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七点五十分。
翟星辰坐在郝斯羡的工作台前,背后是那面被郝斯羡临时改造成纯色背景的墙壁。吉他放在手边,调音器显示一切正常。面前的电脑屏幕上,直播界面已经打开,在线人数像疯了似的往上跳,评论滚动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手心有点湿。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活蹦乱跳。这比他面对成千上万陌生的街头行人要紧张得多。屏幕那头是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带着各种各样的期待。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递给他一杯温水。
是郝斯羡。
“心率偏高是正常应激反应。”郝斯羡的声音低沉而稳定,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上面显示着直播数据的实时监控,“设备运行正常,网络带宽充足。按策划案流程进行即可。”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显得比平时更加严谨。但他站在这里,本身就像一根定海神针。
翟星辰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温水滑过喉咙,稍微安抚了一下紧绷的神经。他看向郝斯羡,忽然问:“你会在这里吗?”
郝斯羡操作平板的手指顿了一下,抬眼看他:“我需要监控后台数据和音画输出。”
“我是说,”翟星辰指了指自己身边地板上那片空位,“在这里。”
郝斯羡沉默地看了他两秒,然后点了点头:“可以。”
七点五十九分。倒计时一分钟。
翟星辰最后检查了一下吉他,戴好郝斯羡为他准备的、收音更清晰的耳麦。评论区的狂欢几乎要溢出屏幕。他闭上眼,又深吸一口气。
八点整。
直播开始的提示音响起。翟星辰睁开眼,看向摄像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大家好,我是翟星辰。”
他的声音透过高质量的设备传出去,带着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微颤。
评论区瞬间被“来了来了!”“小哥好帅!”“《无名路》!”刷屏。
他没有过多寒暄,直接抱起了吉他。
“封控这些天,在阳台上写了几首新歌,也整理了一些旧作。第一首,《无名路》。”
他低下头,手指拂过琴弦。前奏响起的那一刻,奇异地,所有的紧张都消失了。他回到了他的世界,音乐的世界。
他唱着“路灯是倒长的星星”,唱着“我把名字卖给风”。声音透过郝斯羡优化过的设备,清晰地、饱满地流淌出来,每一个细节都被完美捕捉。
郝斯羡安静地坐在他侧后方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平板电脑放在屈起的膝盖上,屏幕的光映着他专注的脸。他不需要看屏幕上的数据,单听声音,他就知道一切运行完美。他的目光落在翟星辰微微低垂的、随着节奏轻轻点动的头上,落在他拨动琴弦的、带着薄茧的手指上,落在他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清瘦的背脊上。
当翟星辰唱到那句“你回家了”时,郝斯羡注意到,这一次,他没有低头。他依旧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里却多了些东西,一些……类似于眷恋和柔软的东西。
直播间的在线人数持续攀升,打赏的动画效果开始层出不穷地闪现。评论区除了赞美音乐,也开始出现新的动向:
「后面那个黑影是灯光师小哥哥吗?」
「绝对是他!这沉默的守护感!」
「他是在工作吗?好专注的样子。」
「磕死我了磕死我了!」
郝斯羡的余光扫过那些评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放在平板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翟星辰完全沉浸在了音乐里。他唱了新写的《阳台情书》的片段,旋律温柔得像月光;唱了一首关于父亲的老歌,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也唱了几首轻快的、适合这个夜晚的 cover 歌曲。
他甚至忘了这是在直播,忘了屏幕前有成千上万的观众,他好像只是在唱给一个人听,唱给这个安静地坐在他身后,为他搭建起这个舞台的人听。
中场休息的时候,他放下吉他,拿起水杯喝水,才得以看了一眼评论区。除了满屏的“好听”和打赏,那条「灯光师小哥哥不给打个光吗?」的评论被赞到了最高。
翟星辰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郝斯羡。
郝斯羡也正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接触。郝斯羡的眼神依旧平静,但在那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他看了一眼平板上的数据,然后,对着翟星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翟星辰转回头,对着摄像头笑了笑,没有说什么,重新抱起了吉他。
当他开始唱下一首歌时,奇迹发生了。
他身后那面纯色的背景墙,忽然亮起了一束光。不是明亮的、刺眼的光,而是温柔的、暖黄色的,像封控第一夜那样,精准地笼罩住他,将他和他怀里的吉他,从昏暗的背景中温柔地剥离出来。
光线的角度、色温、质感,都无可挑剔,带着一种专业而克制的美感。它没有喧宾夺主,只是静静地、有力地,将歌唱者托举到一个更具仪式感的空间里。
评论区彻底疯了。
「啊啊啊啊啊光来了!」
「是他是他就是他!」
「这束光!我哭了!」
「追光者与歌唱者!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这灯光设计绝了!不愧是专业的!」
翟星辰在那束熟悉的、带着“晒过太阳的棉被”味道的光里,唱完了最后一首歌。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抬起头,看向摄像头,额角有细密的汗珠,眼睛却亮得惊人。
“谢谢大家。”他说,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演唱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释放后的轻松和真诚,“谢谢你们来听我唱歌。也谢谢……”
他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嘴角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谢谢那束光。”
直播结束。
在线人数定格在一个翟星辰从未想象过的数字。打赏的金额,即使平台扣除分成后,也足以让他支付下个季度的租金,并且偿还掉一部分最紧迫的债务。
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设备运转的微弱嗡鸣。翟星辰放下吉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但精神却处于一种亢奋后的漂浮状态。
他转过身。
郝斯羡还坐在原地,平板电脑已经黑屏,放在一边。他正看着翟星辰,那双偏圆的桃花眼里,映着工作台残余的指示灯微光,深邃得像夜海。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对视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汹涌的情绪。刚才那场面向千万人的狂欢,此刻凝结成这方寸之间的寂静。
翟星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被某种滚烫的东西堵住。
郝斯羡先站了起来。他走到翟星辰面前,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用手指,极其轻地、拂过翟星辰额角那滴将落未落的汗珠。
指尖微凉,触碰却带着电流。
“成功了。”郝斯羡说,声音低哑,打破了沉默。
翟星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看着他冷静外表下那双终于泄露出一丝波澜的眼睛,忽然笑了,眼眶却有点发酸。
“嗯。”他重重地点头,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一句,“郝斯羡,谢谢你。”
谢谢你的光,谢谢你的策划,谢谢你的电路板和数据模型,谢谢你……在这里。
郝斯羡收回了手,指尖蜷缩进掌心,那滴汗水的微湿触感仿佛还在。
“数据整理和分析明天进行。”他移开目光,语气试图恢复平日的公事公办,却掩不住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早点休息。”
他说完,便转身开始收拾设备,留给翟星辰一个看似与往常无异的、挺拔而沉默的背影。
但翟星辰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束追光,不仅照亮了屏幕里的他,也穿透了现实里,横亘在他们之间那层名为“邻居”和“合作者”的薄纱。
一场千万人围观的独白结束了。而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对话,似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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