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翊与楼少渊并不是原路折返,走得而是另外一条路,下山相对平稳,兰桡右手握剑,跋涉在前,一路削去草木,逢山开路,两人跟在兰桡后头,结伴而行,除了有像古刹宗那样的长林丰草,再也没有遇到什么瘴气。
楼少渊打了个喷嚏,随手摘了片树叶擦了擦鼻子,突显背后一身寒凉,反手抛开树叶,转眼投入到远方的寒风当中,嘟囔道:“这雨真奇怪,总感觉是迎着斜风从别处倒泻来的。”
独翊莞尔,也说:“从上至下,连雨也惹了尘埃。”
快到山脚时,正犹豫间,独翊一溜烟地奔向前头,在兰桡面前站住脚,追问他的去向:“兰桡,你接下来要去哪?”
兰桡见已经入了山脚下,剑身流畅入鞘,信步微慢,犹豫了一会还是摇头:“随便走走。”
独翊这才回想起昏睡时入耳的片刻记忆,是很耳熟,记得也清楚,猜测必定是二人在茶舍发生口角之后,不欢而散,陡然想起:“你师姐呢?怎么一路下来连个人影也没见着,不是说她会比你提前吗?”
兰桡又一想,摇了摇头,立刻否决:“提前?你会意错了吧?她只不过会比我先行一步去往其他地方,我们昨日能够遇见也算凑巧,早就分开好些时日了……而且此地界与东阳相近,算来这么久没回去了,大可以猜测她回了趟家?!”
独翊记起她是东阳出身的女子,早年拜于芦荻秋门下,还有些困惑:“你们还斗嘴来着?关系很差吗?”
兰桡故作轻松,辩解道:“没什么,她只是看不惯我整天吊儿郎当的模样,我也不屑于听她的,所以……”
被楼少渊持着的木棍也丢在了半路,再找不到一根合适的,只好一步作两步挪了过去,其实并没有腿脚不便,而是被吓得还未缓过来,朝着兰桡俯身嬉笑说:“你打算去哪?我带你玩点好的?”
兰桡又将头摆正,心中无感,漫步离去:“我还要找人。”
等到他又离开了好几米远,楼少渊在后头呼唤:“或者你回京城一趟!去青山舍!有人可以帮你!”
兰桡转头停下,仔细端详了他好几眼,像是料定一般,绝无可能,揶揄道:“不用了,谅你也找不到!”
楼少渊总觉得兰桡还是在和自己怄气,一脸无奈,慢慢凑近:“好吧,那你这是不打算和解了?请你吃饭成不成?”
“算不上有矛盾,以后也没机会再见了!”兰桡有些性急,又停滞了一瞬,偏头离去,一转头就消失在了巷口中。
楼少渊的视线追逐着他消失,有些纳闷:“话也说的这么绝对,反正我不信。”
独翊也思来想去,最后搀住了他:“不记事的人哪里会有隔夜仇?”
楼少渊将一边重心落到他身上,立马起疑,试探他:“你难道从来没有过吗?”
独翊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思绪梦回后恍然大悟,暗自庆幸:“哈哈!我有呀!而且我从不隔夜!”
说完,迅速在脑海里反复琢磨那出行动,自己光靠表面功夫就能让人轻易信服了!隐藏的也不赖哈!!毫无留意地就撒了手,这可让楼少渊倒在一边身悬侧歪,不可受重地摔了一跤,叫痛一声!再也不想起身了,原地睡去。
再醒来时,似乎恢复了一点状态,山林渐渐淡在后方,取而代之的是背街小巷,路过市集,络绎不绝的行人和摊贩在街集中吆喝,这派景象不由得让独翊眼睛乍亮,一排年纪稍大点的老人坐在路边,竹篮里放置着各种蔬菜,还有木板搁在地上,放置上半个冬瓜,见到路人停在面前,开始叫卖。
独翊看的入迷,突然压低嗓音说:“这么大岁数的老爷爷也出来卖菜?不应当坐吃享福吗?”
楼少渊也不清楚其中何故,耐心解释:“人家多半操劳半生勤劳惯了,要么就是万不得已,哎……你也好意思叫人家爷爷?”
独翊又不管这茬事了,一抛脑后,好奇的模样实在灵动,迈开脚步又跑了好远,经过每个摊位前都想要打探到底是卖什么的?路过一家中药铺子时,外头站着个褐色长衫男子,双手环抱着一个陶瓷罐,里面装着很多琥珀色的蜜糖,正漫无目的悠闲放空。
许乐的注意力也集中了过来,觉得这人好生熟悉,立马从罐中拿出两颗糖递给独翊,意为试吃,独翊见状连忙摇了摇头,不由得想起了那句“非己之物不可取”,而后连连摆手,也是心直口快:“谢谢,我不能要。”
楼少渊赶了上来,许乐这才认出是昨日那位问话的公子,反手将陶瓷罐挽在臂弯下,又拿了两颗糖递给楼少渊,一副笑吟吟的做派:“两位公子,好巧啊,我这是枇杷蜂蜜糖,是由蜜蜂所采集的枇杷花而酿制而成,制成硬糖后亮如琥珀,性滋甘甜,经过糯米纸这么一包装,也美的可观,口感极佳,浅尝一颗根本没事的,让这位公子也尝尝,千万不要介意才好。”
楼少渊谢过,先将糖递到独翊嘴边,这才敢浅尝,看他神情娇憨,立马微笑:“好吃吗?”
