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听到了个绝妙的笑话，钢铁侠断断续续发出一阵低哑的笑声，像个坏掉的机器人。何腊看他清醒，又给他喂了一些肉汤和雨水。

他终于可以慢慢坐起来了。

“我们…在哪？”

周围一片乌漆麻黑，何腊也不太清楚。

“也许是个海岛。”她轻声回答。

托尼听了之后不说话了，他咳嗽了两声。何腊用她冰凉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和她的温度别无二致。

她站起身，又往这个临时避雨棚顶多放了几片叶子。

“我还没见过钢铁侠，只是听别人谈起过，”没话找话地，她说，“没想到真是你。”

这句话像开启了什么的钥匙，记忆深处有东西呼应着一闪。

蓬托丝的身体终于正式“接纳”了她。

比起赫拉克莉丝，忧郁海神的故事要更曲折坎坷，她有短暂的作为人类少女的记忆，也跟这片怒海呼应的记忆。

作为人类少女的蓬托丝是个富家千金。

她对新来的园丁一见钟情，每周三都在她自己的小楼窗边踟蹰，脉脉地看着那个英俊的穷小子；直到有一天，穷小子居然发现了她在看他。

一出女倒追男的轻小说悲喜剧正式上演。

最终，她的天真烂漫融化了冰山，故事走向幸福的尾声，富家千金邀请穷小子跟她一起上了游轮，去绿岛热恋。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穷小子是想杀了她的。

被推下游轮时，因为那话说得太疼了，她到现在都记得他的表情和语气。

他说，“我这辈子爱过的、唯一爱过的女孩儿只有一个人，她天真的像个小姑娘，我爱她，但是你——两年前，你嫉妒她的美貌，让你的奶娘把她推下水，她当晚发起高烧，三天后就去世了。”

他又说，“那么你也该去水里反省。”

蓬托丝落入海中，连辩解“她没做过”的机会都没有。

那是一个暴雨天，海的悲痛和她的悲痛共鸣了，海的意识和她的意识无差别的混为一体。

人类躯壳沉睡在海底的贝壳里，意识则和这片混乱的海域水乳交融。

海倒没什么情绪，但蓬托丝清醒的时候，风会送来船只上人们的闲言碎语。

譬如什么“那个白手起家的糊涂新贵前两天自杀”啦，什么“养女、大太太和大太太她情人勾搭到一起”啦，什么“那谁谁的电影又扑街了，谁要他力捧那个女明星”啦。

蓬托丝听得意识懒洋洋的，就当相声了。

只不过这相声有点助眠。

人类社会就是这样，离她很近，又有明确的边界。

等她再醒来时，船只的样式也换了，人们讨论的话题也不一样了。

有一次，蓬托丝听见了“钢铁侠”这个名字。

“钢铁侠救了我们，”那些人感激地说，“他把一艘掉入海中的游轮送回了海面。”

在那时候，蓬托丝忽然想。

钢铁侠是个很年轻的人类，她知道。但如果，只是如果，如果在人类蓬托丝落入海中的时候，世界上就有钢铁侠——

那么，他会不会救她呢？

想了想这个问题，蓬托丝就又去睡觉了。

再再后来，何腊成了蓬托丝。

“………”

何腊看得目瞪口呆。

尽管蓬托丝本人态度很佛系，但不得不说，她的一生真是精彩纷呈，像极了古早虐恋情深白月光女主剧本。

女主倒追男主，男主因为女配误会女主，然后追妻火葬场。

当然妻没了，他就杀了女配，然后自杀了。

绝了.jpg

“想见我不是很简单，”钢铁侠恢复了点精力，他现在自己举着快见底的罐头，边喝边说，“打开电视机，跳到新闻频道，那常驻的男人就是我。”

还真是毫不害臊的发言啊。

何腊默不作声，递给他一“杯”雨水，钢铁侠毫不客气地接过。

“说起来，小姑娘，”他用那种不讨厌的逗弄腔调问，“你是谁，怎么一个人在这？”

“我的名字是蓬托丝。”

对于第二个问题，何腊迟疑地给出答案，“我……一直在流浪。”

“你呢？”她问。

一道闪电在此时劈下，照亮蓬托丝的身形。

即使人物技能等同于无，但身为海神，雨水和尘埃并不会在蓬托丝的肌肤上停留。

她双手抱膝，侧头看着钢铁侠，像一小团圣洁又忧郁的大理石像。

钢铁侠可以清晰看见，她为了拖拽一个成年男子，数度跌倒，不光掌心磨出血痕，裙子也剐破一缕，仿佛折断翅膀的白蝴蝶。

他忽然安静下来，在此时此刻熄了试探的心。

“我的装甲没电了。”仗着黑暗里小姑娘看不清他的脸，钢铁侠语带笑意，“不过不用担心，这只是一点噼里啪啦的小毛病。”

小姑娘换了个坐姿，把脸更深地埋到手臂里。

“我相信你。”

