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啊。”柳深没有什么寒暄的心情，漫应了一句，掬起冷水抹了把脸。

“刚才的比赛，大家都打得不像自己了。”雒言说，“输给DARE，舆论压力一定很大。”

柳深和雒言只是眼熟的关系，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找自己说这些，有些戒备地问：“你想说什么？”

雒言朝他走近，镜子里的身影放大，他的身高甚至比宣告还要略高一点，天然便带来压迫感。

“柳哥，你是在为和银河的那个赌约担心吧？”

柳深心头一震，立刻追问：“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和Soul训练赛那天我在隔壁，因为打得不好，想来听听复盘，碰巧听到了。”雒言是个话少又内敛的人，对于自己听到劲爆的内幕，叙述依旧语调平静。

柳深有些不安，却又隐隐听出，雒言这个节骨眼上找自己绝不是想拉家常。

“是银河异想天开，一场比赛没出风头就往队友身上扣锅。”柳深冷笑着说，“自打他来了，这个队乱成什么样了？”

“所以你也想他离开吧。”

“也”？雒言是想说他自己也盼着林露声离队吗？他怎么敢在公共场合直言不讳的？柳深面色大变，小心地环视四周，确认洗手间里确实没旁人，才松了一口气。

雒言这么想合情合理。

他是大名单上唯一的替补中单，银河走得越顺遂，他就是越无出头之日。可实际上呢？谁比谁厉害，只有赛场上见过真章才知道。历年来，替补上场后碾压首发的例子不胜枚举，雒言肯定有不甘心。

但柳深咬死不承认自己的私心：“你愿意这么想是你的事，别拉上我。”

“我们有共同利益。”雒言没有被他轻易打发，不卑不亢地继续道，“现在站在你这边的人只怕并不多。”

这句话戳中了柳深的痛处，好不容易淡化的绝望感再次笼罩心头，他咬了咬牙：“你到底想说什么？……算了，不管你想说什么，别在这个地方。”

雒言点头：“晚点回了酒店之后，我们在对面客栈一楼的酒吧见。”

雒言到底要找他商量什么？难道他有办法解决目前的困境？从比赛场馆回酒店的一路上，柳深心乱如麻，唯一能确定的一点是，不管雒言说什么，都不能吐露自己当了演员这件事。

柳深连晚饭都没吃，换下队服，早早来到雒言说的酒吧。因为担心遇到比赛散场后的粉丝，他还特地戴上一顶鸭舌帽作掩饰。

酒吧是清吧，正对雅座有歌手弹唱，柳深挑中了一个僻静处的座位。

喝了半杯啤酒，吃了小吃，雒言还是没有现身，柳深想给他发消息，又担心落下什么把柄，只得勉强按捺。又等了半个多小时，柳深几乎以为这人是拿自己开涮，雒言才不紧不慢地从人群中冒出来。

“柳哥。”雒言喊了他一声，酒吧变幻莫测的灯光将雒言的面孔照得有些陌生，明明他平日是个温和到没声音的人，柳深却总有种危险迫近的心慌气短。

但因为酒意微醺和耐心耗尽，柳深忽略了这个信号，不耐道：“都换了个地方，就不用这么多场面话了，开门见山吧。”

雒言笑了下，在他对面坐下。

“我听说，方总监的分析快要出结果了，但很不巧基地半夜电源跳闸，好多数据抽风了，只能重新运算。”

“什么意思？”柳深高中肄业来打职业，听不太懂雒言说的东西，“你是说，他的结果是电脑跑出来的？”

“嗯，需要一段时间，”雒言好脾气地解释，“并且被打断了。要不是他在研究室大发雷霆，我也不会知道这件事了。”

……结果。

柳深想象了一下可能会有的剧情发展，浑身窜起一阵恐惧的电流，酒好像醒了，又好像晕得更厉害。他用指甲掐了下手心，色厉内荏道：“别装蒜，该不会是你小子搞的鬼吧？”

雒言沉静道：“只是意外。”

柳深没有完全打消怀疑，但如坠冰窟的心还是燃起了一丝希望。也就是说，方澈出结果的时间又拖延了，而雒言既然主动找上门，就是有办法帮他……不，帮他们两个人。

柳深留队，银河离开，雒言首发，完美的双赢。虽然休赛期选拔时雒言的表现没有得到徐新岚和黎宣皓的首肯，但名单上只有一个中单的时候，即便不满也只能让他打下去。

机会稍纵即逝，也难怪他起了旁门左道的心思。

不管靠不靠谱，此刻柳深即将溺水而亡，只能紧紧拽住雒言递出来的这一根救命稻草：“你有办法是不是？”

雒言点了点头：“不仅有，而且很简单。”

