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不好了!东家在海上……遇难了!”裴记商行的王管事悲声道。
一旁的玉叶,小心得窥了一眼夫人的神色。
只见她瞳孔紧缩了一瞬,又很快归为平静。
沈文悠看向王管事:“东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给我仔细说清楚。”
“白擎和云北相继灭国后,商行的生意损失严重,这次东家出海是为了拓展海外生意,可没想到东家乘得商船遇到了风暴,商船翻覆,一行人全部遇难。”王管事说到后边有些泣不成声。
“可看到东家的尸身?”沈文悠的声音出奇的冷静。
王管事迎上沈文悠审视的眸子,身子颤颤的摇头。
“据当地渔民道,十一月底那场风暴,风浪被推到百尺,出海的船没有一艘幸免,而且我们的人打捞到了随行管事和伙计的尸身,虽还未找到东家,但……”
“行了,你不用说了!”
沈文悠站起身,打断了王管事的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是不信你们东家会这般轻易丢掉性命。”
她转身向玉叶吩咐:“去收拾行李,我要亲自去寻人。”
听到夫人要亲自去寻人,玉叶和王管事的视线不期然地碰到了一处,又神色复杂地移开。
和上次春光和煦出行不同,这次是风雪兼程。
沈文悠身子娇贵最是不耐烦舟车劳顿,可这次却催促赶车的玉珠急行。等到了当地,她是被玉叶和玉珠架着下了马车。
沈文悠不曾休息,到了当地直接把赏银加到百倍,让人全力搜救裴亦池。
她日日站在海边瞭望远方,等待着。
湿冷凛冽的海风如锉刀一遍遍刮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庞,慵懒闲适的目光已被沉毅所替代。
后方的玉叶心疼地看了夫人一眼,把玉珠拉到一旁,担忧道:“夫人看不到爷的尸体是不会罢休的。”
玉珠叹了口气,“所以夫人心里还是有爷的。”
沈文悠想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真当她看到裴亦池的尸身时,她又恍惚得很。
玉珠哽咽道:“夫人,我们带爷回盛都安葬吧!”
见夫人木愣愣点头,玉珠便开始安排起来。
沈文悠亲眼看着裴亦池的尸体装敛进棺,可她还是不相信,他就这么……这么轻易的死了?
她想起那个梦,那个剧情神给她设定的结局。
所以裴亦池也没逃开剧情神的控制?
可他不是一直游离在剧情以外吗?怎么会这般猝不及防地死了?
他是真的死了?
还是同两位女主一样去了另一个世界?
可不管哪个结果,总归他是不在这个世界了。
失去了一个契合的搭子,她有点难过。
嗯,只有一点。
回程途中,沈文悠时不时的望向棺木,收敛着那被她称为“一点”的难过。
……
除夕这一日,本该是阖家团圆喜庆的日子,但裴宅却挂起了白布。
一身白衣的沈文悠站在杂物房中,凝视着困在咸菜坛里光芒陡然加盛的光环,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咸鱼的结局,旁人可左右不了。
她出了杂物房去了前院,她刚跨进院门就见到那位被偏爱的老男主。
此刻的裴寂之黑发高束,身上的墨色暗纹锦袍衬得他凝沉俊冷。他脚下落着三支断香,几个裴族晚辈正将他往外赶。
他狭长的狼眸垂着:“我只是想给小族叔上支香。”
三个裴族晚辈推搡着他往外走:“裴寂之你已经不是裴族人,莫要打扰小族叔的英魂。”
裴寂之被几人推了个趔趄,神色受伤地转身,正好和沈文悠碰了个对面。
阳光透过树叶的碎光,恰到好处的映在他脸上,那光亮柔化了他五官的锋利,淡化了他额头、眼角的皱纹。
隔院的梅花瓣诡异地随风飘来,轻轻柔柔的从空中洒落,洒在裴寂之的肩上,落在沈文悠的裙摆上,两人目光相对,好似连空气都带着旖旎的甜味。
这时,他又用那充满磁性的声音,唤了一句:“小族婶。”
这充斥着不可言说的粉红氛围。
落入沈文悠眼中,涌上心头却是汹涌的恶心感。
她的脚挪不动了,她的心也悸动得有些快。
那种不受控的感觉又来了。
她一步一步的向裴寂之靠近。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眼看小族婶就要撞到他怀里,裴寂之急退几步避开,可对方并没停住脚步,又向他逼近。
沈文悠这失礼的举动,让裴寂之露出了悟的神色。
她果然对他有些不耻的想法。
那一次在沈家大房,她欲语还羞的望着他,想引起他的注意,后来她嫁给了小族叔,却在天鲤楼后门,对他眼波流转的嗔怒。
那次拜年时,她还当着小族叔的面,隐晦克制得用目光诉情于他。
打春宴上,她对他的心思更是昭然若揭。撇开婢女专门在凉亭堵他,那勾人的眼神,那羞红的脸颊,那故意跌倒的戏码,其实跟当初的沈雀如没什么不同。
后来他质问灵泉,她一反常态的对他冷漠无情,是因为提起了沈雀如吧。
她和沈雀如虽是堂姐妹,但也是情敌,所以后来她才对沈雀如见死不救。
如今沈雀如走了,小族叔也走了,他们之间没了阻碍,沈文悠就急切的连场合都不顾了,追着要跟他告白。
这些女子,总是这般不可救药的情深于他。
裴寂之以前碍于她是小族叔的夫人,对他避恐不及,可如今小族叔不是没了吗?
