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吉是在一片冰凉的黑暗中醒过来的，周围安静得可怕，只有一些水滴打在石头上的声音，空洞悠远。
在醒过来的一瞬间，他竟然感觉有些失落，因为对他现在的处境来说，就这样摔死都比活着要幸福得多。
没有了师父，也就没有了家，出去五年浑浑噩噩，也什么都没有得到，如今还被自己曾经如此依赖的村里人弃如草履。
人生貌似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不如就这样静躺着，饿死算了，冻死算了。
丘吉这样想着，索性也懒得看自己身处何处了，双手放平，打算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
但是总有什么东西在打扰他的死亡梦。
那是一个很刺耳的声音，像指甲在光滑的平面上刮来刮去，难受得要命，尤其是这种声音和水滴的声音混在一起，令人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丘吉躺了一会儿，觉得要死也得死得舒服才行，于是起身去寻找这个该死的声音来源。
可是这个地方实在太黑了，就算找到声音来源，也看不清是个啥。
丘吉想了想，便伸出食指和中指，嘴里低声默念：“无上光，焰起。”
随着砰的一声，他的指尖便冒起一层淡淡的火焰，很快就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丘吉满意地笑笑，还好，出去五年，道术没忘，基本的技术还是保留得很好。
他把手举高，这才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好像是一个圆形地洞，四周都是泥土壁，只有正前方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被火光一照，斑驳的影子微微摇晃。
而那个刺耳的声音好像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丘吉觉得奇怪，为了看清楚一点，他走得近了些，然而也正是这个时候，那个东西竟然慢慢转了过来。
那是一张已经腐烂到看不清五官的脸，脸上布满了无数的小眼子，每个眼子里都有绿色的水往外冒，头发极长却很乱，有几缕糊在脸上，和那些绿色的水混在了一起。
丘吉这才看清楚，刚刚那个刺耳的声音竟然是这个【怪物】在用自己长长的指甲撕扯自己手臂上的皮肤，而被他撕下一层皮的地方，也冒出来一层细细的小眼子。
丘吉顿时间头皮发麻，胃里翻江倒海，前几天吃的剩菜都快呕吐出来，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转身就跑。
但是晚了一步，那个怪物在看见了他的一瞬间就猛冲了上来，用那只没了皮肤只有小眼子的手死死地箍住了丘吉的脖子！
“我操……”丘吉盯着跟前这密密麻麻的眼子，嘴里只能骂出这句国粹了，连挣扎都忘了。
直到怪物将他拎起来狠狠地砸在墙上，他才反应过来这玩意儿貌似不是善类。
那东西速度极快，马上又要冲上来，这次丘吉可不能再让他得手了，虽然他想死，但是死或轻如鸿毛，或重于泰山……
妈的怎么样也得有个全尸吧！
丘吉在那个怪物扑上来的一瞬间就滚到了一旁，稳稳地抓住了地，手指上的火焰也没有受到一丝一毫地影响。
他趁怪物没有反应过来，突然一个扫堂腿就把对方掀翻在地，与此同时，他直接飞身上去骑坐在怪物后背，企图用师父教他的二指禅制住对方。
什么叫二指禅，就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无非就那几处，其中鼻孔最容易被拿捏，只要将人压在身下，再伸出二指捅入对方鼻孔中，往上一提，就算是神仙来了也得叫爸爸。
丘吉骄傲自满，刚伸出两只手，却愣住了。
不是……这玩意儿鼻孔在哪来着？
他没来得及找到鼻孔，底下的怪物就发怒了，突然涌起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丘吉直接翻倒在地，并伸出利爪想要直接刺穿丘吉的胸口。
索性丘吉身手实在矫健，如果不用道术，单凭体力，连师父都比不过他，所以这一爪自然落了空，丘吉再次逃离了危机。
“你是什么玩意儿啊，力气咋这么大？”丘吉后怕地拍拍胸脯，不过很快他就注意到了什么，越看越觉得这个怪物有些熟悉，尤其是他的穿着，虽然衣服全是血迹，并且被撕得破破烂烂的，到那件花绿色衬衫还是让丘吉联想到了一个人。
村子里经常到处晃悠的小疯子。
听别人说他姓陈，是外乡人流浪到这里来的，因为脑子有问题，别人都叫他陈癫子，在丘吉还没离开白云村前，这个陈癫子就莫名其妙失踪了。
难不成……这个人就是陈癫子？
丘吉想了想，于是试探地喊了一声：“陈癫子？是你吗？”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那个怪物突然有一瞬间地怔神，貌似对这个名字有反应。
果然！
