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突然一声哭,打断了思绪,关棉赶紧站了起来,走到一边轻轻摇晃着哄着。
-
婴孩的啼哭声传进了梁家,正在揉肚子的梁松月歪了下头:“娘,哭的声好大啊。”
君丹雪将碗筷叠了起来,笑着说道:“可不是嘛,跟你小时候哭的差不多,都这么大声。”
梁松月震惊地张开了嘴巴:“娘,你是不是记错了。”
“不信你问你爹。”
“我才不问。”梁松月小脸一撇,嘴巴微撅,“爹爹肯定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君丹雪笑着将碗筷拿走,放到厨房里洗着。
罗家。
“人家是个好的,也有点家底,你,你好好想想吧。”
“我说了我不愿意。”罗梅冷着脸,身子转到一边,脸上有些不耐。
罗娘看着她有些无奈,随后朝着张爹使了个眼色:你倒是说话啊。
张爹:我该说啥啊。
在一旁玩耍的小哥儿抬起了头,眨了下眼睛:“姑姑,奶奶说人家能给五两银子呢,是不是能买好多好吃的啦,我想吃大桃子。”
罗梅愣了一下:“什么五两。”
“刚刚给你说的那家人,人家能给五两银子,聘礼都能给这么多,你要是嫁了过去,过得比咱家好。”罗娘苦口婆心地说着,“咱家这日子你不是不知道,过的也不容易。你是家里最小的,娘也是最疼你的,娘想让你过好日子啊。”
罗梅不说话,眼里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淌着,她自然知道娘和爹是为了自己好,只是那庞家离自家隔了两三个村子不说,人也比自己大了个七八岁,娶自己也是去做续弦。
“姑姑,你别哭了。”小哥儿伸着手抹着她的脸,“我的糖糖给姑姑吃。”
罗梅将他抱到了腿上,眼里通红,良久,看着爹娘那苍老的面容,哑声道:“好。”
一声出,院子里顿时就不一样了,罗娘猛地站了起来朝着门外走去,梅儿答应了,总要让人家媒婆去回个话。
“易哥儿,下来别压着你姑姑了。”罗梅的哥夫,时文朝着孩子走了过去,将孩子抱下去后又接着说道,“妹妹,爹娘疼你,肯定让你嫁过去也有底气,不像我,家里穷得的成什么样了。”
罗梅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脸,勉强笑了一下:“我知道。”
还能怎么样呢,嫁给谁不是嫁,日子总是要过的。
-
“娘子,给我拿个布条来,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哕。”
“呕。”
梁松月捂着鼻子,脸都皱到了一起,果断地出了门。
君丹雪不说话,递了个布条过去也出了门,直接去了隔壁:“古妹子,在家吗?”
“在家呢。”古苁蓉应了一句,“君姐姐,你也没有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啊,我找了半天了,也没瞅到死老鼠。”
君丹雪听着有些发笑:“我在镇上的时候买了点大肠,郎君在家里清洗着,可能是有些味飘过来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古苁蓉点了点头,走到她的身前,“你还没在这村里怎么逛过吧,我带你去走走,灼华,跟月哥儿好好玩啊。”
“行。”
“知道了娘。”
这片人不多,便是出门也难遇到几个人,绿草茵茵,蓝天白云,脚步轻踏在黄土之上,尘土渐起。
走了一段路,君丹雪才知道,原来这个出元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秀才村。相传有一年,村里一下出了三个秀才,时间久了,别人就起了这个名字。
“古娘子,出门啊。”
“是啊。”
古苁蓉笑着回了一句,扭头说道:“刚刚打招呼的这位,是住在最东边的,听闻是有一年遭了灾,逃难到这边的,后来就在这扎根了。”
“扎根?”
