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抬腿踹开房门,话没出口,就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到忘了要说什么。
顾引青在床沿悠悠哉哉地晃着小腿,刚把江逾白的外衣披在自己身上裹好,瞥见他来,一个不经意扯散了胸口的布料。
金平跪倒在地上缩成了一团肉球。
他捂住头痛苦哀嚎,颤巍巍指着自己额头还在滴血的大片撞伤冲江逾白控诉。
“我床都没上被人用烛台打成这样,你高低得给我个说法吧?”
“小爷我招谁惹谁了?”
确实看着相当惨烈,但——
“领主大人,我疼。”
顾引青晃晃手腕,挣扎着想下床。
他动作踉跄得艰难,偏生咬着唇表情倔强。
这哪还来得及管金平?
江逾白匆匆丢下句“活该”,几乎是冲到顾引青面前将他接住。
他的纤细手腕上有一圈淡粉色红痕,边缘有细上许多的深层印子,看着仿佛被加固过似的。
但对上顾引青委屈的眼睛,江逾白怒上心头,根本来不及细想。
他抬腿踹了金平又一声哀嚎。
“我看你才该跟四皇子一个交代!”
“图谋不轨没成功就不算图谋不轨,就不需要付出代价了?还给你恶人先告状上了?”
金平艰难爬起身,眼睛都不可置信地瞪出了原本形状。
“不是?哪有你这么区别对待的?”
“我不是人?”
“你是畜生。”江逾白冷下声音,“我警告你,再敢对四皇子不敬,就别怪我如实向朝廷上报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有必要吗?我又没得手!”金平一愣,嚷嚷得眼红脖子粗,眼里却是实打实的怕,“你非要和我同归于尽?”
“你……你都不知道他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金平霎时软了语气,但还是没忍住重重一跺脚。
他恨不得扒开江逾白的眼睛让他看看他心里的脆弱珍宝刚才是什么个伤人表情和动作。
刚才,金平一进门,就眼睁睁看着这位江逾白描述中脆弱的美人,由满脸欲拒还迎秒变为看垃圾似的厌恶。
三秒,就给自己撂到地上了。
接着就是江逾白匆匆跑来的声音,他好不容易站起来,又被顾引青拿了烛台补刀。
金平张嘴正要跟江逾白诉苦。
但顾引青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泣。
他快抖成筛子,脸上的眼泪要掉不掉,映得血痣都亮晶晶,看起来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大人,我吃点苦没什么的,但千万别为了我影响到你和金大人的关系啊……”
江逾白冷冷瞪金平。
“不是,你现在装上弱了?”
“不是,你这就信了?”
金平瞪大眼,视线在两人间无措地徘徊,最后气笑了。
“你,你让他自己给你说清楚!他刚才都做了什么!”
他喘着粗气冲到顾引青面前,被江逾白瞬间挡住,不死心地大喊。
顾引青身体又一抖。
江逾白重重拍上金平伤口:“你还有胆子威胁起四皇子来!”
金平的脸黑了又红,红了又黑,最后丢下一句“等三皇子使节来了你们一个别想跑”,才捂着脑袋摔门而去。
此时,夜已经深了。
江逾白来得匆匆,只记得叫人给易飞光先关起来。
他这才有了穿成废物领主的真实感。
他必须尽快搞清楚,在他身边还有多少像这样可能会给顾引青造成阻碍的蛀虫下属。
他断然不能拖了顾引青称帝的后腿。
看江逾白一副苦恼样子,顾引青歪歪头,轻松将作案工具烛台抛下床。
他慢条斯理地重新铺好被子,才对着看傻的江逾白露出一个快碎掉的苦笑。
“留下来陪我吧,大人,我害怕的。”
江逾白一时恍惚,总觉得自己似乎窥探到了从未注意到的面。
但他还是命人搬了小榻,摆到顾引青床边。
一点小要求而已,又不是要他真做什么……
但弯腰铺垫子间,他忽然听到顾引青极为不满的一声冷啧。
等他一抬眼,对方又是一副任人蹂躏的可怜表情,无辜疑惑:“怎么了大人,为什么不和我一起睡?”
江逾白几乎一下就联想到了顾引青在同人文里的一系列悲惨遭遇。
也不知道在江逾白来之前,他又经历过多少。
同人文里寥寥几笔的悲惨童年,落到真实血肉之上,将会成为一生漫长又厚重的雨。
独独这个,江逾白不能答应。
他把头摇成拨浪鼓,弯腰亲自捡起烛台。
手指尖触碰烛台冷硬表面的那刻,他不自觉吞咽下口水,将动作放得再缓一些,连呼吸都乱了几秒。
江逾白在期待——
这个砸过金平额头的烛台,能像之前他碰到顾引青杯子一样,再出现个什么新画面。
天知道,这可是他这三天唯一成功的一次,还是意外来的!
