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吉觉得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指头都变得僵硬了，那些话窜到喉咙处，很快就要呼之欲出。
他转过头，眼眶微红，像是挤出来的话一样。
“阿利，师父对我……有除了师徒之外的……别的感情。”
丘利哑然失色，有半分钟的时间眼睛都忘了眨一下。
白云村实在过于偏僻，村里的人思想也都是固执保守的，所以丘利自然不理解丘吉说的……师徒之外的……感情。
那是什么感情？
丘利脑子不会想事情，有疑问了就会问，所以直接问丘吉：“哥，什么样的感情会影响到你和林师父的师徒关系呀？难道就像我对你的感情那样吗？”
丘吉不知道怎么回答，尤其是面对丘利这个比他还懵懂的少年，曾经他也和丘利一样不了解这样的感情，直到出去五年，见识广了以后，他才渐渐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一种爱。
无关性别……
“不……没有那么简单……”丘吉站在门口，挡住了光，神色隐匿在了黑暗里，只是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不一会儿，他就缓步到门外台阶上，直接靠着墙壁滑坐了下来，盯着夹杂着雪花的雨水怅然失落，像个无家可归的浪子。
“等你再长大一点，遇到了一个也对你抱有那样感情的人，你就会明白我的感受了。”他喃喃自语。
丘利还是不明白，像个孩童一样也粘着丘吉直接坐在了地上，还贴心地替自己的哥哥拍走的了肩上的水珠，问他：“那哥哥你对林师父有那样的感情吗？”
丘吉身体颤了颤，水珠被抖落了一些，有些掉在了丘利的手背上，凉凉的。
他低了头，宛若一潭死水。
“他永远是我的师父，我尊重他，崇拜他，守护他，可是……我对他没有那样的感情。”
“啊，那确实很复杂。”丘利好像听懂了一些，这就像是如果有个人要做他的爸爸，把他当儿子一样疼爱，可是丘利不愿意让这个人当自己的爸爸这种感受是一样的吧？
简单来说，就是谁都想做爸爸，没人愿意做儿子。
丘利暗叹自己的理解能力一流，还安慰地搭住丘吉的肩告诉他：“没事的哥，我只希望你好，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你崇拜林师父，我也崇拜你，我以后也要和你一样，成为可以保护别人的人。”
谁也别想企图做他爸爸。
丘利骄傲自信的模样让丘吉心里舒坦了不少，虽然不了解丘利的真实想法，但在失意的时候有个人陪在身边，确实感觉到温暖。
俩兄弟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也不知道聊了多久，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丘吉天生地敏锐力使得他立马紧绷了身子，唰地站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群村民熙熙攘攘地闯进了道观院落里，丘吉认得他们，就是刚刚那群给林与之下葬的人，其中还包括丘吉的堂伯丘堂，也就是丘利的父亲，还有村长，村支书这些人。
可能他们也没预料到丘吉和丘利会在道观里，踏进来时都愣了愣，然后丘堂先冒出来骂了两句：“阿利，你整天跟着那小子混什么，这种六亲不认的东西，别传染给你了，赶紧回家去！”
丘吉心中冷笑，丘堂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丘吉的堂伯，真正六亲不认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丘利也是个硬茬子，就是不让任何人欺负丘吉，当即立下地跳出来替丘吉说话：“我哥才不是六亲不认的人，我哥对我很好，他只是不喜欢坏蛋。”
丘堂被怼得一愣一愣的，顿时间火冒三丈，三两步就上前去把丘利给揪了过来，劈头盖脸地骂：“你小鳖犊子，忘了自己是谁生的了，敢这么跟你老子说话，老子是坏蛋，你就是小坏蛋！”
丘吉注意到这些人似乎脸色不对，都露出一副等待着什么的样子，心里想着估计来者不善，于是直接问：“你们来道观，是来烧香拜神的吗？”
他这话引得人群里几个人讥笑了一番，然后由村长站出来，维持面子功夫，礼貌地跟丘吉说道：“小吉啊，虽然你对你师父做了过分的事，但总归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联系的人，按道理说这些事还是得知会你一声。”
他咳了两声，尽量让自己说得清楚些：“林师父生前替白云村做了不少善事，所以他死后，我们乡里乡亲也都义无反顾地前来给他置办丧事，你也知道，入土为安，这事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大家帮了那么多忙，我还自己掏钱把葬礼举行得特别奢华，这些消费啊苦力啊，我得给大家一个交代，正好林师父去世，这道观里的珍品，香火钱什么的就没用了，为了延续林师父行善积德的作风，我们打算把这些东西拿给大家分了，这事你没意见吧？”
丘吉还没说话，刚从丘堂魔爪里逃脱出来的丘利就惊呼起来：“我有意见！藏品不能动！”
丘堂气坏了，一把薅住丘利的头发就将人往道观外面拖，丘利呼喊的声音就越来越小了。
纵使丘吉再多慈悲心肠，也终于是明白这些人真正的目的了。
原来安葬林与之，只是为了道观里的珍宝，如果没有这些珍宝，他们还会管一个无亲无友的道士的死活吗？
丘吉觉得气恼，觉得可悲，这就是林与之一直让他守护着的村落吗？如此邪恶，如此自私，满目利益，满嘴荒唐。
如果早知道这些人是这些德行，就该让那些山精妖怪，孤魂野鬼把他们缠死，还守护什么？
丘吉笑了，他的笑带着一丝嘲讽，让人感觉到他骨子里的傲慢和不屑：“我师父的道观，从没收过一分香火钱，多年来，谁家有邪祟，我师父永远都是第一个到场，如果没有他，白云村怎么会这么多年一直这么安宁？现在他离世了，道观是他最后的念想，你们还想掏空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丝灵魂，你们有心吗？”