“对啊,扎根,就这样的。”林哥儿单腿站立着,身子有些摇晃,疑惑道,“你没有玩过吗?月哥儿。”
梁松月摇了摇头,这个玩的,自己以前从未见过。
“灼华哥就会。”小力吸了下鼻子,“他好厉害的。”
“我学会了也很厉害的。”梁松月扬了下下巴,“我可以站很稳的,都不会晃。”
“我才不信。”
三石头出了声,他瞅了一眼乌灼华,自从灼华哥跟梁松月一起玩之后,就很少再跟自己玩了,都怪梁松月天天缠着灼华哥。
“哼。”梁松月当即单脚站立在了原地,“不信我们比比看,哥哥帮我们看谁的脚先落地。”
“比就比。”
二人面对面的站着,谁也不服谁。
小力和林哥儿从站着看到蹲着,最后用手撑着下颌歪着头看。
三石头先晃了下身子,抬起的一只脚落了地,梁松月跟着落了下去,高兴地蹦了起来:“我赢了,哈哈哈。”
“哥哥,我刚刚赢他啦,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
得到了夸夸的梁松月笑得牙龈都露出来了,转头对着三石头做了个鬼脸。
没一会,林哥儿的爹爹就找了过来,将他带了回去,不多时,几个人就散开来,各回了家。
梁松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眼尖地瞅到了开着紫白色小花的草,转身拉起乌灼华的手跑去:“哥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站稳脚,伸出手指了指地上的那棵草,看到乌灼华摇头顿时笑了起来,自己比哥哥知道的还多啦,等回去在问问爹别的药材,每次看哥哥看书自己都不明白里面的意思,现在也轮到哥哥不明白啦。
“爹说过,这个叫紫草,根和叶子都能入药。”
乌灼华听着仔细地看了看,在心里暗暗地记下草的样子和特征:“月哥儿,这边上还有别的药材吗?”
梁松月转了一圈瞅了瞅,心里直打鼓,早知道就多记一点了,现在看着都不知道哪个是药材,被哥哥给问住了。
“哥哥,我也不知道了,要不然我们回去问问我爹吧。”
“好。”
乌灼华点了点头,记住了一棵药材心里也高兴,“等我以后采了药材卖了钱,我给你买好吃的。”
梁松月听着眼睛都亮了,追着他问:“哥哥,买什么好吃的。”
“这,我也还不知道。”
“好吧。”
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逐渐变小,空气里弥漫的臭味也消散了个干净。
坐的挺直的梁微幸单手锤着自己的腰,下次还是跟娘子说别买这个大肠吃了,真难洗啊,味道还那么上头,哕。
墙外的细枝上站着一只鸟儿,小小的爪子紧紧地抓着树枝,一点点地往边上挪动。
“爹~我回来啦。”
梁松月的声音穿过了墙头和大门,将树枝上的鸟儿给吓得展翅高飞,头也不回。
“喵~”
似是听到了声音,小猫从门缝里钻了出来,奔着他跑了过去,到他脚下喵喵地叫唤着。
“小猫猫,不对,小白点~”他伸出手把猫抱了起来,摸了两下它的头,“哥哥,它是不是长肉了。”
乌灼华扒拉了一下猫爪子:“是吧,抱着的时候比以前重一点了。”
二人说着进了家门,小猫一点不认生地从怀里探出了头,将两个小爪子搭在了他的手上。
“梁叔。”
乌灼华看着坐着的梁微幸喊了一声,“我想过来学学认药材。”
“行啊。”梁微幸心里还挺高兴的,多学点总没坏处,再者说,有他在这里学,月哥儿自然就会跟着一起,“不过你先坐着玩会,月哥儿过来,给爹锤锤腰,哎呦我的腰啊。”
真是,洗的感觉这辈子都不想看到大肠了。
乌灼华好学也好问,性子稳,不急不躁,梁微幸教的是心里舒服极了,若不是知道他还要去考学,真想直接把人留下来当徒弟。一不留神,天边竟已多了粉紫色的夕阳,连鸟雀都开始归了巢。
“梁叔,月哥儿,我先回去了。”
“好。”
“嗯嗯。”
在外面玩了一下午的君丹雪一回家就收获了一双可怜巴巴的小眼神,梁微幸双手叉腰,故作凶恶:“娘子还知道回来呀,我以为把我都给忘了呢。”
君丹雪看愣了一瞬,随即笑出了声,看到他的脸都黑了,赶紧将笑咽了回去,忍得唇瓣都有些发颤了起来:“我错了,我错了,小的下次可不敢了。”
“行吧,这次原谅你了,来。”