丘吉确定这个怪物真的是陈癫子，但是他同时也感觉到难以置信，陈癫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丘吉突然心软了下来，他朝前走了两步，朝着陈癫子伸出手，心痛地说：“陈癫子，我是丘吉，你还记得我吗？”
陈癫子的意识似乎有一些清醒了，他偏了头，好像在打量着丘吉，好一会儿后，他才猛地摆正脑袋，嘴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他好像很想说话，但是却什么都说不出。
他最后只能颤颤巍巍地也伸出自己血肉模糊的手，尽管面上没有五官，也能感觉到他非常痛苦。
“吉……馒……头……”
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终于从那堆腐烂的肉里挤出这含糊不清的字来。
丘吉突然顿住，他知道陈癫子在说什么，当时因为陈癫子整天疯疯癫癫，村里的人都十分嫌恶他，就连他去翻垃圾桶找吃的都会被人打一顿。
那个时候丘吉跟随林与之学道，以善待人，见到陈癫子生活凄惨，并经常带一些吃的去接济他，其中带得最多的就是馒头。
陈癫子虽然脑子不清醒，但也知道丘吉是好人，所以从来不伤害丘吉，还总是跟着丘吉去道观里蹭饭吃。
连傻子都分得清谁对他是真的好，所以尽管变成这副模样，陈癫子也始终记得丘吉，以及丘吉的馒头。
丘吉突然很痛心，他急切地问：“陈癫子，到底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我该怎么救你？”
陈癫子腹腔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丘吉知道，他是在哭，像只受了伤的狼，孤单落寞地盯着丘吉的方向，尽管他的眼球都已经对不了焦，但他对丘吉的感情却如此浓厚。
“吉……师……父……”
丘吉心上一颤，【师父】两个字清清楚楚地落入他的耳朵中，他紧张地问：“你在说什么？什么师父？谁的师父？”
陈癫子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模糊，人也越来越痛苦，好像快要忍受不了，嘴里一个劲重复【师父】两个字，同时他又开始伸手撕扯自己身上的皮肤，狂乱崩溃。
丘吉心惊肉跳，刚想上前去阻止他，没想到陈癫子再抬头时却突然换了神色，凶猛又凌厉，刹那间从那堆肉里张开血盆大口！
丘吉的眼睛里一片血色，压根没来得及反应，陈癫子便已经到了跟前。
就在那一瞬间，丘吉眼前突然一阵炫光，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的脸都挤压得变了形，耳边尽是一片嗡嗡声。
再睁开眼，眼前却已经是陈癫子四分五裂的尸块了以及喷溅了一地的血水和脓水！
丘吉愣在了原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就在此时，他的身后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就这样停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丘吉顿时间僵住了。
因为他闻到了一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茶香味，甚至掩盖了整个洞穴里的尸臭味，像蚕茧一样将他越缠越紧，令他无法呼吸。
这个茶香味只有一个人的身上会出现……
丘吉身体在颤抖，他甚至不敢回头看，心脏如同被棒槌击打一样闷声作响。
“小吉。”
那个人的声音清凉如水，平静而无波澜，亦如往日，未曾变过一分一毫。
这句呼唤就像开机键，丘吉的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轮回滚动，耳边出现了许许多多嘈杂的声音。
——“小吉，愿不愿意做我的徒弟？”
——“如果以后的人生没有你，为师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坚守无生门。”
——“小吉，倘若我们并不是师徒……你会不会……”
丘吉慌了神，指尖开始变得冰凉，他就这样慢慢地转过身，看向身后的那个人。
一身和他一样穿着深蓝色道服，腰间多了一束铜钱线腰带，细腻顺滑的黑发，面容清疏，眉眼在昏黄的火焰中显得柔和，清浅的眼睛就这样淡淡地与丘吉隔空相望，近在咫尺，可仿佛相距甚远。
林与之如此鲜活地站在他面前，不是冰冷的墓碑，也不是虚幻的梦，是活生生的人。
丘吉感觉嗓子沙哑得可怕，师父两个字梗在喉咙沉重得像要把他压垮。
林与之微微皱眉，可又很快舒展开来，一个轻柔的笑荡漾在他的嘴角。
他轻轻地又唤了一声：“小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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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跪阴仙（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