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芒种:过即无用

裴常宜很快便下了车,他走后车上两人异常安静。

单衾文按下按钮,耳畔音乐再次响起,沉稳的贝斯带着节奏将他那颗浮躁的心狠狠压下去。

可只要一想到等会儿停车,要同凌无书走同一条路回去,他就如火烧身止不住地烦闷焦虑。若是妈妈看见了,问两个人怎么不说话,他又不知该怎么解释,总之是棘手的问题。

车开了多久,他就想了多久。一直到停在玻璃台,下车的人流后面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凌无书双手插兜,戴着兜帽,几步就走了下去。

凌无书转身时,单衾文见他被碎发盖住一半的耳上有什么反光,定睛一瞧竟见凌无书耳骨上打了耳洞,挂着亮闪闪的耳饰,活像个混迹天涯的高冷痞子。

单衾文收回视线,轻微动了动下巴,再次用犬牙咬住下唇内壁。公交开动后,车上只剩下寥寥可数几个人,他再也忍不住,猛地用膝盖撞了下前方空靠背。

疼痛将他理智唤回些许,他调高耳机音量,冷脸看着远处海面。

单衾文本以为凌无书在玻璃台下车是为了回金华中学,但他在露台收浴巾的时候,竟看到凌无书站在四号住宅楼下,握着钥匙似乎要开门。

这分明就是故意避开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猛地冲到天灵盖,单衾文气得不轻,拽下浴巾想要离去,却看到凌无书手上有红点闪过。

他不确定地顿住脚步,低头看着凌无书,发现他其实早就开了门,只是现在正站在门口,指节捏着一根烟在抽。

单衾文无不震惊地看着他,低喝一声:“凌无书!”

凌无书被惊得烟都晃了晃,僵在原地片刻,抬头看着单衾文,眸光沉沉。

单衾文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叫他,但既然开了口,他断没有灰溜溜走人的道理。

“你……跟谁学的抽烟?你爸妈知道吗?你老师知道吗!”这话单衾文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可笑,他真的越来越后悔自己怎么脑子一热喊住了凌无书。

凌无书在月色下站着,脸被单家暖橙色的灯光照亮。

听单衾文把话完,他也不回答,只微微眯了一下眼,夹着烟靠近薄唇,良久吐出一口白烟。

谁敢信这人夏天的时候还抱着玩偶,被他威逼利诱红着脸喊他“衾文哥哥”。

单衾文踹了一脚栏杆,啪地一声关了露台灯,朝屋里走,不一会儿楼道里又传来摔门的动静。

“文文?外面吹风了吗?”

“没有,我在摔门!”

“摔门?那你注意别把你自己手夹到了。”

“哦!”

凌无书在原地立了会儿,随后走到一旁草丛,蹲下去将烟插进土里。

单衾文站在卧室窗前冷眼看着他,良久轻嗤一声,拉回一扇窗户,挡住往屋内灌的冷风,转身去了洗手间。

南池市的冬天其实不会下雪,也不如北边那么冷。但单衾文发现凌无书还是保持着戴帽子的习惯,和他现在的形象大为不符。

就像第一次迁徙的鸟儿,来了南池市,却还以为要时刻躲避寒风。

冒出这个念头,是在十二月的最后一日。

单木锦和艾步盈一起,拖着单衾文放学后去金华街名叫“刻度”的唱片店,等着抢周杰伦的新专辑十二新作。

明日元旦放假,他们可以晚些回家,三人便去了游戏厅玩了会儿,单木锦又在打拳皇,单衾文没兴趣,绕着游戏厅转了一圈,用五个币抓了三个娃娃。

单木锦接过单衾文的跨年赠礼时,抬头看着他说:“我怎么觉得你变深沉了。”

单衾文便大方地将怀里的娃娃给他:“感谢你难能可贵夸我一次。”

“我没夸你,你变化挺大的。”单木锦将玩偶抛给艾步盈,“我发现你现在很少交新朋友,像任秋冬你也只是踢球的时候和他一起,其余时候你差不多都在回绝,不仅是任秋冬,还有其他人。我有时候都在想,会不会有一天连我你也不想理了。”

单衾文捞了把椅子,反坐上去,将胳膊搭在椅背上,笑了一声:“哪儿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小学玩得好的后来都散了,南塘湾那些小孩儿,现在也玩不到一块去,班上一起踢球的,坐一起的,这还不是?难不成要像小学一样出入同行才算朋友?那门槛未必也太高。”

“行吧,行吧。”单木锦说完,伸手在艾步盈兜里摸出两块币,转身又投了一局,“我就怕你得什么……PDST?”

