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绍云一见到圣人,就看到贵妃不顾形象地连声求饶。
“陛下!陛下!元武是冤枉的!陛下听他解释啊!”
李虑深正在气头,甩开贵妃的手,对四皇子李吉鸢破口大骂:“你还想解释什么?朕早跟你说过没有,别跟大夫家那小儿子走得太近。大夫那么多孩子,各个出类拔萃、不用他操心,就那么一个不成器的,才只好安排在御史台照看。你还当他是个宝,成天一起鬼混!看看你,都学了些什么来?朕叫你收收手吧、差不多行了,你是一点儿没听!现在要闹出人命了,你倒是知道甩责任了?你当朕是傻还是瞎、看不见你跟老三之间那些小工作吗?”
勤王的走进让皇帝暂时转移了目标。他先是愣了一下,问李绍云何时回来的。勤王眼观鼻鼻观心地作答:“今早。”
“早上?”圣人疑惑,“那怎么才来?”李绍云解释说城里出了些乱子,他先去查看了一番才进宫。当然,顺便收编了一下韦王的门客,这种事就不便展开叙述了。
圣人闻言又是上火,朝着祁王恨铁不成钢道:“看看你们干的好事!现在京中都乱起来了,你高兴了?”李吉鸢觉得他再不辩解,可能真的要凉了,连忙向父皇表明衷心,强调自己是查到韦王暗地收整地方兵权而出此下策。这句话直接戳中圣人痛处,他坚决不能接受有人觊觎他的权威。而兵权,只有他安排的份,最是其他人都碰不得的。
“勤王!”
李绍云惊得抖了一下,才回应道:“儿臣在!”
李虑深将此事交由他去调查,连同查明韦王重伤到底和四皇子有没有干系。李绍云恭敬领命。
“内官!御史大夫人呢?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不现身!”圣人的怒吼令一众侍从胆战心惊地回复。寻找重臣这事很快也落到了勤王头上。李绍云心想,其他还好办,御史大夫他是万万没可能给圣人找到了。
“你们各自回宫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许出门、不许见人。勤王你来监督,出什么岔子,朕唯你是问!”然后李虑深叫上他一起去看仍在抢救中的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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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大包的壮汉送饭进来的时候,武朵被吓了一跳。她迅速屈膝,把裸露在外的小腿藏在身下。她刚用自己身上不要紧处的布料,帮高懿懿做了简单的包扎。
门口的壮汉连忙转眼,目光落在另一个俘虏身上,登时皱了下眉。那个侍女因为武功高强,被他们视为重点防范对象,本来被里三层外三层地细细捆好、像个粽子。小半天的工夫,她就被松绑了,现在优哉地盘腿打坐,倒像是个做客的大爷。
大爷眯起一只眼睛,审视了伙食一番,表示按这个量,她一天要吃三顿。壮汉愠怒:“我看你长得像三顿饭。爱吃不吃!”说罢,壮汉摔门而去,然后又迅速折返回来,将锁细细上好。高懿懿的嗤笑声力透门扉,躁得他骂骂咧咧地离去。
外院正殿。
白须将领叫住嘴里不干不净、脸上苦大仇深的儿子。他刚伸手,想探探对方头顶伤势如何,就被年轻壮汉皱眉抓住、躲过。
“我没事。”壮汉闷声闷气道。
“你看着可不像没事的样子。松手。”将领不耐烦地挥开,仔细检查儿子的天灵盖,边心疼边埋怨,“不知道平时你吃那些饭都吃哪里去了?还三顿?三顿都不够你长点脑子、放机灵点?”
