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茉莉来宾 大修,建议重看)

"六哥哥。"

小娘子一如往常,亲昵喊着。

殷榯动也不动,直看着朱煦,门前灯色正昏暗,少年本就深沉的眉眼在阴暗中越显幽深。

殷榯淡淡地道:"该上车了。"

朱煦嗯了声,伸出手,眼看就要拉住殷榯的袖子时,他忽却而旋身进入马车,紫骊色的袍子在空气中轻溢出一股莫名的意味。

彷佛在压抑,焦灼。

朱煦扑了空。

她怔愣地看着那道近乎黑色的深紫,直到它们消失在眼前。

她知道六哥哥平常就寡言,可今日的他似乎特别冷淡,是她想多了吗?

"小娘子?"草萤连连低唤数声,朱煦才终于回过神。

朱煦若有所思:"草萤姊姊,殷榯哥哥这几日又遭遇什么困难了吗?"

草萤想了想,瞄着朱煦郁郁的神色,道:"小的听初平说,老太太突然不准六公子去孙公子的寿宴,怕发生和接风宴一样的难堪。"

难堪?

朱煦不明白。

草萤又道:"当时小娘子在四夫人房里,不知道有这一荏。"

朱煦惊诧:"究竟发生什么事?"

草萤便将那一日殷榯被当众问及读什么书时,殷榯老实承认弃文从武全场静默的尴尬。

那会云集数百人,没人关心他为何弃文从武,甚至没人对都城的战况略表示忧虑,巨大的沉默是众人对南逃感到愧疚,并意味着他们对战事感到无能为力。

时局不安,有人选择逃避,有人选择醉生梦死,有人选择趁机夺权壮大自身,至于殷榯,则是选择勇敢直面敌人,毫不怯懦。

朱煦对于这样的殷榯很是敬重。

然而对于期待殷榯在朝为官以提振殷家声望的老太太而言,这近乎羞辱与背叛。

此时,草萤的声音传来。

"不过后来四爷去老太太跟前劝说,不知说了什么让老太太改变心意,这件事便不了了之,六公子得以赴宴。"

朱煦视线看向殷榯乘坐的马车。

孙大人的宴会,想来权贵云集,对四爷与他来说是谋职的大好机会,听闻连长沙王世子亦会莅临盛宴,可见孙大人如今势头极旺。

虽然最终四叔父说服老太太了,可哥哥心情一定大受影响,是以方才他看着她时神色晦暗。

草萤催促朱煦:"小娘子,咱们该上车了。前头的车都走了呢!"

朱煦点头:"好。"

不过,才刚抬步,腰腹间却骤然传来一阵捣痛,朱煦以手捂住肚皮,脸色倏地发白。

三夫人还没上车,在后头见状,碎步赶来朱煦身边,抓起她的手腕,把了把脉,又让朱煦伸出舌头,从舌苔的颜色判断病情。

三夫人盯着朱煦额上涔涔薄汗,问:"煦煦,你今天是不是吃了很多螃蟹,喝很多绿豆汤?"

朱煦不大好意思地点头。

三夫人语气温柔:"螃蟹性寒,绿豆也是,两者加在一起你身体受不了现在在闹疼了,宴会……你不能去,听三叔母的话,在府里好好休息。"

朱煦心里略过一阵失望。

草萤歪头想了想,觉得哪里不大对。

"三夫人,小的记得,螃蟹与绿豆都是……"草萤目光看向殷稹。

三夫人心下了然,语气略有严厉:"殷稹,是你吗?你故意将这两道食物拿给煦煦吃?"

殷稹一脸莫名:"阿娘,是我拿给她吃的,可我又不知道螃蟹与绿豆一起吃会腹痛!"

殷稹跟在三夫人身边,应当懂食药同源的道理,知晓螃蟹与绿豆寒上加寒。况且,他还有一串捉弄人的黑历史,草萤哪相信这说词。

"郎君拿什么配螃蟹不拿,偏偏就拿绿豆汤,要说你一点都没有歹意,小的不信。"

初平也在旁边,嗫嚅着道:"原来六公子让我煮的绿豆汤被郎君拿走了阿。"

众人目光齐聚在殷稹身上。

三夫人脸色发青,瞪了殷稹一眼。

殷稹一脸黑,喊冤:"阿娘,不是我,我若真要害煦煦,会放毒蛇,偷扔蜈蚣,或是把毒虫放她身上,我才不会……"