梁微幸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歪着头倾身,看她不动,又瞅了她一眼,再次指了指。
君丹雪向前走去,轻轻地亲了下他的脸颊,抬起他的下巴,与他对视:“郎君,可够了。”
“勉强吧,晚上在收了你。”
梁松月瞅了瞅,果断地钻到了俩人的中间,抬起了头:“娘怎么只亲爹呢,我也要,我要两个。”
比爹还多了一个,嘿嘿嘿。
“好。”
君丹雪洗了手,将干净了的肥肠拿出来放到案板上,切成一截一截的放到了盆子里。辣椒、葱姜都被切好放到了一旁。
“呀,完了,郎君,你去问问别家也没有酒,我忘记买了。”
“行。”梁微幸点了点头,快步地走出了厨房里。
梁松月走到案板边上,伸出手戳了戳里面的肥肠,软软弹弹的,也没了先前的味道。
“月哥儿,剥蒜。”
君丹雪拿出一颗大蒜递给了他,“慢慢来,不着急。”
“好。”梁松月伸手接了过去,蹲在灶台边上用着自己快秃了的指甲扒拉着蒜皮,最外面一层的很快就被剥了下来,越往里越不好剥,剥了好一会才剥了一小半下来,手里拿不完蒜瓣,又去拿了个碗放着。
他用大拇指的指甲扒拉着蒜最后的一层薄皮,刚撕掉一半,旁边还有一半。
“娘,我剥好了。”
“好。”
将蒜递给了君丹雪,梁松月低头闻了闻手上的蒜味,皱了下脸,转身就往外面跑去。洗洗闻闻,再洗洗再闻闻,啊,没味道了。
“喵~”
小猫扬着尾巴蹭了蹭他的腿,绕着他打转。
“!”梁松月顾不得手上还是湿的,一把把白点给抱了起来,朝着门外跑去,爹说娘小时候被猫给抓过,吓得晚上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后来就再也不喜欢猫了。
哥哥回家的时候也把猫给忘记了,还好没被娘看到。
“哥哥,开门。”
他一手抱着猫一手敲门,将门推开缝隙后把猫给放了进去,“哥哥,我回去了,小白点还没吃饭。”
乌灼华刚从屋里走了出来,就听到这一句,还没接上话,人又一溜烟地跑了回去。
梁微幸手里拿着一坛酒,看着梁松月蹦蹦跳跳地回了家,情不自禁地就笑了出来,月哥儿生性好动,比别人要更活泼一些,以前有人说,哥儿不能这样,要养成个好性子,以后才能去找个好人家。
可自己和娘子不觉得,月哥儿好动乃是天性,让他去跟别家的哥儿一样学各种规矩束缚自己,倒不如让他舒服自在地活着,再者说了,月哥儿也不是不懂规矩,教他的他都记得,见人有礼,心思纯良。
突然,看到手里拿着的酒,梁微幸摇了摇头,想就想了,怎么脚步还停在这了,再不回去,娘子怕是都要等急了。
-
“你怎么才回来啊,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呢。”君丹雪把酒接了过去,“要烧锅啦。”
“好。”梁微幸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娘子你也太小看了我,我岂是那会迷路之人。”
“是是是,火是不是小了郎君。”君丹雪应和了两声,转身走到了案板边上。
梁微幸两个锅洞里来回地添柴,还要拉一下风箱,让里面的火更大些。
锅洞里的火苗又变得小了些,肥肠已经被放进了锅里,还未起泡,才开始烧没多久。君丹雪把葱段和姜片给丢了进去,随后打开酒坛的口,往里面倒上些。
火势变大,浮沫也变得多了起来,君丹雪拿起勺子,一点点地把上门漂浮着的浮沫给舀了出来,又煮了好一会,这才把肥肠给捞了出来。
梁松月蹲在灶台里,把细些的树枝都堆到一处,不时地抬头瞅瞅,虽然也看不到锅里的样子,但是瞅瞅就感觉离能吃到嘴里不远了。
君丹雪把锅里的水都给舀了出去,随后往里倒上一瓢凉水,再次舀出后这才开始热油。锅里的油被摊开又聚集,葱姜蒜和辣椒被一把丢了进去炒香,随后拿起木勺舀了几勺豆瓣酱,放到锅里用勺子化开来。
肥肠被整盆倒了进去,将下面的葱姜蒜压得一点看不见,随着勺子翻着,豆瓣酱把肥肠染上了颜色,煸炒到香味从锅里飘了出来。细白的盐粒颗颗落到了锅里,随后她往里又倒上一点点的酒,酒香挥发,咸味和辣味与酒味互相融合,很快便出了锅。
旁边的大锅里的火苗也逐渐熄灭,君丹雪掀开锅盖,里面是晌午没吃完的馍,放好箅子,淡淡黄青色的米汤还在翻滚,冒着热气。