“堂兄,你想得实在有点太多。”单衾文笑着,蓄力撞了一下单木锦正在操作中的胳膊,“我就是有些事想不通,偶尔想要一个人呆一会儿。”

单木锦全神贯注地拍打着按键:“那现在就一个人呆会儿,别打扰我。”

单衾文笑笑,真就一个人出了会儿神。后来出了游戏厅,在艾步盈的强烈恳求下,三人去吃了肯德基。

单衾文喝着总感觉掺了水的可乐时,慢慢察觉自己对油炸食品的食欲并不像小时候那样强烈。艾步盈大口咬着牛肉汉堡,不时鼓囊着嘴,连声说着好吃好吃。单木锦则奋力扒着鸡腿,生怕单衾文像小时候那样同自己抢。

单衾文没吃多少,往年元旦凌晨,爸妈都会在家里做一道凉拌鲫鱼和芝麻花生馅儿的汤圆,今年照旧,他得留着胃回去陪他们吃。

等三人吃完,终于熬到了晚上八点半,单木锦走路上一直滔滔不绝讲着新专里他喜欢的曲目,单衾文听着也有些好奇,想等会儿也买一本。

等穿过枫树大街,经过金华中学南门时,单衾文发现还有学生陆续从校门里出来。他收回视线,跟上健步如飞的两人,刚走近商城底楼那家装修复古的唱片店,就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刻度”与其被叫做唱片店,还不如说是文艺店。店内装横极其复古低奢,浓郁的黄灯照得实木柜台稳重深沉,里面除了唱片专辑,还摆有一排浅咖色书架,书架一旁的挂墙上陈列着风格不同的发卡。

店内没几个人,却因其堪称艺术造景的风格而不显得冷清。

那人就站在书架前,似乎又长高了一点,穿一件短款黑棉服,戴着顶黑线帽,闲闲背在身后的手上拿着一张包装完好的专辑。这一次他不像联谊晚会那天浑身带刺,只是站得有些懒散,不时挪动一下位置,很认真地在看店里上新的书目。

单衾文就看了他几秒,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通往书架那条路。

凌无书只要转头就能看到他。单衾文才不想因为他站在那儿就改变自己的路线,便朝那边走着,但视线一晃,凌无书身边又蹿出个人影。

那个商业精英今天就像是过冬老头,穿一件雪白的长羽绒服,走近凌无书后伸手,将一个小兔发卡夹在他帽檐下捆成一缕的发上。

凌无书低头看了一眼,随后将脸朝向裴常宜,没说话。

裴常宜笑着解释了一句什么。凌无书沉默片刻,朝他点了一下头。接着那裴常宜就像试上了瘾,不停拿着那些可爱发卡朝凌无书搭在肩侧的长发上试。

凌无书竟也不管,只继续看着书目,中途还取下了一本。

单衾文略有些烦躁,走过那窄道,站在凌无书身后,垂眼望那白皙的后颈,忽然说:“你挡着路了。”

凌无书明显顿了一下,随后朝前走了一步,埋头继续看着书。

转过身来的裴常宜手上拿着一个小猫发卡,见到单衾文,略意外地扬眉。

单衾文笑了一声:“大男人拿着发卡玩,害不害臊。”

裴常宜略为不悦地皱眉:“这位同学,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单衾文又不吭声,只继续用那双明亮如炬的眼看着裴常宜,上扬的眉峰满是狂放不羁。

裴常宜初三,年满十五,比凌无书还大一岁。

但单衾文已经比他高半个头,穿着冲锋衣显得人挺拔又利落,此时一声不吭俯视着裴常宜,让后者很难不去怀疑这是来找麻烦的社会混子。

裴常宜略含警告地看了一眼单衾文,伸手拍了拍凌无书:“我们去结账。”

凌无书将书合上,轻悠悠拿在手里,转身去到门口从另一条路朝内部的收银台去。

单衾文手插兜,漫无目的扫了一眼书架,随后便听见另一侧传来单木锦的声音:“单衾文,我把八点记成八点半,现在《十二新作》只剩一张了,待会儿要不去其他店看看?”