他想,她要是同沈雀如一样,抗住所有人的反对,抵住这万千流言,义无反顾得嫁给他。
他应是会勉为其难得娶她,不过他可能给不了,对待黄缨沈雀如那般的深情,不过他会给她主母的位置。
当然她也要当好主母,当好三个孩子的好继母。
裴寂之自认为想明白了沈文悠心中的弯弯绕绕,停住了脚步。
在小族叔的葬礼上,他是要脸面的。等会儿沈文悠要是说出什么大胆表白的情话,他一定会严词拒绝,他的名声不能受损。
男子停了脚步,女子自然近了他的身。
柔和的阳光下,一对男女相对而立,黑袍白裙被风吹拂着相触了一瞬,又快速得闪开,流下一道喷涌的血迹。
裴寂之不可置信望着眼前持刀的女子。
沈文悠却没在看他,她仰头望向躲到云层里的日头,瞧着那给裴寂之加持的滤镜氛围破碎,视线最后落到他头顶上的黑色光环。
手起刀落,又捅了裴寂之一刀。
见那黑色光环涩涩发抖时,她兴奋了,又连捅数刀。
裴寂之捂着汩汩冒血的胸口,终于从那巨大的震惊中回了神,他抬手刚要反击。
三个在一旁惊成木瓜的裴族子侄,也缓过神来。
他们虽不知道小族婶为什么要捅伤裴寂之,但也不能让这个被赶出裴族族谱的人伤了他们的族亲,况且还是在小族叔的灵堂前,纷纷出手护人。
裴寂之虽受伤但武力值高强,几个裴族弟子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在院门外静待的玉珠玉叶,她们目光一致地盯着沈文悠手里的刀,像是在等待某个信号。
终于“当啷!”一声,沈文悠手中染血的匕首落地,两人同时蹿了出来,一人出一脚同时踹向那个和裴族子侄缠斗的裴寂之。
“砰!”
“砰!”
“砰!”
巨大的冲击力,让裴寂之连连撞塌了三面院墙。最后浑身是血的倒在了裴宅外。
沈文悠嫌弃得用帕子擦拭手上的血迹,见擦拭不掉转身向灵堂走去。
灵堂内的裴氏族人,目光早已关注这边,见她缓缓走来,个个神色复杂地移开了眼。
日头隐进了云层,堂内的光线更加暗沉,白色裙摆摇曳到正中的棺木前,那沾满血迹的手抚上了棺木。
左侧的裴族长眯眼片刻,沉声道:“弟妇情深于胞弟,一时难以接受胞弟遇难,被那裴寂之出言刺激,一时气怒也是难免。”
裴夫人也站了出来:“弟妇年纪轻轻就成了孀妇,伤心欲绝时,行为难免……”
“族伯父,族伯母,你们在里侧可能没有看清楚,我在门边看得清楚,那明明是裴寂之自己突然发疯捅了自己!
裴寂之的两位夫人先后故去,在灵堂前他处境生情拔刀自戕,几个裴族晚辈想拦都拦不住。”
裴平宗说着看向那几个拦人的裴族子弟,“三位堂弟,堂兄说得可对?”
三人没有半点犹豫的默契开口:“堂兄说得不错,裴寂之疯了!”
屋内的裴氏族人此时纷纷响应。
此次流血事件,在没有两位当事人的参与下,盖棺定论。
沈文悠的纤手抚摸着棺木,只见手上那擦不掉的鲜血,顷刻间被棺木吸收,露出如玉般的柔荑。
沈文悠可不在乎名誉不名誉的,通过刚才的试探,她知道她是可以对男主动手的,虽杀不死他,但重伤是可以办到的。
至于那恶心人的爱情荒诞情节,她不接受。
剧情神要是非把她和裴寂之凑一块,那她就让这老男人怕她惧她。
裴寂之疯了的消息,在裴族人的有心传播下,盛都百姓无人不知。
被家仆拖回府救治的裴寂之,醒来后听到这个消息怒摔药碗。
此刻裴寂之的脑子还有些转不过弯来,为什么对他情根深种的沈文悠会拿刀捅他,难道她也和沈雀如一般,对他由爱生恨。
这些女人,一个个口口声声说爱他,又要伤害他,真是不可理喻!
裴寂之回想起他这一生中的三个女人,执拗的黄缨,嫉妒生恨的沈雀如,和不可理喻的沈心悠。
他没有主动招惹他们,她们却这般伤害他,真是伤透了他的心。
裴寂之伤透了心,再加上脊椎的断骨之痛,直接下不了榻。
连日外敷内用的药,让他食欲不振,什么都吃不下。
只对那腌制的咸菜有些兴趣,喜欢咸菜的口感,喜欢咸菜的味道,更喜欢那装咸菜的坛子。
当他把那大肚粗坛抱在怀中的时候,就莫名的踏实安心,还会涌现一种隐晦的喜悦。
自此裴寂之日日抱着咸菜坛不离手,对于周围的人和事都爱搭不理了,
下人见此,一个个讳忌莫深,原来外面传言是真的,将军真疯了!
裴仁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该疯的人,他们父子能回到如今的地位,是用灵泉勾着皇城那位,如今父亲这般神志不清,他还能应付吗?
果不其然,三日后裴寂之被召入宫,当然那咸菜坛也被他抱着面了圣。
进宫之后的内情,外人不得而知。只知裴寂之的官职没了,咸菜坛也碎了,他也疯得更厉害了,正满城找咸菜坛。
后来他又失踪过几次,出现时虽然重伤累累,但总会奇迹般地康复。
城中的小儿,见他嘴里总叨叨“咸菜坛”“咸菜坛”……,给他起了个绰号,“咸菜老头”。
一年后,有人见到裴仁胸前挂着一个妹妹身后背着一个妹妹,拉着精神失常的裴寂之离开了盛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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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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