越抹越黑。

三夫人简直快气晕过去。

好在螃蟹与绿豆的寒性,只消饮用地肤煮成的热汁即可消解。赴宴在即,三夫人没空逼竖子认罪,连忙让草萤扶朱煦进屋,又让屋里一名懂煎药的妇人跟着草萤走。

三爷在车里听见外头动静,也下了车。

殷稹哭唧唧的,三爷先让他离开。

三爷夫妇亲眼看着朱煦入了里屋,才放心离去。

朱煦饮过地肤汤后,好了许多,肚子不疼了,冷汗也不流了,只是人还无力。

草萤气不过,还在念叨:"郎君真是过分,三番两次找小娘子麻烦,小娘子都打扮好了,却在最后一刻被迫待在府里。"

朱煦躺在床上,回想殷稹的表情。

那时他的眼神很清亮。

扪心自问,其实她还真相信殷稹。他虽然秉性顽劣,性子却坦荡,不至于洒谎骗人。

兴许就是这么凑巧,是她自己吃多螃蟹喝多绿豆汤了。她本就爱吃蟹,今日天气热一看见有绿豆汤便咕噜咕噜喝了好多碗。

她对宴会的兴趣不大,只是想认识刺史夫人口中的二姨母,问问二姨母是否有阿娘的消息,顺道请二姨母替六哥哥留意军职。

今日见不着,改日再见便是。

"草萤姊姊别气,是我自己贪吃,不怪殷稹。"朱煦有气无力地道。

草萤手中握着空着的碗盏,闷闷地想。

小娘子什么都好,就是一点不好。

六公子被欺辱她又哭又闹,自己生了病却轻轻放过凶手。对别人心善,有时便是对自己心狠。

好在六公子珍惜小娘子……否则那真的是所托非人了。

不过,草萤有些纳闷。

方才六公子的马车就在一旁,他分明听见小娘子哭泣,为何没下车关心她?

刺史别院。

一朝回归,司马霍的身分与地位不能与往昔比拟。

前来攀附的世家,刺史府的人马,流民军将领,围着司马霍团团转。

孙琨不愧是本地豪族,不过是刺史别院,盖得富丽堂皇,椒墙以成匹蜀锦包覆,其上布色炫丽夺目。

司马霍品着本地的白芽茶,笑着看各方角力匍匐脚下。长沙王世子名号一出,党派系别竟在个把月间便形成,党同伐异是人性,目前他能做的便是观望。毕竟他不过十岁,军力掌握在桓宣手上,桓宣未必没有能坐上帝位的本事,只不过以臣下之名篡位乃名不正言不顺,是以他不敢。

司马霍出神望着蜀锦。

如朝霞的丽色使他想起朱煦。

若阿煦知晓其实他不是她的亲哥哥,而是长沙王世子,会不会还傻笑着跟他讨抱?

她会不会生气他骗了她?

离开前他曾允诺要在江东一起碰面……这是谎言。

司马霍打量的目光落在最远的一处,那里坐着殷六公子殷榯。

他神色肃然,周身若有寒霜垄罩,很不好亲近的模样。

谢夫人母女与朱煦不知落脚何处,司马霍一到江东,便遣人四处询问。谢家族人不分亲疏,泰半南迁至最繁华富庶的太湖一带。

可各处的谢家人口径一致,皆道不曾见过谢夫人母女。

至于身边那个叫朱煦的婢女,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谢蕓的未婚夫婿就近在眼前。

也许他会有阿煦的消息。

司马霍朝身边下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却委婉地道:"殿下想见什么人?小的请桓大人安排。"

司马霍握住杯子的指骨攥的死紧。

半晌,司马霍笑了笑:"孤只是想再多喝杯白芽。"

盛宴结束。

殷瑶红着眼,一路哭回东院。动静闹得太大,阖府皆知殷瑶受了委屈。

朱煦肚子已经不疼,身子恢复如常,前来东院关心殷瑶。

屋里,殷瑶泪水涟涟,不停喊着:"阿娘,我总算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朱煦悄悄来到殷瑶身边,握着她的手:"阿瑶姊姊怎么了?"

殷瑶看了朱煦一眼,眼泪又滑下,嘴唇倔强地紧闭着。

婢女素园将宴会始末原原本本道来。

孙琨宴请数百名宾客,高朋满座,奈何离东道主周围最近的位子是烫手山芋,长沙王世子便占掉半片江山,于是孙琨在席位先后顺序上计较的紧。殷家因是寒门,座席位子被排在最末,与孙琨麾下的部将同座。

其实殷家的大人们对这样的安排都没放在心上,寒族就是寒族,哪敢与高门争位,能受邀便已是荣幸之至,表示至少孙琨将殷氏记在心里。

可殷瑶在四爷夫妇底下被保护得极好,向来没吃过苦,一见到席位被安排的离孙大公子极远,心里就万分委屈了。

再加上……

素园心疼地道:"小娘子一落座,几名世家贵女窃窃私语,取笑她。"

朱煦不敢问殷瑶被嘲笑了什么。

殷瑶自己倒是没隐瞒,忿忿地道:"他们笑我是暴发户,说哪有人将整匹金青布拿来做裙子的?"

