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下午,远昭便离了凤栖,回乌林山接着苍玒,同奔辛邑而去。
辛邑身为苍都,地处正中,气候温暖,地势平缓。四月的天气里,草木繁荣,莺啼燕鸣,一派生机勃勃景象。
那苍玒一早打听着辛邑外城的潇湘沚,近日新得了个美妓,芳名星盼。传闻这星盼姑娘一双星眸灿若银河,望上一眼便似叫人神魂颠倒,不能自已。挂牌不过半年,便已名动五疆,艳冠群芳,引得王公贵胄趋之若鹜,无数情种豪掷千金。
苍玒惯是个会耍的,又且身份贵重,辛邑内外的乐馆妓院,没一个不认得他的。此番得闻星盼大名,当即便使钱打点了潇湘沚上下,包了星盼三日。
这日,苍玒三人坐了轿子,带了小厮仆从,由一龟公引着,望潇湘沚而来。一行人过门不入,径直走出一里远,拐进一条巷子,又走半刻,却是到了潇湘沚后墙。这后墙对面,是一处大院,内中起着六七幢小楼,朱门紧闭,红幔轻飘,独有一番暖情深意在里面。
龟公接了长生手中请帖,扣门交帖,引众人下轿,步行入内。
院内三进三出,风景雅致,格调温柔。流纱锦幔,香雾缭绕,熏得人酥酥麻麻,昏昏欲睡。三人跟着又走了约莫一刻钟,方在最内一处独立小院前停下。
这院子右首是三四间红顶瓦舍,种着一片竹子和些许花草,虽简单却整洁。左首是一幢四层小楼,朱门虚掩,隐闻筝鸣。
“此处便是星盼姑娘住处,酒菜都已备好,各位公子请进。”龟公请上小楼。
一楼格局简单,一张茶台,一座棋盘,摆了七八张竹椅,挂了三五幅字画,格调清高。二楼仍是不多摆设,亦不见有人。及到得三楼,方见不同光景。
那三楼屋内摆着三张酒桌,酒菜果品俱已备齐,几个小厮垂手立在一旁,见人行礼。
一妙龄女子正在居中朱台拨弄筝弦,乌丝如碧,雪肤凝露,蛾眉弯弯,朱唇点点,美得是惊心动魄。尤其一双美目,泪光隐隐,如星波流转,顾盼生姿,确不负“星盼”美名。
那星盼内穿一件妃色半胸长裙,用银丝绣着百花暗纹,外披一领薄如蝉翼的霜色纱衣,当真是天姿国色,娇柔如玉。
“星盼失礼,敢问哪位是煦王爷?”
苍玒在楼梯上看得呆了,闻说急忙上前,趔趄应道:“是我是我。”
星盼行礼见过,又看向远昭,问苍玒道:“煦王爷,劳烦您引荐星盼于二位公子,别叫星盼失了礼数。”
“对对对,我我我……我来介绍。”苍玒两眼盯在星盼身上,胡乱指着身后:“这位是凤栖秦氏尊主远,这位是少尊主昭。”
星盼再行见礼,二人亦回了一礼,俱各入座。
那苍玒打从进屋,一双眼睛就长在星盼身上,再容不下旁人。
秦远坐了一会儿,问道:“苍六,你不会让我们父子俩就这么干坐着吧?”
苍玒闻言,方才回神道:“抱歉抱歉,远兄,我都准备好了,你们两个自己挑,自己挑。”说罢着长生下了楼去。
不一会儿功夫,便见龟公引着四个花枝招展的美妓上了楼来,各个品相不俗。
“三位公子,这四位,可都是咱们潇湘沚的招牌,哪一个喊出名字来,在辛邑都是响当当的,您三位尽可放心挑选。”
秦昭自顾看书,并不在意。身后秦九方秦九严却都不由自主,跟了秦远前去品看。
只见那四女风姿绰约,各有不同:一个娇俏可爱,一个温柔贤淑,一个妖媚艳丽,一个成熟端庄,果然各个招牌,不同凡响。秦远看着欢喜,大手一挥,将四女尽都留作己用。
四月的春风和煦,温柔扑面。朱纱幔轻薄,鼓风而动,不时拂于人身,催心思荡漾。
秦远软香在怀,左拥右抱,颇见受用。严方二徒亦凑在跟前,趁机教那美女喂菜倒酒。秦昭掌了两柄烛台,捧着一本《大苍郡县图志》,看得不亦乐乎。独那苍玒不在席间,端了酒杯坐在星盼脚下,一脸痴相望着她弹筝。
筝鸣清冽,如芙蓉泣露,昆山玉碎,只那弄筝之人,心思却全在秦远身上。
那秦远喜怒无常,法力高强,一副戳天撼地全不在乎的浪荡样子,人见人怕。偏叫星盼瞧着,似是□□粉一般,喝了一口便迷了心窍,看上一眼便终生难忘。
她见那邪魔左拥右抱,逍遥快活,心中不免酸楚。再见他把着几个美妓,毫不为意送与两位弟子玩耍,又不禁哀叹其冷性薄情,暗自忍泪。
恰那秦昭读书有得,笑着一抬眼,正瞧见这么一幕:苍玒看着星盼,星盼望着秦远,秦远又半醉,与几名妓女调戏耍乐。
苍玒是个痴情的种子,为了风花雪月,连性命都顾不得。秦远却是薄情无常,离经叛道,从不理会旁人心思。秦昭在台下看着这出戏,轻摇了摇头。
后一日晌午,远昭带了严方二徒,正在辛邑外城一酒家用饭,忽见着楼下来了十数位蓝衣人。为首青年约莫二十岁上下,身着蓝色象纹深衣,宽袖敞袍,梳个整洁发髻,用一蓝水翡翠小冠束了,神情飘然平和,颇有道家风范。一行人点了几样素食便饭,要了一壶茶,在楼下大堂坐了下。
二秦看了一会儿,秦远问道:“认得吗?”