独翊觉得这蜜糖唇齿留香,妙不可言,这才收下许乐手中的糖,连忙掏出锦香囊找出银子来,想要买下一点,欠人人情总归是不好,喃喃道:“好吃,总不能白吃。”
可这许乐却立马夺过他手中的锦香囊,侧身蹲下将瓷罐放置一旁,边说边念叨“送完早放班!”“李掌柜好收摊儿!”不停地在里头投满一兜子蜜糖,还时不时的注意到店铺里面,接着一手递还:“没事没事!送你们了,这送完我也该放班了。”
“许乐,大早上的卖出多少了?”李掌柜突袭身后,脸色铁青的跨步而来,已近身前。
“没……!”许乐嘴角微微抽动,大事不妙,刚想要含糊其辞地瞒过去,李掌柜早就看向了陶瓷罐中,眼明手捷,脸上却挂起了怪异的笑容,许乐迟疑了一下,低下头一瞧,原来他们俩临走时在里头投了几枚铜钱,心道:“啊……两位公子,你们给的也太多了……”
李掌柜将铜钱全部收入囊中,佯装刻意:“你干嘛总是摆着这张臭脸,我可没骂你!今天收获不错,再接再厉!”
等李掌柜转身离去,原以为他会因为夸奖而信心倍增,实则许乐更没什么好脸色,假如今日的糖分光而不收获钱财,李掌柜会将许乐骂走,第二天还是悻悻的回来,李掌柜为何不实际点?将他解职了?值得一提的是。那是因为许乐这人既不用管吃住,心中只想向他学来一番本领,可李掌柜死活不教,便也吃定了这学徒不敢轻言放弃,免费的帮工还死皮赖脸不肯走,是他自愿的!许乐也只能自我气罢:“真倒霉!死掌柜!不教我医术就罢了!老是让我管糖!我就送!这还不欺人太甚!剥削我?我就算分去天涯海角你也别想赚到一分钱!一辈子也无福消受!”
这些话显然没用,挖空心思也是徒劳无功,直到许乐闷闷地将糖吃光,底下竟然冒出了一颗碎银!
“嗨呦!这是小爷我应得的!”许乐早就猜出是谁给的,心情大好,阴霾顿时扫空,也不算捡漏,见好就收吧!
途中,独翊感觉糖满的都快溢出来了,取出一些藏于袖中、放入怀中,又抓住楼少渊的手,摊开了他的手心,放置上了七颗,问:“楼兄感觉如何?”
楼少渊点了点头,低头看着手里的糖,势头好转,举步生风的模样十分矫健:“这地方好玩!!不过是我该问你吧?”
独翊沉默了一会,使了个眼色:“我是说你的伤,现在感觉如何?”
其实楼少渊是不敢做大幅度伸腰动作,走起路来却大步流星:“放心吧!不成问题,你的药布真管使!比我爹捣鼓的那些好太多了。”
闻言,独翊讶然:“半仙也对学医有兴趣吗?”
楼少渊将一颗糖投入口中,含糊其辞地表示:“并没有,他总是怪怪的做一些怪事,就像我第一次见他,他也是怪怪的。”
独翊犹豫一会,说:“何处古怪?”
楼少渊沉声说:“寡言少语,跟背井离乡似的,身体还在魂却丢了,这么多年了也不见有个朋友,我和他碰面也没什么好交流的,总而言之,于外头而言他是我爹,却没让我感觉到他是我爹!”
独翊也不懂这一说辞,顿了顿说:“你们之间虽然只是占了一个名头,况且他才大你十来岁,有了这层身份把持,古往今来总是难以逾越的,而半仙是位内敛人,若是有是非缠身那便有口难言,你比他多善言,表露情感更甚,你起头引导会更好。”
直到停在一间馄饨铺,分二楼,见楼下客满,楼少渊就拉他上了楼,坐到临近窗边的位置,叫唤小二来点菜,楼少渊抛开一切,不去多想:“嗯……我们先吃个饭吧?”
独翊回应:“好。”
“……你向来不喜荤腥和辣,我看看,葱也挺刺激人的……来两碗馄饨吧,不加葱。”楼少渊盯了一排食单,选中了馄饨,见二人只要了两碗素肉馄饨,小二顿时不满,腰也不弯了,接连“嗯”了几声,就下去了。
独翊回想楼少渊是没什么忌口的,他觉得葱是有点辛辣,进食后对他产生的不适感极为明显,所以从不吃葱,有些诧异:“楼兄为何不加葱?”
楼少渊不以为意:“随口一道,而且……和你在一起后我也习惯了清淡,刚才山里的凉风下肚,不得缓缓?”