朱煦目光落在殷瑶的月华裙上。

果然,她猜得不错,金青布不是这么用的。如此绚丽耀眼的布匹适合点缀,而不是整块拿来做裙子。

她若早提醒阿瑶姊姊,她就不会被嘲笑了……不过她不自责,错的是那些嘲笑人的坏人。

殷瑶哭了一会,抹抹眼泪,看着一直没说话的刘铖。

刘铖似乎等这一天很久了。

殷瑶目光从悲伤变成异常平静,她似乎弹指间就接受家世不如别人的事实,神色镇定,彷佛不是同一个人。

朱煦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素来敢爱敢恨的殷瑶。

"阿娘,我总算明白你们大人总爱说的,门当户对。我太天真了,以为咱家只要做人公道,待人和气,取财有道,就能与豪族匹敌。可去了孙大人家后,我才终于明白,过去是我以管窥天,自不量力。"

朱煦愣愣地看着殷瑶。

她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

"阿娘,我本就不期望能与孙大公子怎么样,他年近十八我知道他一定早就订好亲,我只是想着能多看他一眼就心满意足了……可连这么一眼,我都无能为力见到……"

月华裙突然被殷瑶抓的死紧。

刘铖拍拍殷瑶的背,仍是没说什么。

小女孩长大了,明白这世间规矩与隔阂多不胜数,明白人不是有心气,就能扭转世道。

更多时候,人身不由己。人情世俗紧紧逼迫,有时连转个身都没有余地。

刘铖身为母亲,不忍过早提醒女儿关于世道的残酷,只想着尽可能保护好她,将来再自己去碰撞。

可当这一日到来时,刘铖还是不免心生不舍。

殷瑶看着生母悲悯的眼神,又悲从中来,哭倒在母亲怀里。

朱煦待了一会,陪着殷瑶,一会扶着殷瑶颤抖的肩膀,一会揉一揉殷瑶冰冷的指头。

心凉了,浑身都凉了。

穿着心爱的裙子,抱着看见心仪青年的期待,换来的却是嘲弄与毫不在意。

朱煦觉得这种痛彻心扉的经验很熟悉,却想不起究竟是什么。

之后,朱煦悄声离开四夫人屋里。

回去自己屋子前,朱煦让草萤提着灯,陪她去东院找殷榯。

外头突然吹起阵阵南风。

庭院月色正清明,夜里来香的茉莉被风吹落,千朵百朵,转瞬无影。

殷榯房里的灯是亮着的,朱煦抬步往里头走。

初平一人在屋中,殷榯不见人影。

朱煦疑惑:"初平,六哥哥呢?"

初平正在专心整理殷榯的兵书,小娘子出声时他险些抖掉手中的竹简。

初平放下书册,道:"六公子他与四爷留在港口,说是有另一波坐船来的世族,其中有些是四爷的故旧,四爷要去接风。"

朱煦点点头。往书案上一瞧,有一排石头雕成的字。

"这是六哥哥留给我的?"朱煦问。

初平瞄了眼:"对,不过六公子排的是什么,小的看不懂。"

朱煦摸了其中几个字,有几个笔画复杂,她也摸不出什么。

屋门正好有个老迈的仆妇低头,貌似在等初平的样子。她是二夫人派来跟初平借铁凿子的,可木盒子被殷榯藏起来了,初平不好翻看殷榯的床榻,一时半刻也不知如何打发老仆妇,便将她晾在那。

老仆妇一声不吭,愣是等了一个时辰。

朱煦视线挪向她,礼貌地问:"这位婆婆,你会认字吗?"

老仆妇抬起头。

小娘子端庄有礼,粉雕玉琢,与二夫人屋里的主子很不一样。

老仆妇慢吞吞地走了过来,朱煦看的出来她腿似乎有伤,走路的姿势一跛一跛,每一步都走得有些艰辛的样子。

她瞄了眼石雕上的字,脸上浮现一抹虚弱的笑,似是被石雕上的字给惹出笑意。

她试图以手指比画字上的意义,可朱煦看不懂。

很快,朱煦便明白过来,老仆妇便是二夫人屋里的哑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能说话。"朱煦目带歉意,嗓音柔柔甜甜的。

老仆妇摇头,表示无妨。

她比了比外头的几棵小树苗,那是朱煦与殷埘兄妹一起种下的。

老仆妇的手掌上上下下移动。

朱煦惊诧,笑容自唇角溢出。

她懂了。

原来殷榯哥哥留给她的信是……

橘树长大了。

想说明一下,女主因为才六岁,能做的事不多,目前只能当男主的小太阳,等她逐渐长大,就会慢慢有自己的事业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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