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棣,我受伤了!”
“竟然是她……”
“谁啊?”
“我不知道她是谁。我们一直在找,可以伤到你的那个人,没想到竟是广场上那个刺客。”
陆北棠本来有点高兴,但听了常棣说的话,他真的震惊了。
高兴在于,他认为,自己有了新的筹码。
震惊在于,常棣这个人,有的时候太过于直白,太过于坦诚。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话在陆北棠听起来,像是威胁。
“你不认为,这件事,不应该说给我听么?”
“无首没有说不可以。”
“你想想,我听到你这么说,只会认为,你们找这把“刀”,是为了‘卸磨杀驴’吧。”
“杀我这只驴。”
“不是的,当然不是用来伤害你的,无首和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无首……无首……
“好好好,你如此坦白,我多少能确定一点……至少这把刀,应该不是专门用来杀我的。”
陆北棠背过身去,将衣服一件一件套上身,动作很用力,让衣服和身体摩擦发出声音。二人无言,房间里落针可闻,此刻只能听到门外那只白玉茶壶,壶盖被沸水顶起,叮叮当当的响声。
“给你,换这套吧。”
常棣不知从哪拿出来一套新的运动服,和陆北棠身上千疮百孔的这套一模一样,他接过来,又背过身去,继续穿衣,一言不发。
“我受伤恢复的时候,问了无首。”常棣率先打破沉默。
“她告诉我,我们真的需要你的帮助。并且,只有你。”
“只有才能帮我们。但是,我们不确定,你到底会不会同意留下来。”
“所以就用这种方式‘请’我来?”陆北棠没有转身,语气冷淡。
“无首说,这是最好的方法,而且魂火伤不到你,只是行动会不方便。”
“常棣。”陆北棠转过身来,语气冷冷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最好的方法,是找到我,跟我说,‘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你有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我们帮你完成心愿’,然后告诉我前因后果,我当然会帮你们。”
“而我为什么根本不想听她的缘由?因为无首她一开始就选错了。”
“她让一个女孩的灵魂,因为我,就这么没了,死了!就在我面前。是我送她上的落池台,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无论你们有什么理由,都不应该凌驾于无辜之人的生命之上!”
“所以,我打心底就无法认同她。你也不用替她说好话,我们,有共同目的就够了,只要我能找到陆一楠的灵魂,想必你们要找的凶手也不难查。到时候凶手找到,你也能报仇了。”
“然后,一拍两散,各自为安。”
荆蛰看着从后室走出来的二人,一前一后沉默无话,空气降到冰点,陆北棠又戴起了墨镜,看起来十分冷酷。
常棣在后面跟着,嘴唇紧闭,眼神微垂,看不出情绪。
“你们俩……吵架了?”
“正事要紧,您刚刚说,孟老的记忆也被改过,怎么回事?”
陆北棠这才仔细端详荆蛰女士,穿着职业套装,站在那竟有些精英气质。
“孟子忧刚刚说,她家很和睦,而实际上,根本不是的!”
“她那个爹,是个猎户,有能耐但是脾气及其暴烈,稍有不顺就打她和她弟,用枪托狠狠砸的那种!妈的,畜生!”
荆蛰手上挥舞比划着,语气愤怒。
“而她母亲,为了自己不挨打,从不拦阻,也不保护她们姐弟,更不允许她们说出去,不然挨打得更重。”
“可伤是藏不住的啊,我有一次偷偷去她家,看见她一身乌青,我打算告诉我爸妈找村长救她,可孟子忧告诉我没用,她说村长,早就见过她俩了。”
“总之,孟子忧绝对不会说出‘我家很和睦’这种话!所以我就想,孟义修改了她的记忆,也是有可能的吧。”
“不止是她。”
“你说的对!”
陆北棠双手一拍,对常棣的猜测大为赞同,不自觉地回过身,二人面对面探讨起来。
“孟老刚刚查过孟义的记忆,如果里面有童年被家暴的记忆,她怎么可能看不见,那么孟义的记忆也一定是改过的!”
“而且,一定是修改荆蛰这个目击者的记忆后,又发生了什么,让他决定改了这段童年关系。所以您记忆里这段,他没有改。”
“孟义都改了孟子忧的记忆……”
“为什么他不直接改成就是孟老投的毒,杀的人?”
“也许,孟义就是傻吧,想不到直接改凶手。”
“对了,这里还有常怀的事!孟义说他死后回了一趟人间,常怀让他改了叶凡的记忆,这里会不会还有常怀的参与?”
“我想问,会不会有可能,根本就是别人干的,修改记忆,栽赃给她俩?”
陆北棠和常棣一言一语,荆蛰一直插不上话,终于逮住空隙大胆猜测勇敢提问。
“通常,魂火在谁的头上,谁就是凶手,这一点不会改变。”常棣言语凿凿,笃定了凶手肯定就是孟义。
“那我身上这些怎么说?”
“你这个另有原因……”
“那你说什么原因?”
“……”
“你们两个别吵嘛。”
“身为人子,杀亲之仇必须要报,但如果我生前真的被人修改了记忆,那更要找到真凶是谁。既然是那位无首救的孟子忧,她就有可能知道更多信息,对吧。”
“这您可说对了,她‘肯定’知道的更多。”
“……”常棣听着陆北棠的阴阳怪气,只能在一旁叹气不语。
叮!