她冲了下勺子,随后将勺子放进锅里,满满地沉底,捞出来时就是大半勺的米粒,里面的米都被煮得开了花。将碗里舀上大半碗后,这才开始往里面添上米汤,最后剩下的米汤便舀到另外一个碗里,待最下面的米粒冒出了头,便被一下给捞了干净,放到了米汤少些的碗中。
肥肠太热,梁微幸不让梁松月碰触,自己端到了堂屋里,身后跟着个急得不行地小尾巴。
梁松月眼瞅着他又出了堂屋门,连忙伸出了手,刚想拿上一块,看着自己手上的渣渣,猛地收回了手,快跑着去洗了手,又被喊着端了馍筐回屋。
冒着尖的肥肠飘着热气,色泽微黄带红,香味直在人的鼻尖处环绕,大豆瓣卡在两个肥肠之间,辣椒段很是显眼。
“来啦。”君丹雪把筷子给分了分,拉着凳子坐了下去。
夹起一块软弹的肥肠,放到嘴里又有嚼劲又香得不行,不但跟馍一起好吃,便是用馍沾着汤汁都是美味极了。
梁微幸夹起一块又一块,心中感叹道:肥肠这么好吃,便是在洗几次,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吸溜。”梁松月喝了一口米汤,又扒了一口米粒,双眼瞅着菜盆,准备在来上一口。
米汤将嘴里的香味冲淡,一口肥肠放进去,依旧满口留香。
君丹雪饱的都不想动了,懒懒地扭头:“郎君,你收拾吧,我太饱了。”
“行。”梁微幸点了点头,看着对面的梁松月还在慢慢吃,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碗。
梁松月疑惑地抬起了头,眨了眨眼睛:“怎么了爹。”
梁微幸挪了挪凳子,坐到他的身旁,伸出手将碗端了起来,拿着勺子要了一整勺的米粒,放到他的嘴边:“张嘴,吃得那么慢,都凉了。”
“。”梁松月张开嘴,一口把米吃掉。
一勺接着一勺,刚咽下去,又来一勺,吃完了饭,他蹭蹭地走到了君丹雪的身旁,往她身上一扑:“娘~你看爹,都不让我说话。”
君丹雪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嘴角微扬:“哎呀,我们家月哥儿撒娇呢。”
梁松月被说得有些害羞,埋到了她的怀里。
-
夜色笼罩大地,皎洁的月亮看着清冷又温柔,星星纷纷冒出了头,扑闪着明亮的大眼睛。卷曲着的小叶子悄悄往外伸展,根浅而树大的杏花裹紧了花苞,在清冷的月光照下的瞬间,朵朵绽开,花瓣白微带红,惊艳了夜色。
厨房里的人围着围裙,将盆子里的面团揉得很是光滑,随后拿着箅子盖到了盆子的上面,发酵。
洗好手的梁微幸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屋里,看着她卷起地衣袖蹭着暖和的被子,温柔而专注地轻拍着被子里的梁松月,不禁想起月哥儿更小的时候,因着娘子动了胎气,导致月哥儿不足月便被生了出来,身体很是孱弱,足足养了一年半,才算是好了不少。
君丹雪停下了手,又给梁松月掖了掖被角,这才站起了身。
二人将门窗都关紧,又把烛火吹灭,这才走了出去。
面还在发,便是休息也休息不了太久,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便又起了床,借着院子里的月光走进了厨房中。火折子吹开,点上了蜡烛,眼前的黑暗被驱逐。
原先的面团如今已经将半个盆都给占了去,梁微幸冲了下手,揪掉一小团面,表面光滑的面团里面已经变得跟蜂窝差不多,往案板上洒了点面粉后,他双手插进盆子的边缘处,一个用力便把面团都给拿了出来,盆子最下面还黏了点没下来的面。
君丹雪拉了个凳子坐着,手肘抵在腿上,歪着头用手腕抵着额角,手指自然地垂下,嘴角含笑地看着忙活的他。
好像许久都没有这么看过郎君了。
梁微幸往盆子里又放了点面粉,将黏着的也都捏到了面团上面,双手不断地揉着面团,压扁了就在捞回来,接着揉。
揉成了长长的一条面后,拿起刀,一块块地切开来,随后捏着小些的面块开始揉,最后揉成了半圆的样子,又找东西盖了上去,接着发面。
一转身,便看到快要睡着的君丹雪,他放轻脚步走到她的身前蹲下,伸出手指蹭了一下她的鼻尖,让上面沾了点面粉。
“嗯?”君丹雪睁开困倦的双眼,犯迷糊道,“郎君,你做好啦。”