年轻的侍卫立刻脸红,为自己辩解:“我哪有吃三顿?是那个下手特黑的娘们叫嚷着加餐。我看她是……”
一旁的屋门被毫无征兆地推开,惊得两人对话一顿,然后纷纷立正行礼。
“殿下……你在这啊。”年轻壮汉憋了半天,尴尬寒暄。一旁年长将领连忙帮嘴笨的儿子接上:“属下多嘴,打扰殿下歇息了。”
门内男子身着长衫,负手款步,拾级而下,走到两人面前不近不远处,悠悠停下。
年轻侍卫垂着头眼神乱飘、胡思乱想。他觉得老爹带着他保持这个行礼的姿势非常不利于他隐藏额头上的伤,十分有损他作为宫廷侍卫的尊严。
“啧……”还不等头顶主子发话,壮汉就心急地轻声解释:“只是小小意外,人都抓回……来了。”他中途被自家老爹碰肘警告,仓促收尾。白须将领毕恭毕敬地替儿子请罪,顺带着又强调了一遍事情进展的顺利。
“……”被打断的那人耐心等他们各自讲完,没什么明显情绪地叫了前者的名字,在得到惊讶得有些犹豫的回应后,询问道:“本宫总共就交代你们两件事。”那声音清冷低沉,倒也不算严厉,可偏偏听见的两人都不自觉地把头埋得更低。
“其一,带回武氏娘子。”那人转头偏向年轻壮汉,“本宫还真不知道那府中有两位姓武。”被意有所指的壮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白须将领刚要开口解释,那人就转回来盯住他。“其二,狱中了结韦王。”其人按住将领的话头,便恢复了不紧不慢的语速,“但如果本宫没有听错的话,他现在躺在武德殿,而非义庄。”
将领彻底没话说了,俯首请罪:“属下失职。”这回变成年轻侍卫替父亲抬头恳求了:“殿下息怒。我这就去结果了韦王,了却殿下烦忧。”
“可本宫既未发怒,也不烦忧。”眼前那人转身走回屋内。壮汉晃眼间看到对方似乎还抬了下手、招他们一同进去的样子。于是他与父亲对视一眼,一同走上台阶。
两人进屋便单膝着地,听从发落,顺便继续表态随时可以清理掉跟着武朵一并带回来的那个侍女。然而他们听命的主子并未首肯。他只是在塌边靠坐,随手翻阅一本书籍:“人都抓回来了。该发觉她不见的都发觉得差不多了;想知道武氏在哪里的也问不到她头上。现在才想起来杀,是不是有点晚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白须将领想了想,又问:“那韦王?”
榻上之人悠悠然道:“在圣人眼皮子地下大变活人吗?” 两个将士彻底无言以对。
“属下无能,”堂前两人抽膝跪地,异口同声道,“请殿下降……”
“受伤了就悠着点儿吧。罢了,小事而已,无需在意。”对面施施然打断他们的声音和动作。榻上之人放下书,落腿坐正,半开玩笑道:“看来两位也同本宫一样,生疏了啊。”
闻言,年轻壮汉不顾礼法严酷,忍不住抬眼望去。他眼眶蓦地发红,嘴角轻颤,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而年迈将领不忍地阖目掩去惋惜心疼,半晌才呢喃道:“属下无能当罚,殿下何要屈尊自降为属下开脱?”
“副官,”头顶那人招手唤回年轻侍卫的注意,“一日两餐还不够,屋里的人这么有精神?”壮汉有些没跟上他的思路,想到敲晕自己的那个神秘女孩,他愣愣地点了点头。
榻上那人问完又没了下文,只是让他们起身、各忙各的,他自己又舒服地靠了回去。临了屋里轻飘飘地传出一声低笑,仿佛是自言自语:“倒显得本宫府上拮据了。”
壮汉还以为他要下令,听完便挠头要走远,被沉思过后的将领拽住:“你今天再给那两个娘子送一顿去。”
“啊?为啥?”