不过一会,馄饨就上桌了,只不过两碗里面也都掺杂了一些葱绿点缀,确实美观,可却没按照附加备注去除,独翊瞅着碗里的馄饨,想来是无意放置的,好在不多,将它捞出来就一样了。
楼少渊顿了顿,见独翊毫不在意,他沉着气吃下,也不恼火,把自己吃笑了:“这汤是鲜美极了,才这么点馅啊?”
小二探出头,见状一道阴阳:“加钱啊!吃素馅的不亏待了你?”
独翊对外赔了个笑脸,谢绝了小二的话,转头把自己还没来得及吃的馄饨捞了一半在他碗里,宽慰道:“楼兄是吃不够吗?我分你点。”
楼少渊皱眉,瞥了一眼角落的小二,抱手嗤笑:“激将法对我可是没用的!”
独翊从怀中拿出一张饼,还掉出几块糖来,他撕成两半分给楼少渊一半,朗声说:“可以配一点这个,好吃。”
“谢啦!”楼少渊心想这小子怎么这么会吃?浸入汤中也实在美味,若是油酥烧饼沉汤会更好!不禁万分赞许,想起了铜镜月一路来没什么动静,将他从怀里拿出,轻唤:“铜镜月,你还在吗?”
铜镜月瞬间被点醒:“我在。”
他用袖口擦拭了几下镜面,想要捕捉到一张面貌来,可到头来也没有出现奇迹,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在林子里的时候,总感觉你不一般。”
铜镜月说得颓废了些:“也没什么,只是一缕孤魂罢了,对你实在没有什么好处,若是哪天倦了,大可以把我丢弃。”
楼少渊清了清嗓子,立马正色:“那可不行!如果你只是一面普通的铜镜,我当然不会在意,可是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怎么敢丢了你,而且在那场迷雾中你将我引出,说明你还是有意义的!什么都能随意丢弃?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独翊也附和:“是啊,这位铜镜兄未免太妄自菲薄了,何必看轻自己?你是这孤魂所化镜中,不得摆脱,那必定是壮志未酬,未能如愿,不妨告知我与楼兄二人,好为你解脱尘世。”
铜镜月的气音幽微:“不必了,世路风波不可阻绝,吾自有来路,怎么能轻易连累他人?从今来看也甘心受之。”
楼少渊无言,只好笑了笑,与独翊坐到同一条木凳上,又拿起铜镜,右手搭上了独翊的肩头,将铜镜拈的高点,能照见两人脸相的同时,两张清俊的面庞入了铜镜月的视线当中:“你不说,谁还许你有后路?就像最初有人会保你一时,这次我们也能保你一时,这便是缘分,你不答应,把你丢了难道会更安逸吗?更何况……我又不是脆如薄纸。”
独翊看着铜镜中的楼少渊和自己,更显同明相照,襟怀洒落,也跟着笑:“我也不是弱不禁风。”
铜镜月叹笑:“哎!你们两个……”
二人叽叽喳喳地围桌转圈,周而复始,惹得里面的铜镜月都觉得晕头转向,外人看着这两人对着木桌中间的那面铜镜自说自话,简直把他们当傻子笑了,直到独翊忽然停了下来,楼少渊也没注意到前方有人停下,瞬间被撞了一脸,差点跌倒,忽而有些酸意,探了探鼻子有没有撞歪?还好无恙,也忍不住说:“哎哟!怎么停了!”
独翊扶稳桌子,冷静下来,另眼察觉四方:“楼兄,我感觉到了一阵寒风!有东西出现了!”
楼少渊看着左面窗户紧闭,真不是能进风的地,也观察着四周:“没有啊!我们可是在室内!难道哪里还有风口没关?”
独翊越过桌子打开木窗,放眼过去巡视,注意到了!立即正身:“在对面的屋檐底下!是那个白衣人!”
顺着客栈之下看去是一处光照不到的角落,一袭白衣正待下方,男子手上也没有利器,右手却攥着个什么东西,看似行踪未定,独翊却早有预料,脑海之中早已浮现当日之事,两人对望一眼,心中均感奇怪,所见一拍即合:“会会他!”
二人赶忙吃完碗里的馄饨,扣下铜钱后就带着铜镜月离开了,那小二注意到他们下楼的情况,又看了看桌面的铜板,才悠悠地起身去收拾,收拾完后发现少钱了,正要追去理论,一转头,楼少渊还没走,听他折返回来叹道:“游历几日……反倒觉得山景不错,街集也闹,馄饨美味,你人不行。”
一弹指,那枚铜钱就顺利地落到了馄饨汤中。
转身潇洒离去,留下小二一脸懵,是止不住的气愤。
独翊步入他身后,楼少渊也紧跟其后,对望惊疑,霎时追问:“又是你?叫什么名?因何而来?!”
白衣男子原是锦玉,与先前的那番凌厉相比,这次见到两人时却表现的有些不同,似是回避,倒是不安稳的开口:“在下……姑逢山锦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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