“还没有。”梁微幸摇了摇头,左手从她的膝下穿过,右手伸到她的肩后,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微微低头小声地说,“睡吧。”
君丹雪头一歪,就压到了他的肩膀处,弯翘的睫毛合在了一起,呼吸轻缓。
衣摆随着走动而晃,脚步稳健,走到门前时,伸出脚慢慢地往里推去,免得声音太大将人吵醒,屋里很暗,只有窗户处透进去的一抹月光,让人隐约地看得清。
梁微幸轻轻地把人放到了床上,扶着她的肩膀将外面的衣裳褪了下来,随后把枕头放好,托着她的后脑勺放了下去,脱掉鞋袜,盖上了被子。这才走到窗边,将窗户合好,夜晚风凉,关窗更暖和些。
屋里顿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梁微幸摸着墙往外走去,把门合了起来。又去大门处瞅了瞅,看看大门有没有闩好。
院子里安静极了,连风的声音都消失了个干净。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过去,半圆的小面团也大了不少,往锅里舀上水,将箅子放上去,在放上一层蒸布,沾了一层的面团挨个放到了锅里,放得距离大些了,便往边上挪挪,挤一挤在加进去两个。
案板上的馍还没放完,待蒸完一锅了,还要在蒸上一锅。把还没吃的菜和肉放到高处挂起,免得老鼠闻到味道咬了去。
关好窗,只听“吱嘎。”一声,老旧的厨房门发出了一声响,随后被紧紧地关了个严实。被窝里已经暖和了起来,刚躺下去,熟睡的人便转了身钻到了他的怀中。
“郎君~”
“嗯。”
卯时?,晨曦现,案板上多了整整一馍筐的馍,锅洞里的小火也快要灭了个干净,烟雾气将厨房笼罩,吃完饭,大门被推开,君丹雪去隔壁借了拉车和种地的农具,顺便让梁松月去跟乌灼华玩,回到家中梁微幸把种子放到了车上。
地里的草是拔掉了,但是还没开始种,这时种麦子怕是赶不上人家了,索性多种些菜,交了税,剩下的吃吃送送,做菜干,再接着种玉米也不耽误。
一人在前拉,一人在后推,慢慢地也走到了田间地头。把犁具从车上拿下来,放到地上,二人这才歇了会,这才将种子倒进盆子里,一人在前拉,一人在后放。
埋藏在下面的土被翻出来,比起上面的土要更湿润一些,堆到旁边的土往下滑了些,一颗颗种子被放了进去,君丹雪边往里面放边用脚往前推土,把种子给埋起来。
到了晌午,地里也才种了大半,日头晒得人流汗又睁不开眼睛,汗滴顺着脖颈滑到衣裳里,穿着的衣裳都紧紧地贴着身体,便是喝上几口水,也没能消掉那身体里散发出来的热意。
二人坐在地上,互相倚靠着,抬头看着那湛蓝的天和漂浮的云,君丹雪想了想,做出一个决定:“郎君,我们剩下的地就租出去吧。”
“好。”
梁微幸点了点头,能干完这块地已经是不错了,再干下去,人都要累垮了。
村里,烟囱里的烟雾不断地上升,鸡鸣狗叫。勺子摩擦到锅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菜香味缓缓升起,勾起人的胃口。
古苁蓉将菜舀了出来,放到两个碗里,又往馍筐里放了三四个馍和筷子,拿布盖着,提上装好的茶水,扭头道:“你们两个在家慢慢吃,我一会就回来了。”
“好。”
“知道啦,姨姨。”
梁松月和乌灼华应了声,去洗了洗手。
“哥哥看我。”梁松月双手一弹,朝着他的脸上弹出几颗水滴。
乌灼华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反应过来后朝着他弹了回去,随后连忙按住他的手:“月哥儿,去吃饭啦。”
厨房里的饭香味依旧很浓,没了馍筐的馍便直接放到了一个碗里,两个馍互相挤着,锅里还放着两个。
梁松月夹了一口青菜,嚼嚼嚼,好吃地笑了起来。
乌灼华看了他一眼,给他夹了块肉放到馍上:“多吃点。”
“嗯。”梁松月连连点头,一口把肉给咬进了嘴里,随后也夹了一块,放到他的馍上,“哥哥也吃。”
“好。”
小路上,一脚踩到土坷垃的古苁蓉险些崴了脚,站在原地想了想,君姐姐家的地在哪来着,好像离自家的不远来着,对了,就在自家地斜对面啊。
知道了位置,速度也就快了不少,刚好赶上在地头收拾着,准备回家的夫妻二人。
“君姐姐,梁大夫。”古苁蓉笑着喊了一声,“我给你们送些吃的。”
