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那天下午他们正在码头试音新编的《阳台情书》,乌云像脏棉絮一样从江北堆过来。郝斯羡最先发现异常,他的设备监测到气压骤降。
"一小时内降雨概率92%。"他盯着平板说。
阿哲满不在乎:"下就下呗,正好凉快。"
但这场雨不同。第一滴雨点就有硬币大,砸在龙门吊上哆作响。转眼间,江面像开了锅,雨水横着扫过来。观众四散奔逃,林磊用身体护住贝斯音箱,阿哲的鼓皮在雨里发出沉闷的哀鸣。
最糟糕的是郝斯羡的灯光设备。虽然做了防水处理,但暴雨像瀑布一样冲刷着龙门吊。突然,主灯闪烁几下,灭了。
"断电保护启动了!"郝斯羡就要往雨里冲,被翟星辰死死拉住。
"不要命了?十米高呢!"
就在僵持时,对岸传来汽笛声。那艘熟悉的夜游客轮正在江心调头,船头的探照灯突然转向,稳稳打在码头上。接着是第二艘、第三艘...正在江面作业的船只都不约而同地打开探照灯,七八道光柱穿过雨幕,在码头交织成一个临时的灯光矩阵。
船笛长鸣,像在说:继续。
翟星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抓起麦克风。没有音响,他的声音被暴雨打得支离破碎。但当他唱出第一句,奇迹又发生了——
观众们撑着伞围拢过来,手机灯光在雨幕中亮起,像萤火虫的集会。
阿哲的鼓点重新响起,这次他敲击的是被雨水浸泡的油桶,发出沉闷如雷的声响。林磊拔掉贝斯电源,用手指拨动空弦,共振通过木板传递。郝斯羡放弃了灯光控台,用手电筒在雨幕上画图案。
这场暴雨中的演出成了传奇。后来有人把视频发上网,标题叫《武汉的雨会唱歌》。
但代价是惨重的。三分之二的设备进水损坏,郝斯羡最贵的控台直接报废。保险公司的人来看了一眼,摇摇头:"天灾,不赔。"
维修费像个无底洞。四个人坐在滴水的排练室里,第一次为钱发愁。
"把我那套限量版球鞋卖了吧。"阿哲突然说。
林磊默默计算着:"我接几个夜班调试音响的活。
翟星辰翻出通讯录,寻找商演机会。只有郝斯羡沉默着,手指在报废的控台上轻轻抚摸。
深夜,翟星辰被工作台的灯光惊醒。郝斯羡在修复控台,桌上摆着几十个拆下的零件。他的手指被烙铁烫了好几个泡,眼神却专注得可怕。
"别修了,"翟星辰按住他的手,"我们想办法买新的。"
郝斯羡摇头:"这里面...存着所有演出的灯光程序。"包括第一次阳台追光,包括老安葬礼那天的设定,包括他们第一次接吻那晚的灯光秀。
翟星辰这才明白,对郝斯羡来说,这不是设备,是记忆的载体。
他坐下来帮忙递工具。凌晨四点,当控台终于发出正常的开机音时,郝斯羡突然说:"我收到个offer。"
原来是他以前的同事介绍,去一家新开的商场做设备维护员,朝九晚五,缴纳五险一金。
"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郝斯羡调试着修复的控台,"我拒绝了。"
翟星辰愣在原地。他知道这份工作对郝斯羡意味着什么——
稳定的收入,父母的安心,以及这个社会认可的那种"正常生活"。
"为什么?"
郝斯羡终于转过头,雨水和汗水在他脸上混在一起。这是翟星辰第一次看见他如此不冷静的样子。
"数据分析显示,"他的声音在发抖,"我留在这里的幸福感...是无穷大。"
窗外,雨停了。江轮还在对岸亮着灯,像不肯熄灭的星星。
翟星辰走过去,轻轻抱住这个浑身湿透的、固执的、为他放弃了安稳世界的普通人。
"郝斯羡,"他把脸埋在对方肩头,"我爱你。"
回应他的是更用力的拥抱,和肩头轻微的颤抖。过了很久,郝斯羡才用恢复平静的声音说:
"这个数据,需要终身采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