“笨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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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走出,昭容和三公主守在床前。
李绍云为固定在韦王脸庞周边一圈的竹条器械而大受震撼。他与圣人均未走进房间,在门外听太医汇报。“可还有救?”李虑深低声询问,生怕再引起屋内昭容的注意。太医不敢保证,手里举起一方绢布,指着其上血迹斑斑的石块,道:“此物阻塞气道,好在取出及时。不过这物什压迫喉道,形成疮口极深,如今韦王殿下的气道充血红肿且高烧不退,仍有窒息风险。”
“吞石自尽?”李绍云想起来时圣人向自己介绍的情况。他狐疑地挑眉,难以置信李疾霆会做出此事。太医欲言又止的躲闪眼神被他捕捉。
圣人叹了口气,继续问接下来如何是好。太医回应:“若能及时消炎,兴许还有转机。寻常药方见效太慢,而特殊法子也未必可靠。臣等已经尽力尝试,至于效果如何……只能看三皇子自己的造化了。”
圣人叹气,又无奈又恼怒,严肃交代过后便拂袖而去。而李绍云正对着那棱角锐利的石块思索,这种寻死方式是不是过于有创意了。他自己嗓子莫名酸痛。
圣人走后,勤王拦住太医追问。本不想生事招惹亲王间斗争的太医碍于李绍云的淫威,不得不老实交代。他取纸作图,向李绍云解释:“若自身吞石,割伤应当沿孔道相对均匀分布。可韦王殿下的喉管后侧凹陷明显,伤势最重,更像是……”李绍云明白过来,他举手做了一个弹拨的动作:“更像是被人强行推进去的。”
太医点点头,边擦冷汗边叫住勤王:“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李绍云摆摆手,头也不回地打断他:“本王自有打算。今日你我之间未谈此事,不会让老四他们知道的。”太医这才狼狈地喘了口粗气。
李绍云赶到大将军府上时刚好碰到有客人在。
“师父。”勤王客气行礼。大将军有些惊讶道:“二殿下?回来了。”
和大将军年纪相差无几的一个宫廷侍卫首领抱拳后打量了两人一番,向将军道别:“看来得是如勤王这般才能得将军礼遇,那下官就不失礼叨扰了。”大将军也没客气地接上:“右将军若是少人体贴、来去道安,老夫也可以对你客气。”
李绍云这下认出来,此人是宫中的千牛卫右将军。他目送对方离去,被自己师父叫回神、询问来意。勤王向其咨询御史大夫的情况。
他大致了解三四皇子之间的矛盾后,向圣人暗示御史大夫偏向祁王的可能,却被圣人坚决地否定。大将军闻言也道绝无可能:“御史大夫一直谨小慎微地守在圣人近身左右,绝不会参与皇子党争。”李绍云懂了,御史大夫既不是祁王党,也不算是坐等时态明朗的太子党,他是妥妥的李虑深毒唯——圣人党。那他就有数了,元伯的事情不会扩散到贵妃那里,这一点着实让他安心不少。
勤王还想再向老师讨教一些,却被坚定中立派的大将军客气劝退。李绍云只好起身离开。
临走,大将军又问他:“刑部员外最近在忙些什么?”李绍云被问得云里雾里。大将军抿了抿热茶,又道:“听说我那贤婿在外面有个孩子要他安排工作?他跟你走得近,殿下还能不清楚?”
李绍云这下明白了,连忙澄清:“不是员外的孩子,是我托他……”
“那是殿下的孩子?皇孙女喽?”大将军放下药茶,惊讶道。
“呃……也不是。”勤王心累地揉了揉眉心,“师父,这我一时解释不清。”
大将军极其理解地点点头:“不论是谁,带过来亲自会会,一切自然就捋顺了。老藏着掖着,外面传什么的都有。我那小女儿只是脸皮薄,又不是善妒到容不下一个小辈。何必呢?”李绍云听出将军的言外之意,替险些被就地正法的员外捏了一把汗,连连保证一定带着高懿懿面见老师。“不过那人被我派去别处了,师父稍等些时日。”至于派去哪里,他又解释不清。
“殿下。”大将军欲言又止,欲止又言,“下官家事。人叫员外带来给老夫看看、解释清楚就行了。殿下既然在忙圣人交代的要事,可是得圣人重用、可喜可贺,应当专心才是……就不要来了。”李绍云又一次为中立大将军的严谨而感到无语且扎心:“……是。”
“师父。”这回是勤王自己顿住了脚步。他问大将军:“师父觉得,我能像四弟那样得到父皇青睐吗?”
大将军犹豫了一下,回应道:“诸位殿下都是天子后代,自然都是受到青睐的。殿下与四殿下各有特点,因性格相异而青睐表现有所不同而已。”李绍云为他这番端水说法冷笑释然,刚抬脚,又想到什么,随即又问:“那我与李业成呢?我可有几分像大皇兄吗?”
“……不像。”将军这回倒是回应得迅速一些,十分肯定。
李绍云静默良久,喃喃自语:“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勤王离府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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