君丹雪和梁微幸有些惊讶,没想到居然有人会来给自己送饭吃。
“这多不好意思啊,月哥儿还在你家呆着呢,还劳烦你跑过来一趟。”君丹雪连忙上前,将她手里的馍筐接住。
“我在家也没啥事,反正都要做饭,索性就一起做了,你们趁热吃,俩孩子还在家里,我就先回去。”古苁蓉说着把水也递了过去,“也没煮米汤,就煮了点热茶。”
“已经很好了,多谢古娘子了。”梁微幸点了点头,“古娘子日后若是有要帮忙的,尽管提。”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我这就回了。”古苁蓉笑着应了一句。
“哎,好。”
地上没有凳子,索性就席地而坐,将馍筐上面的盖子掀开,一股饭香味就更明显了些。
“咕噜噜~”
肚子猛地发出了声音,已经等不及想要装些食物进去,拿起馍,大口地吃了起来,饿极了的时候,单是没菜的馍也觉得是如此之香,更何况还是有菜的情况下,一顿饭下来,饭菜皆是一空,连水都被喝了一半。
君丹雪双手往后撑着,抿了一下唇,感叹道:“好饱啊,郎君,我突然感觉在这里生活也很不错了。”
“我也是。”梁微幸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了出去,吃饱了真舒服。
歇上好一会,二人又下了地,剩下的已经不多,种得也快些。大块的云彩漂浮在天上,太阳似是也困了些,阳光都没晌午那么的亮,逐渐往西斜去。
君丹雪抬起一只脚,拿着木棍在鞋底处戳戳,把沾着的泥都给戳下去,随后在一脚踢进地里。放好了东西,再回去时,路都感觉近了不少。
“嘎吱。”
不老实的梁松月听着凳子发出的声,顿时连腿都不敢伸了,朝着正在地上练字的乌灼华喊道,“哥哥救我,凳子是不是快要断开了啊。”
要是断开了,爹娘岂不是又要赔钱给人家了,就跟那天一样。
“嘎吱。”一声,坐得稳稳当当得梁松月顿时掉到了地上,散开的凳子腿倒在地上,旁边正在吸溜鼻子的人也被吓了一跳。
“呀!”做针线活的哥儿惊得猛地站了起来,朝着梁松月旁边的凳子腿走去,“我家的凳子啊,你说你怎么还能给坐烂了呢。”
“用了这么多年了,一直就没出过问题。”
“这可是从爷爷那辈传下来的,不行,我要找你爹娘讨个说法。”
“我......”梁松月想说话却是插不进去,只能看着人家拿着凳子腿朝着自家家的方向冲了过去。
“没断开。”乌灼华走到他的身前,拉起他的手站了起来,随后拿着凳子看了看,“没事啊,断开了也没事。”
“嗯。”梁松月点了点头,还是有些不放心,自己又去瞅了瞅,不敢接着坐了。
“古妹子,我来还拉车了。”君丹雪说着让了下身子,让梁微幸把车子给推进去。
“娘~”梁松月一回头便笑了起来,蹦蹦跳跳地朝着她奔了过去。
“好,就放那就行。”古苁蓉点点头。
“行嘞,我们就先回去了啊,多谢你了,月哥儿我们走吧。”梁微幸伸出手牵住了梁松月,“月哥儿回家喽。”
“喽~”
梁松月扬起一只手,嘴上学着他的话音。
推开了门,关着的鸡不知道怎么跑了出来,一双豆豆眼眨巴着,俩鸡爪子站在竹竿的衣裳上面,看到回来的人还歪了下头,像是丝毫不惧。
君丹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啊,我的衣裳!!!”
梁松月还没反应过来,君丹雪便已经去抄起棍子朝着鸡冲了过去,梁微幸连忙转身把门给关上,免得待会把鸡给吓得跑了出去。
被吓到的鸡连忙扇着翅膀飞到了地上,两个爪子跑得飞快,在院子里到处躲。抓了好一会,才把鸡重新放到笼子里,踩脏的衣裳也被重新丢进了水中。
“好累啊,我不想动了。”君丹雪坐在凳子上,一只手放在桌子上撑着额头,“月哥儿,等你过生辰时,娘就给你把这鸡宰了,咱再买点小鸡苗。”
这个鸡真是,也太能跑了,若不是今日累了一天了,哪能这么难抓。
“好哎。”梁松月高兴地险些蹦起来,拍着自己的小胸脯道,“娘,盆子里的衣裳我去洗,你和爹歇着。”
梁微幸总感觉他是洗不好了,但是也不想打击他,索性没开口说话。
梁松月信心满满地跑到了盆子边上,撩起快要落到地上的衣角往肚子处塞了塞,捋好衣袖便去捞水里的衣裳。
衣裳吸水变得有些重,刚搓一小会手腕便又红了起来,想了想,转身就开喊:“爹!”
