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鹤秋看似默然的站着,实则内心被万般搅动起来,人间自古朝来寒雨晚来风,人生长恨水长东。
陈宝荣一时间感慨万千,不知该说什么。
莫锦丞走过来拍了拍莫共的肩,并将她拉起来。
站在身后的明世榕也哭了,她最早下来,抗战开始的这些年,她亲眼看着大家在上面经历了怎样的通天锥心之痛。他们的际遇各不相同,可痛苦却是永无止境,令人肝肠寸断。他们的委屈、他们的痛苦生生世世都书不尽,道不完……
每一个人下来之时,明世榕都哭的肝肠寸断,泣不成声,他们的悲伤亦是她的悲伤。
居住了几天,莫共才知道,他们全家人都功德无量,而她的母亲白穆清功德最高,居功至伟,几乎是这一阶段所有功德区的人当中最高的,因为救助过上万名士兵。
这一日,炼狱刑罚台第九层。
陈宝荣隐匿在人群里,看着眼前的大坑。莫鹤秋亦隐在身后,关注着前方的人。
陈宝荣总会时不时的消失,莫鹤秋知道他是去了炼狱刑罚台,去看伊藤松阴受刑。
生前,为了得到情报,陈宝荣牺牲自己的身体和尊严,委身于伊藤松阴,被无数人嘲笑、谩骂,失去了作为一个男人的所有自尊。
伊藤松阴对他的所作所为,如一根长在肉里的刺,隐隐作痛,也许亲自看着伊藤松阴在炼狱中被活埋、被油煎、被烈火焚烧……他心中才能痛快一些。
这一切,即使陈宝荣从不提但莫鹤秋都知道,在他们家人面前,陈宝荣永远都挂着笑容,可他知道,他心里有多痛……
而他之所以靠近伊藤松阴,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才受了这人世最腌臜、最屈辱的伤害……每当想起来,莫鹤秋都万般愧疚。
陈宝荣来到天地审判正殿中时,主判官曾提议可以抹去他生前所有记忆,让他开启新的生活,但他不愿意。他心有不甘,他还未看到伊藤松阴受极致的刑罚,他也不愿意就此忘掉莫鹤秋。
主判官建议陈宝荣重生,重生以后是非常好的命运和家世,陈宝荣也拒绝。
莫鹤秋一直都知道陈宝荣之所以拒绝重生一直留在这里,就是因为自己。每每想到此,莫鹤秋更是愧疚,如百爪挠心。
不止如此,莫家人白穆清、莫锦丞、莫共和明世榕都站在莫鹤秋身后,望着前面的一切。
莫共远远看到,前面是一个莫大的矿山,矿山四周笼罩着一层蒙黑的恶雾,飘飘冉冉的,似是勾人魂魄的幽灵。
矿山中有很多人,这些人扛着大石头慢慢的向上面的山崖爬行。他们佝偻着背,瘦骨嶙峋,别说扛着石头走,就是单独一个人都未必能站稳。但他们不得不走,因为旁边站着黑衣人,手里拿着鞭子,对着他们的脸和身体不停的抽打。每在他们身上打一下,他们背后就会出现一长条血印子,那鞭子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倒刺。人群中,时不时的发出凄惨的叫声,氛围甚是恐怖。
莫共有疑问,但也没有问出声。白穆清和明世榕看出来她的局促,便紧紧握住她。白穆清低声告诉她,里面受惩罚的那些人,绝大多数都是从上面下来的日本鬼子。
矿山最中央有一个大坑,里面的人每时每刻都会被黑衣人扔进去,然后开始掩埋。莫共看见,他们被扔进大坑里面,脸上皆是恐惧,有的大声哭泣向那些黑衣人祈求,有的四处乱窜胡乱奔走,但无一不是被黑衣人拎回来,而那些黑衣人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们,嘴里还溢着笑。
这些人土埋到脖子上,脸憋胀的红紫,不一会儿,嘴里便淌出紫红色的血。
忽然间,莫共瞥见了一个熟人——伊藤松阴,莫共发现他还如以往一样,那双肉泡眼永远肿的厉害,好像随时都可能掉出来。
此刻,她好似知晓了陈宝荣来这里观看、父亲站在陈宝荣身后的原因了。
莫共想起1937年12月的南京。
麒麟门,那一天,寒风猎猎。四千多名中国战俘和平民被日本第十六师团片桐护郎联队围起来,机枪架在周围,密不透风,逼迫他们将炮弹炸开的大坑继续挖大。有人意欲逃跑,当即被射杀,时间缓慢地流逝。后来,日本鬼子嫌中国俘虏挖坑太慢,派工兵加入挖坑序列之中,死亡的气息在这片荒郊野岭蔓延开来。
大百平方米,深五米的几个大坑挖好,活埋开始了,日本鬼子驱赶中**民到那几个大坑里,每个大坑盛入几百人。中**民不动,日本鬼子便拿机枪扫射,外围的人们纷纷倒地,鲜血溅在飞扬的尘土里。
中**民垂丧着脸一步一挪向坑里走去。将中国俘虏赶入坑内,日本鬼子开始填土,很多人身子被埋到一半,就已气绝身亡,有的埋到脖子时,人的面部已憋成紫红色,眼里和嘴里淌出鲜血。全部活埋后,日本鬼子围着圈跑步,把土踩实……
伊藤松阴意欲逃跑,被黑衣人一脚踢到脑袋上跌入坑中,他脑袋上瞬时鲜血直流,随后,他的头上也落下一锹又一锹的土。土埋到了伊藤松阴的胸前,他也看到了众人,今日有了新的观众莫共,他先是愤恨的瞪着他们,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尔后突然笑了一下,阴瘆瘆的。
众人看着伊藤松阴的脸慢慢转变为绝望。与他有同样表情的人,莫共又看到一个——花谷长勇!
