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武汉像一锅煮沸的辣椒油,连江风都带着灼人的温度。码头的水泥地烫得能煎鸡蛋,演出时吉他弦热得快要融化。阿哲在鼓后面放了三个小风扇,仍然汗流得像刚从江里捞出来。
"这鬼天气,"阿哲甩甩头发上的汗珠,"打鼓像在蒸桑拿。"
林磊的贝斯音箱因为过热烧坏了保险丝,他默默修了好几天。郝斯羡给所有设备加装了散热系统,平板电脑上实时监控着温度数据。只有翟星辰似乎不受影响,他说小时候在更南边的小城,夏天比这还难熬。
真正的问题出现在周末演出时。唱到第三首歌,整个码头的灯光突然熄灭,音响发出最后一声哀鸣就沉默了。江对岸的写字楼也陷入黑暗——片区电网瘫痪了。
台上台下顿时乱作一团。手机手电筒的光柱像无头苍蝇在黑暗里乱撞,孩子的哭声和老人的抱怨声混成一片。阿哲下意识地敲响军鼓稳定节奏,但鼓声在空旷的江面上显得单薄。
"备用电源呢?"翟星辰焦急地问。
郝斯羡已经打开设备箱:"负载太大,烧了。"
就在混乱即将升级时,一束暖黄的光突然亮起。是林磊——他不知从哪找来老安留下的煤油灯,玻璃灯罩里跳动着安稳的火苗。
这像是个信号。卖绿豆汤的大妈点亮了做生意用的充电灯,修鞋匠翻出修鞋机接上汽车电瓶,夜钓的人们把头灯调成常亮模式。很快,码头被几十处零星的光源重新照亮,虽然昏暗,却比之前的舞台灯光更温暖。
"继续!"观众席里有人喊。
翟星辰抱起吉他,这次他没有插电。"都坐近点,"他对观众说,"我们唱点老的。"
第一声清唱响起时,奇迹发生了。没有音响放大,他的声音反而显得格外真实,像贴在耳边低语。阿哲改用鼓刷在鼓面上轻扫,林磊的手指在贝斯指板上滑动几乎不发声。郝斯羡把煤油灯举到翟星辰面前,跳动的火光成了唯一的追光。
唱到第二段,观众开始加入。先是几个老人跟着哼唱,接着是整个码头的大合唱。不同年龄、不同音准的声音在黑暗里交融,跑调都跑得理直气壮。卖绿豆汤的大妈即兴加入一段叫卖调,修鞋匠用锤子敲击鞋掌打拍子。
突然,江面上亮起灯光。一艘夜游的轮渡缓缓驶过,船上的探照灯无意间扫过码头,像专业的舞台追光。船长似乎明白了什么,让轮船在江心停下,用灯光为他们打亮整个舞台。
"这是最好的灯光,"郝斯羡轻声说,"无法编程的灯光。"
断电持续了整整两小时,他们唱完了所有会唱的歌。最后连死亡金属理发师都唱起了童谣,萨克斯小哥用乐器模仿轮船汽笛。当对岸写字楼重新亮起时,观众反而发出失望的叹息。
"以后每月搞一次不插电吧,"小雅擦着汗说,"这样唱歌更像说话。"
电力恢复后,郝斯羡却关掉了大部分设备。"数据分析显示,"他让平板电脑显示声波图,"断电期间的观众参与度提升300%,音乐传播效率提升150%。"
林磊修好了音箱,但没有立即接上电源。阿哲把电子鼓组调成了手鼓模式。那个死亡金属理发师甚至开始学弹尤克里里。
变化在悄悄发生。码头的演出不再追求音量和技术,而是追求真实。有时唱着唱着,江轮的汽笛会加入伴奏,夜鹭的叫声会成为和声。观众也习惯了这种"不完美"的音乐,甚至会主动要求关掉音响。
七月初,乐队受邀参加一个大型音乐节。彩排时,调音师对他们的设备清单直皱眉头:"就这点东西?压不住场的。"
正式演出被安排在傍晚。当他们的清唱在万人体育场里响起时,喧嚣的观众席渐渐安静下来。没有炫目的灯光秀,没有震耳欲聋的低音,只有四件乐器和四个真实的声音。唱到《汉阳门花园》时,看台上亮起星星点灯的手机灯光,像那个停电夜晚的码头。
演出结束,掌声持续了五分钟。回到后台,音乐节总监激动地握着翟星辰的手:"你们证明了,声音不需要包装也可以打动人心。"
那天晚上,四个人又来到码头。暑热稍退,江风带着水汽。龙门吊上的灯光还亮着,像悬在夜空中的星星。
"知道老安为什么总让我们听江水声吗?"翟星辰突然说,"他说江水流了千万年,从不用麦克风。"
郝斯羡正在记录今晚的声学数据,闻言抬起头:"自然声源的传播模型确实更,优雅。"
阿哲往江心扔了块石子:"简单说,就是装逼不如真心。"
涟漪在月光下扩散,像他们正在传播的音乐。很轻,但能传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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