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这一年夏天异常闷热，每到傍晚便阴沉沉的，伴着嘶嘶蝉鸣，似乎那天公要将手中酒杯微倾，给予人间一场滂沱大雨。
雨入江南，迷蒙了白墙瓦黛，青石板拱桥，舟行碧波上。这即是五月清晨的余杭城，似是笼罩在一副如诗如画的山水图中。
“呼......歇会儿。”娇俏女子停住脚步，重重地喘了几口气，“那人，那人是见人就碰瓷的么？！”
“早些儿在长安就给小姐您说了，这南蛮子十分霸道，您还不信，这不......”一个跟在男子打扮的女子身后做书生打扮的女孩儿撩起袖子擦了把汗，小声嘀咕。
“你，你会跟我一起跑的吧？”女子扑通扑通眨着水灵水灵地大眼睛，无邪地注视着比她要高半个头的女孩儿。
“那边有条小路，跟我走！”
“快跑，小命儿要紧呐！”
十日前。
“练剑！”
“弹琴！”
“背书！”
猛然间心惊胆颤，神志恍惚，她踢掉被子瞪大眼睛坐了起来，宛如河东狮吼般道：“不要啊——”
正所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少女这声尖叫可比清晨的鸡鸣还要管用，竟是直接把地字一号房的客人吓得起来骂了娘一句，连着之后的三天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少女名曰柳明霜，是如今北洛河西节度使柳如一的妹妹。坊间传闻儿子随娘女儿随爹，柳氏过世的早，她由柳如一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长大，而这位小娘子却是一名“四不像”，毫无柳如一的半分形态。
要说起这河西节度使的妹妹，街坊里总有人会叹气摇头，这位柳大小姐小时候可是顽皮得很，上房揭瓦火烧厨房等闹腾事通通干过，偏偏她是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还没有人敢闲言碎语一句，就这样养成了她那皮猴性子，就连这河西节度使柳如一也管不住她。
这也就罢了，她竟然还“带坏”各家小娘子——
皇宫之中新城撇撇嘴朝帝子撒娇道：“父皇父皇，就让绾绾随明霜出去玩玩吧~”
那云府之中的小娘子房奉珠扯着她爹的衣服道：“阿爷阿爷，就让珠儿去看看柳小娘子嘛......”
就连她的“忘年交”许惠也偷偷溜出府策马几十里去找她玩。
一抹晨阳入房，她往外一瞥，看到一位长相俊秀的男子推门而入，一手拎着一袋燕京特产驴打滚，一手拿着一片削好的榴莲啃的津津有味：“姐姐可是做噩梦了？”
“我靠！出去吃出去吃——”她闻到那股难以描述的味道后立马跳起三丈，一把将男子推了出去，秀眉紧蹙。
“我听姐姐的。”那男子把门关上。然而——下一秒后：“姐姐，要吃榴莲吗？”
柳明霜忍住骂娘的冲动，深呼吸一口气，唇边扯出了一抹假笑：“榴莲这种人间美味，我高攀不起，你好好吃。”
把门锁好后，她仿佛虚脱一般滑坐在地上，呢喃道：“这日野的孩子怎么回事......”
那叫她绣女红的人就是她姐姐柳如一，那是当今河西节度使，是北凉的长公主，也是个桀骜的主儿。另外一个叫她背书的人是她的哥哥柳子殊，从小到大每日每夜都逼迫她背诵四书五经培养诗词，十分的卑鄙无耻。
要说起柳子殊的卑鄙无耻，故事，要从六年前开始说起——那时候，他还姓易，还是北凉的明王殿下。
“你听说了吗，昨晚柳府上的云气异常，状如峰峦，蒸腾之上，于是一个时辰后，襄城郡主就诞下了一位小娘子！”
“姐姐，你有没有听说，赵国公府上今晨被霞光笼罩，隐隐约约间看到仙人踏云而来，然后公主就诞下了一位娘子！”
“这满大街七大姑八大婶议论着，谁还不知道啊。听说啊这柳家小娘子衔玉出生，还长了三个眼睛！”
“诶呀，你这说的，难道这位柳小娘子可是二郎神转世？！”
于是坊间传闻赵国公府的小娘子生下就能跑，还能提笔写诗、听懂人话。前两个柳明霜不知道，而最后一个确实没错。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刚生下来就能听得懂人话，可能她是穿越过来的吧。
“快快快，趁着母亲还没醒来，咱玩玩这个小妹妹！”易子殊把刚出生的柳明霜带到茅厕里面，一手捏着鼻子，扬起颔对着远处还在东张西望的柳如一道。
“这不来了嘛！”柳如一似乎听到了“号召”，两步并一步朝着茅厕奔去。
“我们把她放在这一天，日后好立威！”易子殊挑了挑眉，把柳明霜搁置在茅厕上，邪恶地笑了一声。
我次奥？柳明霜怔怔地看着眼前那个才几岁的小娃娃——小小年纪心肠竟然就这么歹毒！
