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海棠睡

二爷进了屋,神情不大高兴。

二夫人察言观色,默不作声地给二爷打水,伺候洗漱。

二爷忍了一阵,终是没忍住,数落:"你也真是的,三番两次找谢家小娘子麻烦,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二夫人没好气:"没好处,只是出口恶气罢了。"

二爷拉过二夫人的手,与她四目平行。

"我说过,你在这家里有什么委屈尽管告诉我,拿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孩出气算什么?她已经够可怜了!"

二夫人不以为然:"她哪里可怜?君姑对她比对咱们进宝上心呢,什么好吃的都赏给她!这叫可怜?"

二爷傻眼:"母亲年少时遭过饥荒,后来最爱看小辈们用饭,谁吃的多她就给谁多吃些,咱们进宝要是能吃,母亲一定不会对进宝小气!"

二夫人嗫嚅:"是这样吗?"

二爷哼了声:"就是这样。"

二夫人转换话题,摆上一副委屈的面孔。

"其实妾真正在意的不是老夫人赏多少吃食给进宝,而是另一桩要紧的。

二爷扬扬眉:"什么要紧的?"

"进宝的婚事哪!你忘了?"

二爷淡淡地道:"我没忘。"

二夫人有怨::当初是你说大哥在朝廷认识的人多,拜托大哥替进宝相门好亲事,结果大哥推说殷家门户低,只能帮你问寒族结亲。结果他一转身,竟然攀上了谢方,那可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谢方哪!大哥实在阴险,妾一想到就有气!"

二爷面色铁青:"大哥为人我比谁都清楚,若他阴险,那这世上没半个好人了!"

看夫君动怒,二夫人连忙闭上嘴。

心里却暗骂,好好好,因为大爷夫妇自愿留在都城,全殷家人都一副亏欠大爷的样子,从前也不见他两兄弟有多亲热,往昔二爷提起大爷时坏话也没少说,怎么今夜不过提个几句,反倒发起火来了!

连连被夫君白眼,二夫人有些受挫。

一时间,她什么体己话也不想向二爷倾诉了,今日一定是个不宜八卦的凶日。

二爷见她沉默,面上也委屈,有些可怜兮兮的意味,语气便缓了些。

"我那侄子能得到谢方的青眼是他的本事,咱们进宝的资质你也清楚,他那温吞老实的性子,倘若真将王谢大族的女子娶进门,只怕只有被河东狮吼的份,再说,我们根本也没那机会高攀哪!"

道理其实二夫人都懂,可她仍旧对大爷不满。

人就是这样,自己吃不到的,也不甘心别人吃到,即便那人更有本事。

二爷:"你也别恼了,殷榯攀上谢方女儿又如何?还不是自毁前程,从头开始了?苦读七年的书,说不要就不要了,真是自讨苦吃哪!"

二夫人得意:"人人都说进宝傻,我看那个殷榯才是真傻。"

提起殷榯,二爷就百感交集。

二爷拍胸脯:"你放心,进宝的婚事我一直留心着,咱们先好好安顿,到了镇口再来烦恼议亲的事,这样可好?"

二夫人破涕为笑。

二爷又道:"其实那谢家小娘子对进宝不错,你以后少找她麻烦,凡事多留点余地总是好的,别把路给作死了。"

二夫人勉为其难地同意,不过还是道:"妾总觉得,那丫头有些古怪。"

"哪里古怪?"

"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大对。"

二爷的咸猪手抚上二夫人的背:"我看哪,你是太闲了才会胡思乱想,我就没觉得她哪里不对。这年头日子不好过,人人不易,能不发疯就已经很不错。"

二夫人娇嗔,拍开二爷的手:"我看你现在就再发疯。

二爷低低的笑,身子黏黏糊糊地覆了上来。

"是,我发疯,我来找你吃药!"

四更天,夜色深暝。

朱煦没想到,自己竟会以这种方式与殷榯碰到面。

晚膳她把大部分食物留给殷榯了,饿得难受,她翻来翻去难以入眠。

好不容易睡着了,甲板上却有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将朱煦吵醒。

她揉了揉眼,从榻上爬起来,往厕轩的方向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

清风吹过厕轩的窗牖,她如厕到一半时,一道黝黑的人影疾速闪过。

深更半夜的,哪来的人?莫不是水鬼?

朱煦抖了个激凌,心脏扑通扑通跳,连忙将衣装整理好,可手正要搭上厕轩的木门时,那道人影自窗牖轻盈跃下。

他身上的长袍尾摆在空中划出流利的弧度,朱煦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黑影往她的方向移动。

她吓得立刻转身,可一只手掌自后头伸了过来,牢牢捂住她的嘴。

发着抖间,听见他压低嗓音道:"别出声。"

朱煦紧绷着的肩膀倏然松开,惊喜。

是殷榯。

殷榯缓缓放开手掌,一个旋身,人已站定在朱煦面前。

他比朱煦足足高出好几个头,身影垄罩住她,朱煦得仰起颈子才能看清他的脸庞。

少年如幽魂一般,面目清癯,身形瘦高。

几日不见,朱煦觉得他的眼神又更加冷冽,冻如寒冰,然而她并不怕他。

朱煦朝他迈了一小步:"殷榯哥哥,你为何在这里?"

殷榯微微向后顿,与她保持距离,口气慎重:"我要你去做一件事,有点危险,若你成功的话,能救全船人的性命,你办得到吗?"

朱煦有些震摄于少年的严厉口气,小心地问:"哥哥要我做什么?"

殷榯:"我要你往楼船下方走,走到最下一层,殷家的部曲们都歇在那,告诉他们有水匪登上甲板,让他们尽快来上头救援。"

朱煦的脸蛋失了血色:"有水匪?"