花谷长勇!莫共的血即刻冲到了头顶,他也在这里,真是太好了!只见他身前的土已埋到了他脖子上,脸憋成了深紫色,七窍流出血来,活像一只被割下来放了许久的猪头。
这些鬼子,终于受到了同样的惩罚!
而大坑里的那些人,用不了一个小时又重新复活,再被扔进里面,思想和身体状况都和刚才一模一样,之前所经受的被活埋的痛苦还历历在目又要经受新的。他们周而复始的受这些最残酷的惩罚,每一次都要体验被活埋之前的绝望!
莫共看见,花谷长勇再一次重新复活,他也看到了莫共,痛苦麻木的脸色逐渐变了样,与过往一样,他的眼眸中发出幽寒狠烈的光,五官因愤恨而扭曲挤在一起,整张脸也变得凹凸不平……
看到他如此痛苦,莫共不由得露出了微笑,果然腌臜丑陋的灵魂抛到哪里都一样,如臭水沟里面的烂鱼翻起来的白肚皮。
莫锦丞轻柔的拍了拍莫共的肩,以示安慰。自从花谷长勇出来,莫共的神色便变了,他当然知道花谷长勇对她造成了怎样的伤害,也知道她有多恨!
他们所有人所经历的这些弥天的伤口怎么可能不恨?怎能忘记?
哥哥手上的温度传过来,莫共的眼泪一秒沁出来,被扇耳光、被拔掉十指指甲盖、脚背手背被钢钉穿过、被鞭打、被贴加官……一时间,她生前所受的所有痛苦委屈都涌上心头,莫锦丞将莫共搂在怀中,莫共放声痛哭起来,白穆清也赶忙拥住她的女儿。
战争中被日本鬼子侵害的每一位受害者下来之时,主判官都提议抹去他们生前痛苦的记忆,但绝大多数的人都选择记着,因为忘记过去就等于背叛。
虽然很痛苦,但他们不要忘,他们都带着这痛苦的回忆去看那些鬼子受刑。
血淋淋的历史不可被忘记!
“这个坑里受刑的人都是当年残害我们同胞的日本鬼子。”半晌,莫共神色平静一些,莫锦丞才说道。
莫共刚才随家人下来之时,看到这样的矿山和大坑有很多。
“这里是炼狱十八层刑罚台的第九层活埋刑。这个坑里有很多是当年虐待残害大同煤峪口同胞的鬼子们!也就是惨绝人寰的‘大同万人坑’!” 明世榕愤怒道。
“大同煤峪口?万人坑?”莫共。
“对。当时,鬼子侵占山西大同后,疯狂掠夺大同的煤炭资源,因为缺乏劳动力,便把中国人抓去采矿。被抓去的那些人每天被鬼子疯狂折磨奴役,时时刻刻被鞭打,生病了也得下矿,没有任何休息时间,直到将他们折磨而死。死后便被抛到荒山野岭。
巨大的煤矿中,层层叠叠堆满了死难矿工的尸体,有的被截断双腿,有的被折断脊骨,有的被击穿头颅,还有的呈向洞口爬动的姿势。所以有了白骨累累的‘万人坑’。
从1937年到1945年,八年期间,鬼子掠夺了1400多万吨煤炭资源,有十多万矿工被摧残丧生,煤峪口南沟就有六万多,被残害的人最大的五十多岁,最小的仅有14岁。”明世榕不停歇,一口气说完这些。
“我明白了,因为当年这些鬼子逼着我们的人做苦役,所以现在就用相同的手段惩罚他们!真是太好了!就应该如此!真是活该!”莫共简直要拍手称赞!
“而当时,这样的矿场不知有多少,日本鬼子抓住我们的百姓去采我们的矿场和他们国内的矿场,制造枪械兵器,供养战争。死伤的矿工不计其数。”莫锦丞。
“这刑法真是太轻了!”莫共盯着眼前的这些人,明明是非常血腥残忍的画面,可她总觉得看不够,不止如此,围观的人皆是这样的想法。日本鬼子侵华十四年多,死伤三千多万,烧、杀、掳、掠,活埋、□□、射杀、刺死、水淹、戏杀、毒气弹、细菌实验……各种虐杀手段,突破了人性残忍的极限,上至老人,下至婴孩皆不放过。
三千多万人呐,这罪孽,怎么可能赎得了?!
“确实啊,太轻了!”莫锦丞,“好在,所有的鬼子没有一个被放过,皆在炼狱刑罚台受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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