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辞抱着几匹布从侧门出去,兜兜绕绕去了小巷子,萧文钦的马车停在那里,今日李常佑举家搬迁,他们要去送行。
萧文钦正等得心焦,车帘一撩开,苏晚辞抱着几匹布进来。
“拿这些干什么?”萧文钦从他手里接过,摆到侧面座椅上。
“给常佑哥哥的,新年里做几身衣裳,见客也体面。”
萧文钦嗤地一哼,“还当是给我的,一口一个常佑哥哥,倒不知你们这般亲热。”
“小肚鸡肠。”苏晚辞在他身旁坐下,“赶紧出发吧,别耽误事情。”
萧文钦吩咐车夫动身,从身后勒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肩窝处,含糊道:“这两日有没有想我?”
苏晚辞被他蹭得脸颊发烫,“两日不见就要想你吗?”
“可我两日不见你,便想你想得紧。”萧文钦握住他的手掌,“怎么这么凉?天凉不知道添衣?”
苏晚辞道:“待会儿热起来还得脱,穿多了不方便。”
马车里摇摇晃晃,萧文钦笑得轻佻,隔着棉衣握他的腰,“脱什么衣裳?”
苏晚辞蓦地涨红了脸,两只手推开他的脑袋,“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如今怎么这般轻浮?”
萧文钦哈哈大笑,懒洋洋倚在车壁上,伸长手臂,用折扇挑苏晚辞的下巴,被苏晚辞一把夺过折扇,狠狠敲了脑袋。
苏晚辞从衣袖里取出荷包,递出去给萧文钦看,“我娘从前给我做的,她知道我贪玩儿,用黑色布料做了荷包,又怕黑色沉闷,以银线绣了鲤鱼,串了两颗红玛瑙,后来她身体不好,这荷包我用得珍惜,只是年数长了,多少有些陈旧。”
萧文钦接过荷包,捏在手里,迟疑问道:“送我?”
苏晚辞颔首,抿着嘴笑了一会儿,轻轻道:“送给文钦哥哥。”
萧文钦心如擂鼓,被他哄得说不出话来,多少甜言蜜语都不及他这一句文钦哥哥。
也亏他喊得出口。
萧文钦手脚发热,扯了扯衣领,调侃道:“倒是我衣裳穿多了。”
他坐直了身子,重新把苏晚辞抱进怀里,细细密密地吻他的嘴唇。
两人耳鬓厮磨,窃窃私语,马车逐渐停下,萧文钦不得不将人放开,又在他耳垂上啄了一下,“待会儿少与李常佑说话,送完礼便走,不许耽搁。”
“你还管起我来了。”苏晚辞摸了一下手上的戒指,“知道了。”
李家门前,众人正忙着往马车上搬东西,陈桂花见了苏晚辞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的,见了萧文钦却热情,茶具都收起来了,还央着他进屋喝茶,再费劲把茶壶翻找出来。
陈桂花沏了茶,让李常佑作陪,自己撩着袖子忙去了。
乔娘子不知萧文钦是她主子,亦不知李常佑已经猜到,只是苏晚辞人在这里,她便得演那柔情蜜意的样子,与李常佑卿卿我我。
四人坐在一起喝茶,李常佑面不改色,从容地招呼二人。
苏晚辞许久没有来他屋子,往往都在院子里喝茶,如今天凉了,还是屋子里暖和,他环顾四周,书都搬走了,犹豫再三问道:“那日的书,可都还在?”
李常佑似笑非笑,眼神宠溺道:“还好都在,你这小傻瓜,年一过都要二十一了,还这般调皮,往后可不能这么孩子气了。”
萧文钦皱了下眉毛,转动着手里的小瓷杯,到底没说什么。
苏晚辞笑笑,问道:“你们去了皇城,这宅子和酒楼今后谁来打理?”
“酒楼赁出去了,宅子请邻居七叔帮忙打理。”李常佑露出些为难之色,“只是七叔上了年纪,眼神不好,又瘸了腿,怕是刮风下雨,也没个数。”
他话锋一转,又道:“诶,晚辞,不如我给你一把钥匙,若遇上极端恶劣天气,你过来看看,别的都好说,院子里那颗桂花树是我心头好,就怕被风吹折了。”
李常佑说话间,已经将钥匙拿了出来,伸手递给苏晚辞。
萧文钦眼神阴冷下来,抿了下嘴,正要说什么,却听苏晚辞道:“你那颗桂花树养得也不好啊,歪瓜裂枣的,还不如村口那颗野桂花。”
李常佑:“......”