梁微幸不用想都知道喊自己干啥,低头说道:“娘子,你去歇一会,我去看看月哥儿。”
君丹雪摇了摇头,站起了身,天都快黑了,还没开始做饭呢,自己和郎君若是饿上一晚倒是没什么,但是月哥儿太小,饿不得。
洗好了衣裳,又重新搭在竹竿上,梁松月屁颠屁颠地朝着厨房跑去:“娘,衣裳洗好啦。”
“月哥儿真厉害。”君丹雪夸了他一句,随后指着灶台里面说道,“那月哥儿把里面的细柴火给找出来好不好。”
“嗯。”梁松月被夸得美滋滋地,听完后就往灶台里面走,找柴火啦。
二人都累,晚上做饭只是简单地煮了些米汤,收拾好后便回了房,没一会就入了睡。
月朗星稀,夜色将整个大地笼罩,连外飞的鸟儿都归了巢,拴着的大狗警惕地睁开了眼,朝着发出响声的地方直吠。
熟睡的人听得皱紧了眉头,推着身旁的人去看,一到院中,便看到墙头上趴着的两个人,顿时整个人都清醒了起来,大喊道:“抓贼啊。”
墙头上趴着的人没想到会被人发现,连忙顺着墙下去,转身就跑。
夜间的宁静被彻底打破,家中养了狗的都开始跟着狂叫了起来,嚎个不停。
君丹雪摇了摇梁微幸,顾不得穿上鞋子,摸着黑就往梁松月的屋子里去。
“怎么了娘子。”梁微幸连忙跟着下了床。
君丹雪被撞到小腿暗暗地吸了一口气,直到摸索到梁松月的床边,确定他还在床上这次松了一口气。
“可是做噩梦了。”梁微幸安抚着她,轻声地问着,“我给你去熬碗安神汤来。”
君丹雪摇了摇头,拉住他的手:“我没事,就是刚刚被吵醒了,郎君,今晚把月哥儿抱到我们那边睡吧。”
“好。”
梁微幸点了点头,轻轻地掀开被子,将梁松月抱在了怀里。
烛火亮起,忽闪忽闪地火光映到了床上。
梁微幸坐在床头处,轻轻地拍着君丹雪的肩:“放心睡吧,我在呢。”
“嗯。”君丹雪闭上眼睛,一手握着梁松月的手,一手握着梁微幸的手,呼吸逐渐平缓,睡得安心多了。
村里吵闹了一阵,又逐渐没了声音,连狗吠声也少了许多,不多时,又恢复了夜间的宁静。
“啊!”
一阵惨叫声再次刺破了黑夜里的宁静,屋里的人躺在床上汗湿了全身,高高的肚子上是被撑起的被子,产婆支着她的双腿,不断地喊着:“用力,用力啊。”
院子里的钟布急得团团转,不时地朝着房门看去,脸上满是焦急,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出来啊。
“我没力气了。”李水的嘴唇泛白,脸上的汗滴不断地往下滑落,双眼已经有些迷离了起来。
“娘,娘子她怎么生了这么久啊。”钟布忍不住地扭头问着,忽地又扭头朝着房门看去,怎得没了声?是生出来了,还是没有啊。
“急什么,那个女人生孩子不都是这样的,时间长的有的是,你娘我当初生你的时候,比她的时间还长呢。”于娘皱了下眉头,不就是生个孩子吗?至于这么急吗?当初自己生树儿的时候,也没见得树他爹就紧张了。
“别睡,孩子还在里面呢。”产婆厉声道,随后朝着门口处大喊,“快去请大夫过来,产妇没了力气,怕是要生不出来了。”
钟布双眼瞪得滚圆,喃喃道:“生不出来了,生不出来了。”
“大夫,这大夫都在镇上,离这里最近的也在别村,哪里赶得及啊。”钟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成,我钟家的第一个孙子,不能就这么没了,“树,去请大夫,快去啊。”
“去哪里请大夫啊。”钟布神色慌张,手脚都快不知道往哪边动了。
一床被子二人盖,一盏油灯忽闪,旁边的呼噜打得震天响。田银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坐起来披上了外衣,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仰着头朝着隔壁看去,已经没了声音,应该是生出来了吧,这鬼门关,算是走过来了。
“去别村把大夫请来啊,还不快去。”钟爹气得拿了个棍子打了他一下,这个不顶事的。
“哦哦,好,我马上去。”钟布脚下生风地朝着门口跑去,将门闩拉开一丢,打开大门就冲了出去。
正准备回屋的田银顿时停下了脚步,这都要请大夫了,难不成是孩子卡住了,大夫,对啊,梁大夫不就是大夫。
她往前走了两步,脚步顿了一下,是先跟隔壁说一声,还是直接去找梁大夫,罢了,还是直接去吧。