人群里有人憋不住了，操起一口乡音就骂了出来：“你少装得那么尊重你师父，你可有心，你那么有心你师父会孤零零地死去啊？我们也只是追求一个等价交换，林师父这么善良，绝对不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另一些人也跟着附和：“就是啊，说得那么高尚，怕是他自己想独吞道观里的东西。”
“肯定是啊，离家出走五年，现在人死了回来了，不就是要明摆着抢道观里的钱吗？”
听着这些不分青红皂白的话，丘吉已经连讥讽的笑都懒得给他们半分了，他坚定地说：“道观里的东西是我师父的，谁都不能动。”
那些人才不理会丘吉的话，向来得到好处惯了的人会觉得自己本来就应该配得上那些好处。
于是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别管他，进去搬东西！”顿时间一窝蜂的人往道观里闯。
丘吉完全恼怒了，像一道利箭一样冲到了最前端带头的人面前，在对方还没看清人影的情况下，直接一巴掌呼了上去。
这巴掌可不简单，那人被硬生生拍飞了，从众人头顶跃过去，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那脸上鼻子上一下就冒了淤青。
丘吉的举动太过激，直接惹起了众怒，有人谴责他：“好啊，学了道术不对付孤魂野鬼，竟然对准了我们普通人，你算哪门子道人！乡亲们！他既然先动手，我们也就别客气！”
“对！教训这小子，拿东西！”
那些人纷纷把手里的什么锄头，斧子都挥了起来，气势汹汹地奔着丘吉去。
其实道门确实有规定，道术不能对准普通人，刚刚丘吉太生气，已经犯了戒，现在惹了众怒，大家都不怕死地冲上来，让丘吉完全不知道该不该动手。
于是他一开始就只是挡，上前来一个人，他就拍退一个，尽量不伤害到他们。
可是也正是他处处留手，让那些人钻了空子，他们好像咬准了丘吉不敢对他们怎么样，于是气焰更加嚣张，有的直接拿斧头和锄头往丘吉身上砸，如果丘吉是个普通人，没准还真的就死在他们手里了。
他们也是有些精明在身上的，一拨人和丘吉周旋，另一波人就绕过丘吉，直接闯进了道堂和内室，把那些珍贵的东西都洗劫一空。
不仅如此，那些镶金的神像、香炉也被他们直接一斧子砸烂，把金子都放进自己腰包了。
丘吉眼睁睁看着神像倒下，最后四分五裂，而那些人还在笑着，一副捡了便宜的样子，一切都变得越来越荒唐了。
原来人敬畏神明，仅仅建立在对自己有益的基础上，他们心中的神明只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化身而已。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丘吉突然内心多了一股力量，那种愤怒已经将他彻底燃烧，他突然大吼了一声，周围无端端冒起一阵冲击力，将围困着他的人都给震退了。
与此同时，丘吉就像是一道影子一样，倏地闪到了某个还在砸石像的人身边，抓着他的脑袋凭空拎起，就这样直接丢飞了出去。
可是不幸的是，丘吉没注意到地上有一根竖立着的尖锐的金子质地的东西，那人面朝上，后背直直地扎了进去，尖锐那头从他的胸腔里贯穿出来，带出一丝血迹。
那个人已经说不出话，眼神开始涣散，像蠕虫一样挣扎了一会儿，很快就呕出一团鲜血，便彻底没动静了。
也正是这一刻，全场都安静了，连丘吉都愣住了。
人群里有人惊恐地尖叫：“他杀人了！他杀人了！道士杀人了！”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
“快报警抓他！别让他跑了！”
丘吉感觉浑身发抖，他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手，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杀了人。
林与之从来就是教导他，怀揣着善意，作为道士，只能将道术对准恶鬼，绝对不能对准普通人，可丘吉却用林与之教他的术法杀了一个普通人。
他怎么能这样！
师父会原谅他吗？
九重神明会原谅他吗？
丘吉嘴唇颤抖，喃喃自语：“我没有杀人，我不是有意的……”
那些人似乎更过激了，气势汹汹地朝他奔过来，真有一副正义之士的感觉了，好像势必把丘吉送进监狱去。
丘吉被扰乱了心智，完全沉浸在不可原谅自己的痛苦里，面对这些恶意的人，他也完全没有了主见，他只有一个念头。
逃离这里！
不去面对自己杀了人的事实！
于是丘吉疯狂地推开面前的人，跌跌撞撞地往道观外面跑去。
那些人不死心，竟然还跟着一起去追他。
还在道观外和丘堂纠缠的丘利看见丘吉疯了一般离开了道观，立马挣脱开自己爸爸的束缚，去追丘吉，边追还边喊：“哥！你要去哪！”
丘吉已经听不见所有人的呼喊，他在无人坡四处乱窜，面上满是惶恐。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跟随林与之那么多年，他连杀鬼都要斟酌再三，现如今，他竟然杀了人！
他怎么能过得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他崇敬的，他在乎的，他信奉的，他追寻的，在这一刻全都破碎了。
无法原谅！
丘吉突然想到了林与之的墓，他想去看看师父，他还没有给他磕头，他要去忏悔。
丘吉调转方向，朝着林与之的墓碑而去，他身后的人还在叫着喊着要抓住他，他统统听不见了，只有林与之成了他唯一的念想。
然而就在这时，草丛太深，他没注意面前一块大石头，突然被狠狠地绊了一下，整个人顺着草丛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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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跪阴仙（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