方澈是数据分析师，只懂数据，毕竟不是程序员。只要在他的电脑上稍动手脚，无论什么分析模型，输入什么样的数据，都只能跑出他们想要的结果。

果然是简单粗暴的办法，柳深听愣了：“这也行？”

“我哥是名校毕业的程序员，处理这点小问题不在话下，”雒言淡淡一笑，“只是要动手，还是得从内部来才不容易留下痕迹。”

“你想让我去搞他的电脑？”柳深口干舌燥，拿起酒杯，恍惚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柳哥你自己埋了雷，总得自己解决。最坏结果也就是离开俱乐部吧？”

柳深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房间空无一人，雒言的声音却不断在脑海中回荡，让他迟迟无法成眠。

时间太过紧张，甚至不给他好好思考的机会。他们搭乘明早的航班回S市，方澈不知什么时候会出结果，柳深必须今夜做出决定，然后立即寻找空档潜入赛训组工作室。

再三讨价还价之后，雒言依旧坚持不愿自己去冒这风险。柳深纠结得几乎要疯了，最后也做出了自己都认为疯魔的决定。

“咔呲”一声，易拉罐的拉环打开，若隐若现的气泡声飘散在冬天静谧的星夜里。

林露声捧着一杯热饮，从酒店天台俯瞰F市的水乡夜景。没有高楼建筑的遮挡，视野广袤，渔船的灯在冬夜里总有些孤凄意味。

相比之下，与人分享同一片夜空的他似乎没那么形单影只。

“你心里应该已经有答案了。”

黎宣皓仰头喝了一口罐装啤酒，嘴角一弯，眼睛里却没笑意：“我猜到会是这样，但还是不希望大家走到今天这一步。”

没有所谓的数据，也没有什么运算结果，雒言这个临时演员的演技甚至不需要太好，柳深就掀开了自己的底牌。

“你不去打狼人杀真的可惜了。”

林露声淡淡道：“并不是我想怀疑别人。”他只是没有选择。

战队首发的五个人刚聚到一起的时候，所有人都期许着大展拳脚，而如今月白病退，柳深演队友，五去其二，剩下的人也和当初的心境截然不同。

如今这支战队连对阵下游队伍DARE的比赛都打得貌合神离、一败涂地，再失去一个对抗路选手，算是彻底毁了。

“如果你想，可以让柳深打到这个赛季结束，买新的对抗路选手。”好似猜透了他的心思，林露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这也不是什么好主意，今天他们打得够像小丑了，但黎宣皓还是很惊讶：“你能接受？”

“我可以坐替补，让雒言顶上中单位置。”

“……我还想你怎么转性了，原来还是我想多了。”黎宣皓看着身边这个黑色羽绒服面包人，那是非常怕冷了，脸裹在大大的帽兜里，看着挺暄软，实际比海胆都扎手。

他不满地笑笑：“也不是只有你不将就的好吗？”

吃到饭里有头发，他可不会硬着头皮吃下去。又不是真的饿了。

“那就只能用更差的方案了。”林露声说。

所谓更差的方案，就是在大名单中另外三个人里，挑出一个人转对抗路。

转位置并非完全不可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在成为某个分路的职业选手前都是全能选手，只是当对局达到职业水准，必须有足够的时间打磨细节。

可想而知，Crown战队换掉首发对抗路，换上半生不熟的新人，会掀起多大的波澜。

无论是为大局考虑，还是为保全柳深的最后一丝体面，Crown不会公布他的离队原因，而一路支持他们战队的粉丝也注定为此不解、愤怒、伤心失望。

前路黯淡，黎宣皓一瞬间真的生出退出这场游戏的冲动。他投身电竞的初心是追求极致的对抗和爽，现在两者皆无，还玩什么？

可他张了张口，发现自己没法对林露声说出这个念头。那太像遇到困难就落荒而逃了。

他侧头看去，林露声正在抬头看天，F市的污染指数低，星群汇成依稀可辨的河流，尽管大部分的远星都小得如同沙砾，也不够明亮，群星的交响却浩瀚深邃，无边无垠。

“我小时候不开心有一个办法。”林露声说，“想象自己脚下的世界正在缩小，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宇宙里的一粒灰尘。那时候，所有的烦恼也都跟着微不足道了。”

黎宣皓听着他的声音，试着想象那个场景，烦闷的情绪真如抽丝般消散些许。

“难怪你叫银河。”

银河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方便做的简称，但林露声没反驳。

“不过十五岁之后就不用这个方法了。”

黎宣皓好奇：“为什么？用多了免疫了？”

“不是，是染上王者荣耀了。”

黎宣皓：“……”

“不开心的时候来一盘，打到不开心转移给对面为止。”后面半句林露声是故意开玩笑的。

诡异的是，黎宣皓还真的心动了：“回去上号！”

林露声：“？”

“事已至此，可以和我双排了吧。”

“……”话题是怎么跳跃到这的？

这个方法亲测有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第 3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