幸而这月亮还算照的大地亮些,田银一路上连块土块都没踩到,顺利地到了梁家门前。
“咚咚咚。”
她边敲边缓着气息,跑太急了,有些岔气了,“君娘子,开门啊。”
“谁啊。”君丹雪双眼睁开一条缝,眉头皱了起来,伸出手推了推梁微幸,“郎君,有人敲门,去看看。”
“好。”梁微幸起身穿好衣裳和鞋子,打开门闩,朝着大门走过去,“来了,来了。”
“梁大夫,快开门啊,出人命了要。”田银放下了手,大声地说了一句。
走到院子里的梁微幸顿时转了脚步,快步地朝着偏房走去,拿起药箱就小跑到大门前,开门时扭头说道:“娘子,有病人,我出去一趟。”
“好。”
君丹雪站在堂屋门口应了一声,看着他出了门,随后自己走到大门口处将门重新闩了上去。
“梁大夫,这边这边。”田银在前面带路,脚步匆匆。
“好。”
钟家,产婆不断地问着大夫来没来,连于娘都急了起来,这怎么,怎么还没请到大夫啊。
钟爹闭紧了双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孩子是保不住了啊。
到了钟家的大门前,田银猛地把门推开来,朝着里面喊道:“大夫来了。”
“病人在哪?”梁微幸一头散发,努力平复着胸口里的砰砰乱跳。
“在屋里。”于娘连忙接了话,“就这屋里。”
“好。”
“大夫来了没有啊,产妇要坚持不住了。”产婆又是一声问,手已经有些发抖了起来,这要是在自己手里一尸两命,这钟家岂会放过自己,自己的声名怕是也保不住了。
梁微幸一把把门推开,不等关上,于娘也跟着走了进去。
他快速地走到床边,将药箱打开,拿出银针刺穴,先保住产妇再说。随后从中翻出一片老参来,让她能恢复些气力。
“大夫怎么样了,这大人和孩子可都要保住啊。”于娘紧紧地盯着他,“若是,若是只能保住一个,保,保。”
梁微幸又接连刺了几道穴位,让李水缓缓地睁了眼。
“哎呀,醒啦,醒啦,上天保佑啊。”于娘双手合十,连忙喊道,“快用力啊,孩子还在。”
李水嘴里含着参说不出话来,听着她的话猛地纂紧了被子,全身都在用力,双眼的血丝更多了起来。只听得产婆一声呼喊:“孩子出来了。”
全身卸了劲又昏死了过去。
梁微幸诊了脉,拿出一个药瓶,倒出来一粒小药丸递给了于娘:“喂她吃下去。”
“哎,好好。”于娘拿着放到了她的嘴中,扭头问道,“大夫,我这儿媳,没大碍了吧。”
“气血两亏,往后要好好将养着,短时间内万不可干活,我开个方子,待会让人随我去取药。”梁微幸将银针取了下来,刚放好,产婆又是一声惊呼。
“这孩子怎么不哭啊。”
她说着拍了拍孩子的身体,这不哭可不行啊。
于娘险些被吓得撅了过去,脚都有些发软了起来:“大夫,大夫。”
梁微幸一个大步就迈了过去,将孩子抱在怀中:“这孩子怕是在娘胎里憋太久了,幸而命大还有一丝气息。”
若是在晚个一会,怕是就没了。
他说着拍着孩子的身体,力道不轻不重,拍得孩子张了嘴,小声地哭了起来,声音慢慢地越来越大。
于娘也忍不住泪掉了下来,哭了就好,哭了就好。
屋内传出的哭声,让院子里的人也开心不已,钟布背着年迈的大夫跑到院子里:“大夫来了,大夫。”
“生啦,生啦,母女平安啊。”
老大夫站稳脚步,连胡子都被风吹起来了,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看来用不上我了。”
“还大夫呢,你娘子生了。”钟爹伸出手拍了他一巴掌,“快去看看啊。”
“娘子生啦,我有孩子啦。”钟布高兴地手舞足蹈,“大夫你听到了吗?我有孩子啦。”
老大夫被晃得不行,脚都快站不稳了。
梁微幸和产婆先一步走了出来,于娘将孩子包好,喊道:“儿,你过来。”
田银朝着屋里瞅了一眼,也不禁笑了起来,看到走出来的梁微幸,也不知道这梁大夫认不认得回去的路。
钟布几步跑到了屋里,于娘将孩子放到他的怀中:“小心些,别吵到你媳妇了,她这一遭走的难。”
“哎哎。”
院中,钟爹将老大夫又给送了出去,在外赔罪道:“真是对不住,让您白白跑了这么一遭。”
“无碍,无碍。”老大夫捋了捋乱了的胡子,跑一趟倒是没啥,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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