原来,甲板上的脚步声竟是水匪的步伐!

殷榯专注地看着她:"不错,你怕吗?"

"不,我不怕!"朱煦肯定地回答。

"好,你朝那个方向走,往舱底的梯子就在那。切记,不要弄出声响,以免打草惊蛇。"

朱煦:"好!"

朱煦蹑手蹑脚,迈出几步后,她又担心起殷榯。

他要她去找援兵,可他呢?他打算做什么?

"哥哥,那你呢?"

殷榯视线落在窗外,低声:"我去引开水匪,他们准备对老太太下手。"

朱煦有些担心,叮咛他:"哥哥,那你自己要小心。"

她的嗓音温柔软糯。

江上激起一阵浪涛,水珠轻洒在被黑夜辗压的甲板上。

殷榯当然很清楚,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一个小女孩,着实冒险。

然而他没有别的选择。

若他与朱煦一同到船舱下层,那么水匪在甲板上的行动将如入无人之地。

另一个法子是,去唤醒某个殷家人,请那人去向部曲求救。

可舱房分布各处,无论先去叫醒谁,势必都绕不开水匪。一但水匪得知偷袭被察觉,难保不管不顾大开杀戒。

殷家人无人会武,难以抵挡凶狠的恶贼,只有被当韭菜砍死的份!

另一桩更迫在眉睫的危机是,殷老太太的房间就在甲板旁,水匪越来越靠近老太太的房间了。

时间紧迫。

朱煦在这个时候恰巧进了厕轩。

于是殷榯临机一动。

他命朱煦去舱底求援,而他,则负责引开水匪的注意力。

能拖多久便拖多久,一旦部曲上了甲板,殷家的人与楼船便安全了。

朱煦身影消失后,殷榯犹如鬼魅一般,轻步走到水匪一行人的后头。

唰地一响,匕首离身,横空挥下,插在水匪脚底下的船板。

力道之大,刀身晃晃发颤一时,铮铮作响。

水匪猛地回头,撞见殷榯就沉默地矗立在他们的后方,目色清冷,下颔紧绷,紧抿着唇,手里提着一把剑,锋芒似雪,刃似冰晶。

不过弹指间,水匪的目标从殷老太太屋里头的财帛,变成眼前锐气逼人的少年。

蜂拥而上。

殷榯虽已习武一段时日,然而少年人与成年男子终归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级别,力量与经验远不如水匪。

他唯一的优势是速度,以及对这艘楼船的熟悉度。

今夜无月,刀光剑影于黑暗中格外惊人心魄,一个不小心小命便要丢掉。

殷榯动如脱兔,快若闪电,在楼船上上窜下跳。

起初水匪不把他放眼里,只把追逐当成乐子,可一息过去了,他们仍旧没能动他半根寒毛。

虎背熊腰的水匪头子终于受不了吃鳖,开始认真了。

他一声令下,水匪纷纷举起长刀,一时间船上刀光四溢,杀气腾腾。

眼见殷榯就要被水匪下死手。

千钧一发,殷家部曲终于奔来甲板。

部曲的领袖张原将殷榯护在身后,然而他一步不退,眸光冰冷不掩杀意。

水匪们被少年的气势震摄,心中为之一凛。

两方对歭半晌,都没有人轻举妄动。

直到张原高举哨子棍,下一瞬铁环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银光若练,快如闪电。

随即迸发的生死交战,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

殷榯足尖一点,翻身跃至一水匪身后,剑锋强横地划过其背,水匪筋肉尽被割断,痛的趴倒在地。

随后殷榯又矫健地闪身,避开往他腰间偷袭的长鞭,疾速奔去张原身边替他挡下躲在暗处射出的箭簇。

曾经备受挨打的徒弟,已经成了能掩护师傅的盟友。

张原露出赞赏的神色。

殷榯颔首。

他的武艺已大有进步,可再怎么厉害的少年终究难敌成年人的身手,刀剑逐渐在他身上割出一道又一道的伤痕,而他腰际的旧伤亦在打斗间裂开,时不时撕扯着他的痛觉。

殷榯豁了出去。

在张原的调度指挥之下,水匪一个个落入水中,水花飞溅,将甲板弄的一片湿泞。

一直到了打斗的尾声,殷家人才陆陆续续从睡梦中苏醒,自厢房匆匆忙忙地跑来甲板。

朱煦也是在这个时候从舱底回来,她人小腿短,连爬十几层楼,累的气喘吁吁。

二爷睡眼惺忪,惊慌失措:"这是怎么啦?怎么弄得到处都是血?"

殷东山关心:"张原,你可还好?"

张原拱手:"属下无事,方才水匪上了楼船,幸好六公子发现的早,让谢小娘子前来向属下通报,这才没有酿了大祸。"

"什么?水匪?"

"可恶的水匪!"

"煦煦,你没事吧?"

"别担心,张原已经赶跑水匪了!"

小辈们害怕发抖,紧搂住父母的大腿,几位夫人于心不忍,先行让下人抱他们回房

殷老太太拄着鸠杖,沉声:"很好,张原今夜护主有功,等会带着你的手下们下去领赏。"

张原叩首:"谢老太太赏。"

此时,朱煦左看右看,殷榯呢?

离开前他说要去引开水匪,可水匪已经被击退,他人怎么不见了?

殷老太太奖赏了张原,接下来,要褒扬的应当是殷榯哥哥吧!

朱煦欣慰的这么期待着。

殷老太太老迈但精明的视线扫过甲板,最后在一处角落里发现了少年。

"殷榯,你过来。"

众人讶异。

原来,殷榯一直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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