常棣应声回头,望向后室,侧耳捕捉,安静没有一丝声响。
“怎么了?”
后室内,那个一直沸腾的白玉茶壶,此时回归平静,一声不响。
“暗号啊?”陆北棠跟着常棣探头向屋内看。
“嗯,这个茶壶是无首控制的,如果她离开魂界了,沸腾就会停止。”
“……你看那。”
陆北棠指着墙上,琉璃碎片聚集,又出现一个和训练室差不多的入口,看起来内有玄机。
“看看?”
“面具戴好。”
常棣在前带路进入新开的入口,没想到进去之后的房间很小,只有床和书柜,一览无遗。
“叶凡!”
“叶凡,你能听见么?”
陆北棠摘下面具,坐到床边,轻声呼唤。虽然相处时间不多,可他的雀跃不亚于得知老友病愈,高兴的不得了。
“可以呀你家领导,被换掉的头都变回来了!但是怎么还没有醒。”
“灵核重新长出身体自然和本身一样,没醒应该就是治疗还没结束。”
“事不宜迟,我们先求求孟老,帮我们取一下记忆吧。”
“叶凡的记忆不是已经被改了?看了还有意义么?”
“信我,就是因为被改了,那些修改的蛛丝马迹里,藏着更多凶手的线索。不过……”
“我们就不要去轮回司了。”
“让她去确实是更好的选择。”
“放心,我告诉她进入轮回司一定不要提我们,哪怕去再打一架,再砸一面墙,只要把她引出轮回司,然后再告诉她,我俩求她帮忙。”
“她就答应了?”
“……我还告诉她,孟老骗她,其实眼睛早就恢复了。”
“嗯。”
尴尬。
最尴尬的不是朋友吵架,而是冲动的情绪过了之后,不知道如何和好。
荆蛰很爽快,立刻行动前往轮回司,顺利的话,一去一回也要一个钟头。
陆北棠坐回床边,开始给叶凡的运动服,挑线头。
“无首之前说过,如果有一天她出了事,就告诉你拿好令牌,令牌可以调集所有守卫。”
常棣再次率先开口,可陆北棠一听“无首”这俩个字,火气又燃了起来。
“哼。如果她都出事了,这里肯定不安全了,我调集所有守卫干嘛?保护谁?攻打谁?这个魂界,有什么是需要保护的么?是她那些要人命的净化池,还是功德评级的轮回门?要我看,这投生轮回的交易规则,毁了更好。”
“……你原来,认为是无首建立的杀孽交易啊。”常棣在房间内席地而坐,说到这,终于将一直死盯地板的眼睛,转向了陆北棠。
“……是不是她都没差别,至少也是个同谋。”
“那条泾水本来是惩罚之池,所以凶手都要跳进去赎罪,但那时魂火不会被净化,他们会惩罚凶手一世又一世,直到凶手魂神俱灭,恶灵就会变成所谓的厉鬼在世间游荡。陆判的能力,就是净化这些游魂,帮他们从仇恨的魂火中解脱出来,这会为陆判获取功德。”
“但后来,更高级别的司署有了新要求。”
“领导上面,还有领导?”
“对,他们要求每个灵魂、每次投生,都要功德足够升一级。于是,陆判就将自己全部的净化能量注入水中,收集世界各地悠荡的魂火,让每个人都可以获取更多的功德,顺利投生。”
陆北棠愕然了,这不就是,领导脑门一拍发了新规定,员工干到死。
“即便是因此无人投生,又能怎样呢?”
“长时间无人投生,轮回之门就会永远关闭了。以后这里,就只剩孤魂野鬼。”
“人就会越来越少了?都变成鬼了?可现在这样,灵魂也会越来越少,净化最终的结果不就是灵魂俱灭,渣都不剩。”
“所以无首尽力把每一个御灵匣都注入了自己的能量,让护盾保护他们的安全,几乎没有人受伤。”
“几乎?我刚来几天啊,亲眼见到的就两次了。”
陆北棠说话的时候,一直都没有转头,常棣也就站在他的余光里面,一动不动。
“即使是灵魂碎片,也能在人间孕育成魂。我们这些第一世的,都是由此而来。我其实也不知道人间有什么好。但无首说,灵魂是要在人间轮回中,一轮一轮的去滋养,才会更强韧的。”
“这是诡辩。有的人,他不想变成碎片,你们不能,剥夺他选择的权利。当然,不止你们,投生强制升级这件事,也是一种选择权利的侵犯。”
言至于此,陆北棠也发现了,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死胡同。此刻,哪怕是找到陆一楠,身上的魂火也处理干净,可功德不足,谁都投不了生。就算是这一世投生了,下一世结束再回来要再升一级,需要的功德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除了净化魂火,在这里,好像没有其他获取功德的方法。
可是他不想。
如果你质疑,就去反抗吧。
“对了,我都忘在脑后了。”
“什么?”
陆北棠跑回训练室,从换下来的长裤口袋里,摸出一个御灵匣,上面只剩下光秃凹槽。这是他帮过忙的,那个死在他面前的女孩,留下的御灵匣。
“这里可能有一片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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