来,勾住了脖颈。

老旧的长凳不堪重负,塌了。两人胸膛贴着胸膛,一致的心跳频率同步加快,燕回说不清是因为谁。

他支支吾吾,推着身上压着的人道:“落衡……”

醉酒的人儿不舒服地“哼唧”一声,口齿不清地呢喃:“师尊……”

燕回:“……”

是认错了人……

酒气喷在他的脸上,他微微侧头捂住了那人的嘴,再次坚定了自己不饮酒的决心。

门开着,风灌进来,微弱的烛光挣扎两下,灭了。

四下皆寂,安静的有些不对劲——一天未曾停歇的鸡鸣狗吠和厨房里的乒乒乓乓声一起不翼而飞。

兵器划破空气的尖利声响起,燕回敏锐卷起落衡向一旁一滚,堪堪躲过一排锋利的孔雀翎。燕回掌中结印,金印并不牢固,烛火般摇摇晃晃最终散作一地金光。

灵力被封禁!

燕回暗道一声危险。

来人并未露面,铺天盖地的暗器黑云一般压下来,燕回带着不省人事的落衡在黑暗中艰难躲避,体力飞速下降,喘着粗气。

酒香混着淡淡的桃花香还在落衡的鼻尖回荡,让他怀念起秋月白的香。他有些想家了,想家里的兄弟姐妹,风花雪月,诗酒歌舞。

铁蒺藜近在眼前,快要划破燕回的咽喉!他瞪大了眼,胸中翻滚,他就要交代在这了吗?

天光乍现,一泻如汪洋。

飞镖、掷箭、梅花针……瞬时消散,像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梦境,飘渺空无,不曾存在过。

正吃惊着,燕回发现自己的手脚控制,木桩一般被死死定在原地,不得动弹,一直揽着的落衡已经不知所踪,冷汗悄无声息地爬上他的后背。

周遭像流沙一般迅速变换,那道倾泻而下的光如液体般流动,所过之处,草木疯长,流水潺潺,百鸟归巢……

它漫过了燕回,又继续延伸……

六识渐渐恢复,他听到了如鸣珮环的流水声和扣人心弦的歌声,再低头一瞧,却大吃一惊——自己是一株生在水里的花草,应该是朵莲,一朵未开的菡萏。

琴声起,万物皆静,唯有方才的歌声衬得更加悦耳动听,径直地淌进心底,。

突得,他瞧见近岸一株铃兰花随乐摇摆,说是随乐,却卡不到节奏,混乱异常,向左又忽然转右,有些俏皮可爱。

一刹那,铃兰花怔住,随后白雾裹身,片刻便将其吞没……

燕回随之血脉凝结,胸中气血翻滚,大惊,慌乱挣扎,却无法挣脱。

一只纤纤玉手抚上他的发顶,温柔安抚道:“小十一莫慌,这是你八哥要化形了。”

八哥?之前那个持双剑的小姑娘便是这样称呼落衡的,莫非这是落衡的往事?那自己又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夺了“小十一”的舍?

筝萧起,鼓笛起,箜篌起,百鸟齐鸣,万物哗然……

有歌曰:“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白雾渐渐散去,铃兰的的枝丫化出人的四肢,骨节,花瓣归为三千青丝,瀑布般倾泻而下。一条白色丝绸飞来,轻柔裹上即将显露的人身,无缝成衣,衣袂翻飞,玉树临风。

落衡一睁眼,与燕回四目相对,桃花眼中是万般柔情,像是藏着阔别千年无法言说的夙愿,燕回心狠狠一颤。

那种神情一刹那又变成了没心没肺的笑,仿佛方才只是错觉。

他轻足一点,赤足略过水面,伸手给燕回附身的莲花挠痒痒,嘻嘻笑着:“小十一啊,你看八哥长个子比你快,化形也比你快,是不是该愿赌服输把莲子全给八哥了?”

燕回:“……”

原来真的有人生来脸皮就厚。

“南吕,你又逗周正了——快来让七姐看看衣服合不合身。”方才安抚燕回的女子已回了岸边,挥手唤道。

燕回应声回望,瞧见如茵的芳草地上几张矮几,几位才子佳人席地而坐,歌舞抚琴烹茶煮酒制香。

南吕?这里莫不是花神宫?

燕回本以为受众生供奉的花神宫是座金碧辉煌、超脱世外的仙居,不曾想是这般温馨亲切的小村庄。

南吕:“七姐心灵手巧,做的衣服怎么会不合适呢,我还想麻烦姐姐多做几身呢,好让小十一羡慕,才能勤加修行,早日化形呀。”

若不是身形受绊,燕回真想替小十一上去捶几拳,所幸有人帮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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