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
窗户完全打开,夜风徐徐吹进。
桌上安静的躺着空白试卷。
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桌前眉清目秀少年,罕见散漫地靠着椅背,放空地转着笔。
一个恍惚,笔掉了。
响声拉回少年的视线。
迟泽周安静的漆黑眼底,终于动了动。
最后拾起笔来,少年微微弯了脊背。
再无声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星期一。
升完旗,数学老师托人带话,让云蝶之来办公室一趟。
云蝶之敲了敲门:“老师好。”
数学老师招手:”来,云蝶之,过来。“
云蝶之走过去。
数学老师面前还站着一个长发女生。
老师还没交代完话,是以云蝶之只好在旁边安静等待。
开学测验的考试结果出来了。
尤舒怡其他科目都是优秀,唯独数学偏了点科,每回都在110-120分之间过山车式打转。
数学老师有点可惜,把她整洁的卷面翻了又翻。
云蝶之竖起耳朵,看稀奇。
数学老师说话的语气跟哄女儿一样,对尤舒怡温柔道:“舒怡,你大题步骤都没写全,是不是当时赶时间呀?”
旁听的云蝶之:好可惜。怕是读题速度慢吧。这种我知道,这得定时练题。
数学老师又道:“你看你这个-1写到最后,直接写成了1,实属不该。”
围观的云蝶之嘴角偷笑:这是眼瞎。我以前也常犯这种错误,被迟泽周敲了好多次头,我就改了。
数学老师翻来覆去的看卷子,继续找错:“嗯...嗯...嗯。”
嗯了半天,很难出下文。
像是在沙漠中找水,想挑尤舒怡的毛病,确实不好挑。
不过——
“老师最后说下你,选择题最后一道,是很难,很多时候都相当于一道计算题。你做不到每回都对,这是你的缺点。”
云蝶之心里翘起小辫子:我会!我会!这次我选对了的。我回家还专门问了下我哥。我哥那可是标准答案。
云蝶之小动作多。
低眸看看手背,抠抠手,又努努嘴。
她没拉踩的意思,就是在旁边无聊,心里活动就多了点。
这会儿几分暗自窃喜。
毕竟数学老师说的那三个毛病,她都没有。
前面尤舒怡文静的点头:“谢谢老师,我会努力改进的。”
数学老师满意的眼神,看看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孩儿:“老师希望你这学期能上130分,再一直保持这个水准,不掉后。如果有问题,你就多问问你同桌迟泽周。不要害羞。”
“老师一会儿就去跟他交代交代。让那小子有问必答,别整天端着。”
尤舒怡浅笑的弧度更大了些,眼底闪过一分少女羞涩:“学生知道了。麻烦卞老师了。”
“去吧。回教室去吧。”
尤舒怡拿上自己的卷子,转过来。
原本云蝶之还在窃喜当中,结果听到她哥的名字,那叫一个冻住。
再抬头猛然和尤舒怡面对面时,刚冉起的得意心思,顿时消失。
黑长直,气质恬静淡雅,眼睛盈盈如月,走路姿势很优雅。
尽管不认识云蝶之,但和她对视上目光的时候,尤舒怡出于良好的礼貌和家教,还是冲她友好的点了点头。
云蝶之,好尴尬。
毕竟她刚还有些幸灾乐祸。
结果人家却是蕙心兰质,高尚纯洁。
尤舒怡走了。
茶杯盖上。
数学老师喝完润喉茶,跟刚才的好言好语、小心翼翼不同。
这会儿对着云蝶之,老师念着她的名字,是头疼的语气:“云蝶之,云、蝶、之,哎,我的个乖乖,又是你。”
她是小滑头,也是小机灵鬼。
老师摇头,调侃,无奈的笑。
这学生宝里宝气的,导致卞老师对她本人性格的赏识,远远超过本职的分数。
不过该教育的时候还是要教育。
卞老师问道:“刚我说的,你都听到了?”