“嗯。”秦昭点头:“蓝象是李氏图腾,这些人自然是李氏弟子。为首这个,想是李氏公子,看年龄,排位应是靠后。”
“少尊主英明!”秦九方插嘴道:“李氏有公子十二,瞧这位少说也要排在后半茬了。”
“李氏家主李孝工,贪恋女色,娶妻九房,得子十二,单是嫡生的便有三个。”秦远道:“看楼下这情形,显然是要往北疆参加乌氏封疆大典,只是这位公子,却并非嫡生。”
秦九严道:“师父,封疆大典照例应由家主携嫡长子前来,怎么李氏如此怠慢?”
“传闻李孝工及嫡长子瑜皆为太子一党,眼下乌氏与太子龃龉,李氏自然怠慢。”秦昭看了看楼下,又问秦远道:“朝中政治盘根错节,皇帝与太子尚且不能同心,李氏子孙入仕辅佐,各有偏帮,李孝工身为家主,如何管束?”
秦远笑道:“如何管束?他李孝工从也不管束。李氏就是一盘散沙,朝中如何暗潮汹涌、勾心斗角,李氏内部只会十倍于此,打架斗殴都是家常便饭,行刺暗害也不在话下。”
正说着,楼下突然吵嚷。
一李氏弟子,指着那公子骂道:“李檀,你最好别蹬鼻子上脸!我们都是有府有主之人,这次能跟着过来就不错了,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
那李檀面色不改,淡然道:“李氏家训,公务在身,不得饮酒。”
另一李氏弟子道:“家训之根本,在于辅佐朝廷,为百姓苍生计。似我等入仕多年,辅佐主人勤勤恳恳,也算为百姓苍生略献薄力,喝些酒又能如何?反倒是你,两耳不闻窗外事,说好听了是清高,说难听了那就是废物。在李氏,不入仕,便没有资格说三道四。”
秦远瞧了一眼秦昭,见他皱眉有怒,笑道:“怎么,看不下去了?”
“没有。”秦昭回神应道:“天地不仁,秦昭谨记家训。”
秦远点头:“孺子可教。”说罢,对严方道:“你二人饭罢在外城城门等候,我和你少尊主去接一趟苍玒。”
“是。”
若说这苍玒,出身天资一般,在皇子中并不出众,偏却生得一副俊俏皮囊,独领风骚。一双桃花眼天生带笑,面若敷粉,眉如墨画。又且喜好穿戴,品味考究,那模样儿,任是男子见了,也都要多看上几眼。
就是这么个风流人物,情场圣手,眼下却正泪眼婆娑地伏在一风尘膝头,呜呜咽咽,倾诉衷肠。
“苍六!”
苍玒头也不抬,只顾哭泣,反倒星盼面上一红,尴尬推了他一把:“秦尊主来寻你。”
苍玒抬起泪眼:“你们先出去,我还有好些话要与星盼姑娘说。”说罢,泪如雨下。
秦远暗叹这人毫无出息,转身便要离去,不想却被星盼叫着:“秦尊主!”
“有事?”
那星盼贴近面前,贪看着他凤眸薄唇,如痴如醉:“连日来与三位公子相处,深觉投缘,故而私心缝了几个香囊,赠予三位。”话说着,自怀中摸出一精致香囊,含情送入这邪神手中:“此一别,再不知相逢几何,三位公子闲来无事,若能念起星盼一二,星盼便是死,也知足了。”
说罢,又转身从梳妆台上取了两个香囊,分别递与秦昭苍玒。
“星盼本是风尘中人,原也不敢高攀,三位若不嫌星盼手艺粗糙,便收下权做留个纪念吧。”话是这么说,一双泪目却只望着秦远。
秦远情场老练,如何不知她心思,拿那香囊用力一嗅,笑道:“这香味,可是星盼姑娘体香?”
星眸羞颜:“秦尊主莫要取笑。”
“如此美人,本尊如何舍得取笑?”说着便伸了手,欲要调戏。
秦昭见苍玒在后面一脸紧张,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便一把抓回秦远那手,瞪道:“该下去了,煦王爷和这位姑娘还有话要讲。” 说罢,拽了他便走。
“干什么?”秦远以为他吃味儿,笑问道:“舍不得爹和旁人亲近?”
“你要点脸。”秦昭道:“看不出苍玒对这姑娘心思不同?”
“妓女罢了,我和苍玒一向互通,能有什么心思?”
“这个不一样,苍玒似是动了真心。”
“真不真心与我何干?”秦远不以为意:“这天下多的是愿不成,意难平,本尊没那功夫操闲心。”
秦昭情知说也不通,只得叹气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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