“不行，如果被发现，我们都会要挨罚，而且我们这样对九娘也不大好。”柳如一摇了摇头，拒绝道。
如一果然是人如其名啊！这才是个好姐姐！正当柳明霜冒出这样的想法时，沉默半晌的柳如一又道：“不过也不是不行，别放在太显眼的地方，给她往里靠一靠吧。”
呵呵，果然，都是大猪蹄子。
于是柳明霜被锁在了茅厕整整半天。
“哎，不堪回忆啊。”
于是下一秒，就有人带着几个侍卫破门而入。
真的是说曹操曹操到，柳明霜怨恨地瞪了一眼易子殊，咬碎了一口银牙，恨声道：“你怎么来的？！”
“阿晓这个坏孩子，竟然背着我偷偷摸摸的吃榴莲。”易子殊从侍卫手上接过柳晓，顺便赐予了柳明霜一记白眼，“我从小对榴莲味最敏感，如一让我来余杭办些事，恰巧路过这，就闻到了阿晓最喜欢的广陵榴莲味。”
柳明霜狠狠地瞪了一眼面前人，二话不说便张口喊道：“来人呐——有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强抢榴莲！”
易子殊闻言左手拎着柳晓右手拎着柳明霜，比过街老鼠的速度还要快上十倍串到了原本备好的马车上。
她想的没错，五日后刚入长安城就已经听到布衣百姓在大街上议论河西柳节度使的哥哥在余杭城里强抢榴莲。于是刚入府，柳如一也不管易子殊的面子，直接给他丢到小黑屋里头。
“柳节度使，陛下有令，让柳九娘子进宫一趟。”这事可跟连环屁似的，一个来其他都来，这刚把易子殊关小黑屋，上头的又差人让她进宫。
见柳如一没有询问缘由，柳明霜轻轻叹了口气，做足了礼数，便随着大总管入了宫。
这入宫面见天子也就罢了，这天子竟然当众询问她：海的女儿是啥子东西？
慕容家的天子已经听完了身旁佳人的描述，扬眉朝着殿下璧人问道：“殿下的可是柳九娘？”
“臣女正是。”柳明霜微微颔首，道。
他自然不是年仅十几岁的小孩子，自然也听出了跟她们想法不大一样的东西。就比如人鱼公主善良且善解人意，放弃了海底自由自在的生活和三百年长寿的生命，把美妙的歌喉丢弃在恶毒的巫婆手里，忍受住把鱼尾变成人腿后所带来的巨大痛苦，用她的爱、她的心和她年轻的生命，去追求那永生而崇高的人的灵魂。在他眼中则是一名人才将毕生才数用在国上，却不被昏君重用，郁郁不得志，待到失望到极致的时候毅然辞官离去，隐居东篱。
“这故事你从哪听来的？”天子看着柳明霜，耐心地问道，“莫不是你哥哥交给你的？”
“这是我从坊间听来的，觉得好玩就跟祁家二娘讲了些许。”她知道，这帝王的疑心病又犯了。这怎么让她真实回答，说是系统告诉她的？那说不定人家会给她鲨了，扒开脑子看一看到底有没有一个名叫系统的东西成天在脑子里神神道道的。
“父皇，父皇，我要跟柳九娘子去百花园！”新城轻轻扯了扯陛下的衣服，亮晶晶的大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似乎请求被拒绝后就会哭出来一般。
慕容家陛下抬手抚上一篇奏折，蹙眉思索了一会儿。这柳府上的九娘子是不是给他的几个女儿都灌了什么**汤，竟然一个个都要跟她玩，难道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不成。
“河西节度使教出来的妹妹倒是别具一格啊，新城最近也是闹腾的紧，既然你这么能说会道，不如给新城讲个故事吧。”慕容家陛下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柳明霜，试探道。
她寻思了半晌，才按照系统的套路，讲出了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故事。
慕容陛下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个故事倒是表达了对穷苦人民悲惨遭遇的深刻同情，和对北凉王朝统治的不满，无情地揭示了北凉帝统治时期的黑暗和罪恶，无意中也描写出小女孩对盛世王朝的渴望。
不过他自小熟读兵法典故，武才人之前复述的故事他也不是不知晓。倒是好奇这赵国公府上的九娘子到底有何能耐将这些略带有批判性质的故事讲给各家名门娘子听，这赵国公毕竟是后梁皇室出生，也不知道此事是否是他让柳明霜说给五宗七姓的后辈听。莫非这是要谋反？！转念一想，柳明霜也毕竟是襄城的幺女，按照襄城的礼仪家教，定是不可能让柳明霜随意走动，但坊间传闻......
不愧是开启盛世的慕容陛下，事实也证明了他想的没错——他让玉妃将新城公主哄睡后，就放柳明霜出宫，结果这娃子出宫后竟然去了那风月场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