云蝶之回过神,黑眸清澈眼睛发亮:“啊?回老师,我都听到了。”
高中每个科任老师都带了两个班。
眼前这位数学老师也是如此。
他手里带的一班和五班。
是以这也是为什么,尤舒怡和云蝶之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这会儿竟然站在同一个位置接受谈话的原因。
两堆试卷。
一堆是五班的,一堆是一班的。
数学老师神秘的笑笑,把云蝶之的那张抽了出来,老神在在道:“刚说她的三个毛病,你都没有。”
被夸了。
云蝶之先是一脸震惊,接着勾着手指,不好意思地踢踢脚尖:“我确实没有,还是老师你最懂我。”
她脸上的表情,好不精彩。
所以,老师把自己叫来,就是为了夸夸自己吗?
云蝶之实在是不敢当。于是谦虚的挽了挽自己的耳发:“卞老师,真不用的。你这阵仗也太大了。下次你要还想夸我,直接来我位子上就好了。”
独夸夸不如众夸夸。
最好是大点声。
再大点声。
让全班听到,那就最棒了。
她被夸得飘飘然,那可是一班的学生。
在卞老师的心里,原来自己比一班的学生还要优秀吗?
捂嘴,浅浅得意。
卞老师看她身体快扭成麻花棒,扭捏造作完了。
然后就——
啪!
云蝶之的卷子,赤条条地被啪到桌面上。
火红的九十九分,格外显眼。
老师依旧是笑着,只不过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那种师宗老祖笑:“但是除了那三个,其他坏毛病,你是统统都沾。”
“噗!”
对面本来在安静改作业的隔壁班老师,没绷住破功,直接被这场景给逗乐了。
在俩师生同步看过来之时:“咳,咳咳。对不住,对不住,你们继续。我绝对不笑了。”
云蝶之收回视线,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
她估过分的。
怎么连100分都没上。
迫不及待的拿起卷面,皱着眉头,那是翻了又翻,看了又看。
卞老师徐徐开口:“别翻了。你以为我没翻来翻去过?”
她也是他的掌中宝,老卞对这个结果又何尝不感到意外。
“老卞头,啊不,卞老师,这…这都是上学期的数学知识点。我再错都不会才考这点呀。”
往常她的平均分都是110分左右。
这九十九分,说出去把她这个五班第一名的面子,往哪儿搁。
“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
“得意忘形。说吧,暑假回去是不是没好好看书复习?”
“……”
好吧,确实没有。
回家天天看着迟泽周,自己哪儿有心思学习,那心不都飞哥哥那儿去了么。
见小机灵鬼不说话了,老卞头一幅看破不说破的教说道:“跌了个跟头,就要记得教训。我很严肃的提醒你,这学期,坚决不准犯这种低级错误。再犯,我就要你请家长,让你家长来说道说道。”
一听要请家长,云蝶之心情顿时沉重。
她不要面子,可是爸爸的面子,却绝对不能丢。
爸爸兢兢业业,做人老实本分,从小读书优异,当年在他们那一届学生里更是高考状元。
八零年代的高考状元,那含金量有多高,就不说了。
那要是因为自己不认真学习,而把爸爸叫过来丢脸,岂不是自己不做人。
没了刚才的嬉皮笑脸,这会儿云蝶之很是认真的开始反思。
“……知道了,卞老师,我会改进的。”
她低头,认了错,发了保证。
看一向灿漫的蝴蝶,不过一句话,转眼就成了霜打的蔫蔫蝶,然后再离开。
卞老师看着云蝶之的背影,隔了会儿,老怪沉吟,该不会,自己刚刚,语气太重,吓着她了吧?
-
拿着卷子,垂头丧气的刚出教室。
走廊上,学生川流不息。
“借过。”
“借过。”
五班在下游。
她得斜着横渡过人流,才能抵达彼岸。
一班在上游。
迟泽周刚和越关山,还有张扬他们上完厕所。
三人高大瞩目,身材均是不可忽视的存在。走到哪儿都是焦点。
这会儿正从下游往上游慢慢走。
隔得老远。
“蝶蝶!”