萧文钦噗嗤发笑,按住李常佑的手腕,从他掌心拿过钥匙,笑道:“我巡店时常经过这里,不如给我吧。”
李常佑皮笑肉不笑:“那就有劳了。”
萧文钦挑眉:“小事一桩。”
苏晚辞道:“常佑哥哥,我爹明日做寿,我得先回去了,你一路顺风,往后有机会再聚。”
萧文钦随之起身,两人正欲离开,李常佑道:“稍等一下。”
他走到角落衣柜处,从里面拿出一套衣裳,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精致的漆木托盘里,十分珍惜的样子。
李常佑慎重地递到苏晚辞面前,以极其温柔的口气道:“晚辞,咱们退了亲,从今往后不知几时能见,你从前留在这里替换的衣裳,我还给你。”
萧文钦眼神倏然发狠,脸上勉强维持着镇定,牙关却咬得发麻,下颚线紧绷。
苏晚辞从他手里接过那件衣裳,回忆了半晌道:“之前我掉下河,问你借了身衣裳换,日子一久,我给忘了。”
李常佑讶然道:“你竟是忘了吗?”他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苦笑道,“是了,你我已经退了亲,从前往事都不作数了。”
外头陈桂花探头探脑,时辰差不多了,该动身了。
李常佑恢复儒雅的姿态,恭敬作揖,“文钦,晚辞,有缘再见。”
萧文钦嘴角扯出笑容:“李兄,祝你前程似锦,节节高升。”
李常佑再次作揖,眼神沉了下来,字字清晰道:“文钦,你是我李常佑的贵人,大恩此生不忘,终有一日,我定会还你这份恩情!”
萧文钦敛起假笑,面色深沉道:“一路保重。”
李常佑举步向前,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离开这片是非故土。
苏晚辞也该回家了,手里抱着那件旧衣裳,上了萧文钦的马车。
回程路上,萧文钦没有吭声,视线死死盯着那件旧日里的衣裳。
苏晚辞也不看他,拨弄着衣袖上的刺绣,幽幽地问:“你既然心中有气,为何不朝我撒气?”
萧文钦憋着气道:“我若是朝你撒气,转头还得来哄你,倒不如我自己忍着。”
苏晚辞偏头看他。
萧文钦冷哼道:“待我把你娶回家,看我怎么教训你!”他说罢,欺身而去,箍紧苏晚辞的腰,抱怨道,“你瞧那李常佑,惯会挑拨离间。”
“他都走了,还说他做什么。”苏晚辞摸摸他的脸,“别生气,这衣裳我扔了去。”
“这还差不多。”萧文钦道,“不如别回去了,陪我吃过晌午饭再回去。”
“我带你去吃面吧,那家馆子,我和谭真经常去,味道好,价格也公道。”
萧文钦本想带他吃些山珍海味,听他这么说,也只好答应。
苏晚辞道:“你再与我讲讲生意经。”
“好。”
两人去了面馆,二楼清静,临窗视野好,只是没有雅间,说话不方便。
萧文钦悄悄给了老板银子,包下二楼,不能让苏晚辞知道,若是知道,又要骂他乱花银子。
萧文钦偶尔也惊奇,这苏晚辞与苏姜海截然相反,一个脸皮子薄,一个三尺厚土都盖不上。
后来萧文钦才明白过来,苏晚辞这是外甥像舅,从性格到长相都肖似江郁白。
他回到二楼,苏晚辞正捧着脸看街景,寒风拂在脸上,眼眸微微眯起,嘴角勾着悠然自得的笑,头发丝里都透着雀跃。
萧文钦落座。
苏晚辞方问:“加了什么?”
“加了半斤牛肉。”萧文钦隔着桌子伸出手去,撩他的发丝,“明日就是你爹的寿宴,你们当真决定好了要分家?”