“行。”单衾文也没有很想听。

可在最后结账时,收银员却又从收银机前拿出一张崭新的专辑,推在单木锦面前,笑盈盈地说:“你们运气真好,八点的时候这专辑几乎是一抢而空,刚才那位帅哥也来得早,但他临到结账突然不想要了。”

单木锦拿起专辑打量着有没有破损,语气诧异:“不想要了?这也太奇怪了吧,他也是不久前来的?还是说他去附近其他店买台版了?”

台版是《十二新作》发行的版本之一,相比大陆版要更精美,更有纪念价值,但同时价钱也高了许多。

收银员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温和地解释了顾客的困惑:“那位帅哥来得很早,不过他和他朋友好像在等什么人,一直在店里逛。”说完,他视线落在穿着小学校服的艾步盈身上,“我看你们应该是特地过来买专辑的,但方圆百里就只有我们店有,这次走了的话,你们可能要等下一批货或者网上高价去收。”

“我要了。”单衾文从桌上拿过,在触到塑料外封上的余温时,手指没忍住用力,给专辑外壳的棱角压平了。

本来还想在两者之间挑一下的单木锦顿时无语,看了眼单衾文,掏钱准备结账:“我看你真是山猪吃不来细糠。”

“……这是我的,我爱怎么捏怎么捏。”单衾文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仔细地将那个凹陷给挤回原状。

收银员姐姐忍住笑意,扫码时,艾步盈激动地扬着双眉,趁单木锦不注意,把偷藏在身后的芭比换装贴纸拿出来,露出一维码朝红外线上怼。

收银员姐姐笑了笑,手撑着收银台,嘀一声响,艾步盈忙抓起贴纸,飞速转身往外跑。

单木锦正在同单衾文说话,听到那动静回头看了一眼,略嫌弃地收回视线:“服了她了,带她出来,真是有损我英姿。”

单木锦说着听收银员报价六十九,他略微迟疑一下,还是从带来的钱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十,随后手指在橙色钞票上一晃,夹出后面的零钱,叠好递给收银员。

单衾文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百元钞,结账后两人一前一后朝外走,单木锦指着专辑后方的曲目,说道:“看名字你最喜欢哪首?”

单衾文瞄了一眼,随口道:“傻笑。”

“这可能是一首小情歌,我看你家里那些专辑CD感觉不太合你胃口。”单木锦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一顿,看向单衾文,“傻笑?你是不是看上哪个女同学了?”

“我只是看它时间最长……你无不无聊。”单衾文说。

“不,你指定心里藏着事,我都跟你说我学姐了,你怎么就这么小气……喂,我们还是不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了?”

单衾文呵呵假笑两声,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不早恋,第二,我不和你穿一条裤子,第三,我没你这么花痴,第四,你看艾步盈手上是什么。”

单木锦回头,看到那个穿校服的小女孩儿正望着远处,手里拿着一张花里胡哨的贴纸。他顿时眼前一黑,怒上心头:“艾步盈!谁教你偷东西了!”

艾步盈迟疑地回头,看着单衾文,脸上有些懵。

单衾文微歪头,用表情问她怎么了。

艾步盈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单衾文顺势看过去,瞧见那边广场上站着一小群人,正站在那儿商量什么。而凌无书就蹲在一旁地上,还是没人敢惹的形象。

他略微低着头,看不出神情,但嘴角却扬起一个很小的幅度。

在他面前有一只不住朝他身上扑的小金毛,凌无书伸出一根修长的食指,点在小金毛头上,将他脑袋朝下轻压。小金毛便摇着尾巴,欢快地朝上跳跃,用脑袋去顶那根漂亮手指。

单衾文没挪开视线,便看到凌无书伸手去挠小狗下巴,朝小金毛露出一个很柔软的笑。

疑似故人归,单衾文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在为那个笑轻颤。接着耳边传来一声欢呼,让那轻颤猛地变成狂跳。

“小书哥哥——我也要和小狗玩!”

单木锦正在教训艾步盈,见她跟见了猫的耗子一般飞蹿出去,气得皱眉“啊?”了一声。

凌无书周身那点朦胧的柔软顿时收敛,唰地冒出一圈刺来。他收回手,抬头看向艾步盈,接着视线稳稳落在单衾文身上。

小金毛回头望着那边三人,不安地回头,朝人群中某个雪白身影汪呜汪呜叫了两声。

谈话的众人被打断,都一齐回头看向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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