指不定,就能找到点和燕青谷有关的线索。
三皇子使节莅临只剩半月,若是被金平先一步告知,恐怕他和顾引青都吃不了兜着走。
但直到江逾白背对顾引青,偷感很重地将烛台里里外外摸了个遍,依旧无事发生。
期间,他将烛台翻过来时,估算错误重量,一个前倾差点将自己绊倒在地。
居然有这么重吗?
但顾引青刚才分明动作轻松,拿起来晃悠许久,还有闲心将手臂线条挡住。
他一个虚弱之人,能提得起这么重的东西……
江逾白垂眼,视线落在顾引青无辜的脸上,此时他正因面无表情微微透露出点锐利。
但仿佛这张脸,本该就如此。
江逾白在原书中描写最多的,也是他这副表情。
许久,江逾白忽然心下一通,瞬间有了定论——
一定是他刚才害怕到了极点,甚至恐怕现在都还处在惊魂未定中,才会如此反常!
那就都怪自己了啊……
江逾白扑过去,几乎要把顾引青捧着安慰,等自己红了眼被团吧团吧塞进被子也没缓过来。
顾引青没看明白,但不妨碍他边享受边实施绑架。
等吹灭烛灯,江逾白才反应过来。
不对。
他挣扎着手撑床想起身,却因顾引青突然的小动作,莫名伸手撑在了人胸膛上。
在大脑被弹性触感烧崩溃前,有记忆瞬间闪现。
高耸山岭密密麻麻围绕了一处净土,压迫感强得让人窒息。
往下,细细河流清澈见鱼,鱼一摆尾,涓流飞溅成大江,顺瀑布而坠。
再然后……就是江逾白刚熟悉起来的场景。
燕青谷,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其就位于领地西南方,不过三四日车马劳顿方能抵达。
怪不得金平那厮连一点多的话都不肯说。
江逾白被大喜冲昏了头。
他抬手将顾引青胸口的衣服一把合好,忽视对方脸上错愕的表情,兴高采烈道:
“我知道燕青谷具体方位了!”
但话出口半晌没得到回应,江逾白才察觉出不对劲。
“额,是我派属下查到的,只是我现在才想起来跟你说,还是比较有可信度的吧?”
江逾白尬笑着摸了摸鼻子,自己都不太信。
时间仿佛回到在刑房那刻,他又在等着顾引青宣告判刑。
但这次,过去没多久,顾引青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大人,你说什么我都会信的,您何必试探我的真心呢?好过分哦大人……”
随心虚而起的愧疚感瞬间掀翻江逾白的心脏。
他也失去了最后一个逃下床的机会。
房间遁入落针可闻的黑暗。
江逾白最初紧张地手脚发僵。
但发现床大到两人根本挨不着后,他小心翼翼听着顾引青平稳的心跳,开始回想先前未想通的问题。
该拿易飞光怎么办?
要杀人,江逾白还真有些做不到,那便只能流放,但在此地流放,同宣告死刑别无二致。
又该怎么找出像易飞光一样的人?
江逾白来这第四天了,只知道自己是个坐吃祖上老本的纨绔领主,领地离了他还能少点添乱的。
总之,他手里什么牌都没有,却内有人心不齐,外有三皇子派人将至。
好一个具象化的内忧外患。
江逾白想得脑袋疼,自己亲身经历在此,可比卡文要痛苦太多了。
他崩溃地一拉被子想把自己全埋起来,但又想到顾引青睡在旁边,只挣扎着把被子往人那边送了送。
却突然被如愿以偿地盖严实了。
焦躁不安的心瞬间得到抚平,江逾白眼皮一沉,一呼一吸之间,瞬间睡着了。
夜半漆黑。
顾引青斜靠在床上,借着散落的月光,一寸寸描摹江逾白的五官。
他沉着脸,表情专注而认真,仿佛透过皮囊能直直看破江逾白内里真实的想法。
这是他这么多年,唯一一个与“枕边人”平常度过的夜晚。
但江逾白,你一不贪我权,二不贪我身,那么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顾引青找不出答案。
乃至整个前世,他都没碰到过这样的人。
“顾引青。”
江逾白突然喃喃出声,声音因睡梦黏连不清,跟撒娇似的。
接着,只看见他红润的嘴巴一张一合,多的再也听不清了。
顾引青抿抿唇,一点点把自己凑近。
窗外忽然下起大雨。
狂风,骤雨,响雷,都不及此刻顾引青的心跳声大。
但他半天才听到一句——
“要保重身体啊……”
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答案,甚至无关任何权色。
良久,顾引青高抬手臂盖住脸,胸膛闷闷起伏,压抑又愉悦地笑出声。
“知道了,小骗子。”
但江逾白,如果你要继续骗我,就记得把尾巴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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