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结束后的第二天，武汉下起了小雨。雨水敲打着窗户，淅淅沥沥，像是为昨晚那场喧嚣的盛宴奏响安可曲。

翟星辰醒来时已近中午。阳光没能穿透厚重的云层，房间里是一种舒适的昏暗。他躺在床上，没有立刻起身，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回放着昨晚的片段——

飙升的在线人数、滚动的评论、不断出现的打赏动画，还有最后那束精准落下的、温暖的光。

他摸过手机，屏幕上有几十条未读消息，来自以前街头唱歌时认识的朋友、甚至一些几乎没联系过的亲戚，内容无非是惊叹和祝贺。他粗略地扫了一眼，没有细回，手指却下意识点开了和郝斯羡的聊天界面。

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昨晚直播前，郝斯羡发来的设备检查清单。

他犹豫了一下，发了条消息过去：「醒了没？」

消息几乎是秒回：「嗯。」

一如既往的简洁。翟星辰看着那个字，仿佛能看见郝斯羡此刻正坐在工作台前，神情专注地看着屏幕，处理着昨晚直播的数据。

「数据怎么样？」他又问。

这次郝斯羡回得慢了一些，发过来一张截图，是整理好的数据概览：最高在线人数、总观看时长、互动率、打赏总额……各项数据都远远超出了策划案里的预期目标。在打赏总额那一栏，还用红框特意标了出来。

那个数字，依旧让翟星辰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足够解决他的燃眉之急，甚至还能略有结余。

「看到了吗？」郝斯羡问。

「看到了。」翟星辰回复，手指有点抖，「这……也太多了。」

「符合优质内容在特定情境下的传播规律。」郝斯羡理性地分析，「你的音乐是核心变量。」

翟星辰看着这句话，心里五味杂陈。是高兴，是解脱，还有一种沉甸甸的、被认可的感觉。他正准备回复，郝斯羡的消息又过来了。

「中午想吃什么？」

话题转得有点突兀，翟星辰愣了一下。他这才感觉到胃里空得厉害。

「都行。」他回。

过了一会儿，郝斯羡发来一张照片。是一份装在保鲜盒里的豆皮，煎得金黄酥脆，能看到里面的糯米和肉丁馅料，旁边还配了一小份酱料。

「尝试制作豆皮。成功率65%。」郝斯羡的文字紧随其后，「多了。」

翟星辰看着那张照片，忍不住笑了。又是“多了”。他几乎能想象郝斯羡在厨房里，拿着计时器和量杯，一丝不苟地尝试复刻这道武汉传统早点时，那副严谨得像在做实验的样子。

「看着不错。」他回道，「我过去拿？」

「嗯。」

翟星辰放下手机，快速洗漱了一下，趿拉着拖鞋就去了隔壁。门虚掩着，他敲了一下便推开门。

郝斯羡正站在工作台前，背对着他，似乎在整理设备线缆。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毛衣，看起来比平时柔软些。

“豆皮在桌上。”郝斯羡没有回头，声音传来。

翟星辰走到小桌旁，拿起那份还温热的豆皮。保鲜盒旁边，还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牛奶也是‘多了’？”翟星辰拿起杯子，笑着问。

郝斯羡整理线缆的动作顿了一下，依旧没有回头。“补充蛋白质。你昨晚消耗大。”

翟星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笑意慢慢沉淀下去，变成一种更温润的东西。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豆皮咬了一口。外皮确实煎得恰到好处，酥脆可口，内馅的调味也意外地地道。

“好吃。”他由衷地说，“成功率绝对超过65%。”

郝斯羡这才转过身，手里拿着几根缠绕好的数据线。他的目光落在翟星辰沾了点酱料的嘴角，停留了一瞬，然后移开，走到桌子另一边，拿起自己的水杯。

“数据分析初步完成。打赏收入扣除平台分成和预估税款后，净额足够覆盖你下季度租金及所列优先级债务的73%。”他开始汇报，语气恢复公事公办。

“嗯。”翟星辰应着，嘴里塞着豆皮，心里盘算着那笔钱的分配。

“后续可以考虑定期线上演出，维持热度，建立稳定收入渠道。具体频率和形式需要根据数据反馈调整……”

郝斯羡平静地阐述着后续计划，逻辑清晰，条理分明。翟星辰听着，不时点头。阳光透过雨幕艰难地渗进房间，在两人之间投下微弱的光斑。一个吃着早餐，一个汇报着工作，气氛有种奇异的和谐与安宁。

翟星辰吃完最后一块豆皮，满足地叹了口气，拿起旁边的牛奶喝了一口。他看向郝斯羡，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汇报，正静静地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细密的雨声。昨晚直播时那种无声的、汹涌的情绪，似乎又悄然弥漫开来，比当时更加具体，更加无处遁形。

翟星辰看着郝斯羡那双偏圆的眼睛，看着他那总是抿成一条直线的、略显冷淡的唇，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一种强烈的、前所未有的冲动，驱使着他想做点什么。

他放下牛奶杯，朝着郝斯羡的方向，微微倾身。

郝斯羡没有动，只是看着他，眼神深邃，像两口幽深的古井，映着翟星辰有些紧张的身影。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水杯。

距离在一点点拉近。翟星辰甚至能闻到郝斯羡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皂香和一点点电子设备冷却后味道的气息。他的目光落在郝斯羡的嘴唇上，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就在他的鼻尖几乎要碰到郝斯羡的鼻尖时，郝斯羡却几不可察地、向后偏了一下头。

动作很小，很轻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翟星辰感觉到了。

那细微的躲闪，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破了他鼓起的勇气。他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倾身的姿势显得有些尴尬。

郝斯羡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他放下水杯，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还需要整理一下设备日志。”

翟星辰慢慢地、慢慢地直起身子。脸上有点烧，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他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发现肌肉有点僵硬。

“哦，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那……我先回去了。”

他拿起空了的保鲜盒和牛奶杯，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郝斯羡的房间。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翟星辰靠在自家门板上，听着隔壁传来隐约的、设备运行的微弱声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靠近时，感受到的、来自郝斯羡呼吸的微热气息。

一次未完成的触碰。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也敲打着他有些混乱的心跳。

而隔壁房间里，郝斯羡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他低头看着自己刚才下意识捏紧水杯、此刻微微泛白的手指关节，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类似于懊恼的情绪。

他打开那个加密的“星辰观察笔记”，指尖在键盘上悬停良久，最终只输入了三个字：

“靠近。未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