“寿宴之后,请几位长辈留下,待宾客离去,爹爹就与祖母和二叔提。”苏晚辞稍显沮丧,“祖母必然是肯的,二叔也未必不同意,这些年日子过得都憋屈,舅舅从前寄人篱下,受了不少冷脸眼色,如今他富贵了,二叔亦喜亦忧,到底不像一家人,住在一起也难受。”
萧文钦的手指从发丝滑到他脸颊,以指腹轻轻摩挲。
苏晚辞偏头蹭他的掌心,又道:“我和爹说好了,我们不要许多东西,城北有一座二进的旧宅子,再要一间铺子,哪里的都好,若是位置远,再想办法与人调换。”
“这些都是小事,有我在,你放心。”萧文钦欲言又止,苏家的产业虽不似萧家遍布大江南北,可在这白鸽城里也是大富之家,一座破宅子,一间铺子,怕是连苏家产业的零头都不到。
苏晚辞贴着他的掌心,笑容腼腆,他梦寐以求的自由就在眼前,富贵荣华终究不是他所求。
“晚辞,萧家有的是地方,成亲后,你让伯父也住过来。”萧文钦道,“铺子也换到城南来,如此你也方便。”
“嗯。”苏晚辞揉揉鼻子,赧然道,“虽说无功不受禄,但我从前没做过生意,往后有许多要向你请教,多的是要麻烦你的地方,铺子的事情,我便不客气了。”
“说什么呢。”萧文钦掐他的脸,“又不乖。”
苏晚辞笑眯眯:“以后我们成了亲,我把铺子开起来,生意做顺了之后交给我爹,然后我们就去西域,可好?”
“好,都好。”
伙计端面上来,两人边吃边聊,苏晚辞要开铺子,除了棉丝布之外,他还想试一试卖丝线,另外还有许多琐碎的地方他还没想好。
两人从晌午聊到黄昏,聊铺子,又聊山水,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望着天边的云彩也能聊上半天,连树梢的麻雀都嫌他们吵闹,叽叽喳喳几声,扑腾着翅膀逃走。
聊到后来,苏晚辞倦得睁不开眼,托腮昏昏欲睡,萧文钦挪位置,坐去他身后,让他偎在自己怀里打盹。
萧文钦单手搂他,另一手扬起袖,遮住窗外吹来的寒风。
苏晚辞梦中呓语,萧文钦凝视他半晌,附耳去听,却听不真切,头一偏,吻他的唇,宽袖翩翩,落在两人脸畔,拢住彼此的呼吸。
夜幕即临,萧文钦送他回家,苏晚辞坐在马车里,忽然又不敢下去,总觉得惴惴不安,诸事不顺时心里哀怨,过于顺畅又觉得不真实,美梦总是虚幻,眼一阖在梦里,睁眼又去了天边。
萧文钦握住他的手,笑道:“你逆来顺受惯了,突然要反抗,自然害怕,可有我在,你便不是一个人,这天底下再难的人我都得到了,哥哥想要什么,我都捧给你。”
苏晚辞垂眸道:“哪里有什么难的。”
“那秋日宴上的晚辞哥哥不知去了哪儿,如今这般瞻头顾尾。”
“我还不习惯。”苏晚辞手掌不自觉用力,死死攥住了萧文钦的手指,“不习惯你这般无所不能,从来都是我照顾你,如今长大了,才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倒是要你来照顾。”
“执手相依本就是如此,你照顾我,我照顾你,你哄哄我,我哄哄你。”萧文钦用另一只手捧他的脸,“我哪里有你说的这般无所不能,若是没有你,我便没有归宿,做再多也是无益。”
萧文钦又道:“你记住,便是捅了天大的娄子,我都替你兜着。”
苏晚辞吸了吸鼻子,忽而又笑起来:“文钦,那我回家了,明天你来吃席,顺道替我壮壮胆子。”
“好,明天我早点来。”
苏晚辞松开他的手,转身跳下马车,刚走到正门,就见桃枝抹着眼泪在等他,见他出现,着急忙慌冲过来,不知哪里伸出来一只脚,绊在她脚腕处,直接将她绊了一个趔趄,身体直耿耿摔倒地上,哄笑声从四方传来,几个粗壮仆役从门后窜出来,抡着胳膊道:“大少爷,跟我们去趟祠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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