他听见小姑娘闷闷地说。

不管托尼·斯塔克流落到哪里，他都能挖掘出自己需要的资源，把自己重新塞进一架工作良好的装甲，再光鲜亮丽地出现回众人面前。

他是真正意义上的超级天才。

何腊谈不上崇拜钢铁侠，但作为一个实干派（物理），她很尊敬这种脑子很好用的人。

想着想着，她也越来越困。

蓬托丝的身体习惯就是清醒一小会又陷入沉睡，更别提何腊还拖着一个穿着钢铁盔甲的成年男人走了大半个沙坡。

“我…睡一会，”何腊强撑着丢下几个字，声音渐渐含糊下去，“你也……要休息，晚安托尼………”

话音刚落，她彻底睡着了。

在海浪里飘了这么久，钢铁侠也已经筋疲力竭，他原本静静靠着石壁，但蓬托丝均匀的呼吸声越听越催眠。

后半夜风雨平息的时候，钢铁侠也躺回沙地，闭上了眼睛。

“早上好。”

钢铁侠听见一个声音说。

温暖又刺眼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他不舒服地拧了拧眉；那光很快就不见了，但声音没有停止。

“托尼，”他听见陌生又熟悉的小姑娘叫他，“来吃早餐。”

昨天晚上的回忆一下子冲入脑海，钢铁侠痛苦地呻吟一声，努力睁开眼睛：蓬托丝站的地方离他有三四步远，手里正端着两个大贝壳。

“这是什么？”他慢慢坐起来，接过其中的一个，贝类特有的微腥气味直冲鼻尖。

“是青贝和红丝藻。”

何腊也在沙地上坐下。

“早上退潮的时候，我去捡了一些能食用的贝类。我还找到了一条小溪，离森林不远，但这里没有火……”

蓬托丝的身体素质也许能钻木取火成功，但何腊决定把实干当作plan B，钢铁侠的决策优先plan A。

钢铁侠随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谁说这里没有火？”他忽然道。

何腊猜不透他的装甲还有多少能用，因此也懒得思考。

她低下头，继续吃来之不易的早餐。

生的贝类口感弹牙清爽，但汁水带着海洋的微咸。何腊昨晚先见之明地蓄了不少雨水，但要敞开了喝也没有多少。

想了想，她给钢铁侠倒了一大半，给自己留了一小半。

“嘿，”托尼立即道，“我不占小女孩的便宜。”

何腊抬起头，认真跟他争辩，“你要脑力劳动，我只是出去探路。”

在钢铁侠眼里，阳光掠过她雪色的碎发，镀上一层银光，让她愈发像尊教堂里的小石像，在这一刻，蓬托丝又展露出了某种美丽到非人的特质。

但钢铁侠现在愈发确定，这就是个一根筋的小姑娘。

“最迟中午前就能有火。”他最终保证道，看着小姑娘忙忙碌碌跑了几趟，把现有的物资堆到他身边，这才放心跑开。

蓬托丝的身体素质，真的，不彳亍。

何腊第二次意识到这点，是在她扑山鸡群，一只都没有扑到的时候。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把一只落单且慌不择路的山鸡赶进浅洞里，这才握住了山鸡命运的后脖颈，咔嗒一扭。

山鸡：咯咯嗒！

何腊：嘿嘿:D

火的问题她倒并不担心，钢铁侠说有火，晚一分钟都不会。

她在森林边缘溜溜达达，海岛地图气候比雪原适宜太多，昨夜刚过下一场雨，泥土放线菌的气味清爽沁人，何腊还找到了一些过大的木枝，预备把它们顺着斜坡一路推到钢铁侠那里。

这样的事到可以待会再做。

何腊手里提着一只晃晃悠悠的山鸡，又在一片棕榈叶的遮蔽下，发现了个隐蔽的鸟窝。

一分钟后，她收获鸟蛋三个，少许羽毛，旧银币一个。

银币上的图案都磨损差不多了，何腊翻来覆去看了一阵，才发现这是蓬托丝人类时期的流通钱币。

至少也是一百多年前。

何腊：有被蓬托丝的人生剧本震撼到。

除此之外，她还辨认出了一些治跌打损伤的草药，一株有治感冒树皮的幼树。

太阳渐渐来到头顶，何腊满载而归，脖子上都套了个草药花环。

她兴致勃勃地把树枝们顺着缓坡推了下去，看见它们滚到该停的地方，这才小心翼翼地回到了根据地，那个她搭了草棚子的地方。

刚一看见那个翠绿色的棚顶，何腊就闻到了一股香味。

还是海鲜的那种香味，但和早上生吃的味道不同，香得何腊咽了咽口水。

钢铁侠听见了她轻轻的脚步声，探出头。

“过来。”他口齿不清地说，“看，火。”

一只百达翡丽表的残骸躺在被主人冷落的沙地上，黑色的青贝被细细的树枝撑着炙烤——这正是香味的来源，也是钢铁侠口齿不清的原因。

在他面前，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何腊：哇！！！（小海豹鼓掌.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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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 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