张扬雨刮器式挥手。
云蝶之听到了。
也看到了。
除了他们,他也在。
抬头看了眼,没说话,没表情,然后就一言不发的进了自己班门口。
反常。
很反常。
连个眼风都没给。
更怪的是,蝶蝶一消失,张越二人就齐刷刷的看向迟泽周。是恨恨的、不忿的。
很久,很久。
直到迟泽周被盯得眉头拢皱。
少年冷冷扬眉骨,双手随意插兜,停下沉稳脚步,示意二人到底在看什么。
越关山手肘拐了下张扬,恶人让他来做。
张扬头脑一热,豁出去,冲头阵,鸣不平:“泽哥”
“嗯。”
“她是蝶蝶。”
“嗯。”
“也是你妹妹。”
“嗯。”
“你懂了么?”
迟泽周嘴角轻挑:“张扬,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扬抱臂。
三人当中,他最奶气,玩心最重,和云蝶之的幼稚有的一拼。
可张扬也最明白。同类可比,这样的人,真心可贵,玩不来假。
“蝶蝶不是外人。上上次你让她淋雨,上次你把水给人倒地上。”
“蝶蝶就是贪玩了点,罪不至此,让你用这种生人勿进的态度对她。”
“你就不能,就不能对她好点吗?”
“你看把蝶蝶伤成什么样了?”
现在看到你,都PTSD,不敢多看你一眼了。
世人皆爱蝶,唯独你迟泽周不爱。
还行为这么冷冰冰恶劣。
有这个妹妹是你的福气,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珍惜?
张扬看不下去了。
就算泽哥平时再不怒自威,他也要誓死谏言。
迟泽周眉宇间的疑惑散开,垂眼,表情很淡。
外人不知其里,只知道他一味的拒绝云蝶之,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迟泽周嘴唇轻抿着,深邃眼底暗如幽潭。
张扬在等下文。
良久,直等到心慌,迟泽周还是沉默。
不是泽哥,你到底能不能改改你那臭态度,吱一声啊。
别到时候,蝶蝶真不跟我们玩了,你还在这儿摆面瘫。
迟泽周目光先后扫向两人。
越关山摸摸侧脖子,望天,望地,就是不敢和迟泽周凌厉的目光对视。
张扬胸膛鼓起,觉得生死一线,他要给蝶蝶争公平。别怕,别怕。
结果迟泽周就看了他两秒。
张扬,怂了。
泄气般的胸膛,瞬间归回平板。
心悸,心慌。
蝶蝶,对不起啊,不是你张扬哥不争气,而是你哥那眼神,真的太人间地狱了,跟冰冻三尺一样。
起义失败。
张扬和越关山俩灰心丧气的人,勾肩搭背,互叹一声,继续走。
迟泽周还站在原地。
少年唇线弧度平直,上扬的狭长眼尾,不动声色地睨了睨五班门口——有人进出,有人笑,却唯独没有她的身影。
不该的。
周二,第三节课,五班是语文。
因为即将轻松,所以她会愉快。
课前,她会在这个时候出来接水,笑着,闹着,雷打不动的,一如既往。
可是今天,她进去后,就再也没出来。
是那张卷子吗?
迟泽周眨了眨眼,黑色浓密的睫毛交织。
少年眼底闪过深不可测。
隔了会儿,收回目光,转头,跟上越张二人。
深吸了口气。
“好了,我知道了。”
少年磁性的平静嗓音响起。
越关山和张扬看着如山柏般越过身侧的人,震惊。
这算是——起义成功了?
迟泽周走老半天了,后面两人还不敢相信,就这么看着迟泽周高瘦的背影发愣。
少年神情很淡,脚步停下,定定回头看向两人:“走了。不走吗?”
两人对看一眼,迸发雀跃。
对掌相拍,没想到,还真成了。
“来了!”
“来了,泽哥。”
一左一右,哼哼哈哈。
“泽哥,你果然听劝。”
“我就说我泽哥天底下最好,面冷心热,刀子嘴,豆腐心。泽哥,泽哥,你不光是蝶蝶的哥,你也是我们的哥。”
“是啊。我越关山也作证。”
迟泽周云淡风轻地走着。
接着——
“张扬。”
“在呢,泽哥。”
“手不要,可以砍了。”
“……”
张扬麻溜儿地收回挽住迟泽周手臂的撒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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