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陆灼那句“我的人,谁也别想动”,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种近乎野蛮的占有欲,如同最滚烫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沈青瓷的心上。将她所有的退路、所有的犹豫,都焚烧殆尽。
她没有再试图离开。不是因为恐惧沈文柏,而是因为,在陆灼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眼睛里,她看到了与自己心底同样汹涌的、无法割舍的牵绊。他们已经被命运的红线,更被彼此心中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共同置身于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心。
仓库里的气氛,因为沈文柏的威胁和陆灼的强势宣言,变得更加微妙而紧张。但在这紧张之下,一种奇异的、名为“共同面对”的纽带,也在悄然滋生。
陆灼变得更加忙碌。他不再仅仅局限于仓库内部的事务,频繁地与锤子等人低声商议,电话也接得更多,语气时而冰冷,时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沈青瓷知道,他正在调动他所有的资源和力量,编织一张应对沈文柏的大网。
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力不给他添乱,同时,内心深处那个关于过往真相的疑团,也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二叔沈文柏的阴险狠毒,她已亲眼目睹。那么当年父母那场悲剧,陆灼父母的含冤自尽,背后是否也隐藏着更深的、不为人知的阴谋?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她开始更加留意陆灼的举动,尤其是他偶尔流露出的、与那本深蓝色笔记本和那个旧军用挎包相关的细节。她记得很清楚,那次在后院,他情绪激动之下,是将笔记本塞进了那个挎包里。
那个挎包,现在在哪里?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沈青瓷因为心中有事,辗转难眠。她起身,想到楼下工作区倒杯水。经过仓库二楼那间作为陆灼临时休息室兼办公室的房间时,她发现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线。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
房间里没有开大灯,只有书桌上的一盏旧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陆灼竟然趴在书桌上睡着了,电脑屏幕还亮着,旁边散落着许多文件。他看起来疲惫到了极点,即使是睡梦中,眉头也紧紧锁着,仿佛承担着千斤重担。
而那个她一直在寻找的、旧得发白的军用挎包,就随意地放在他手边的椅子上,拉链半开着,露出了里面深蓝色笔记本的一角,以及……一个看起来更加古旧、边缘磨损严重的牛皮纸信封。
沈青瓷的心跳,骤然加速!
那个信封!会不会……会不会就是……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驱使着她。她知道这样做不对,是在侵犯他的**,是在揭开可能鲜血淋漓的伤疤。但是,如果那里面真的藏着能颠覆一切认知的真相呢?如果那能减轻他背负的仇恨枷锁,能让他们之间不再隔着血海深仇的阴影呢?
鬼使神差地,她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悄无声息地走进了房间。
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走到椅子旁,目光紧紧盯着那个半开的挎包,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小心地,将那个牛皮纸信封从挎包里抽了出来。
信封很轻,上面没有任何字迹。
她看了一眼依旧沉睡的陆灼,他呼吸平稳,似乎并未被惊扰。
沈青瓷咬了咬牙,走到房间角落的阴影里,背对着陆灼,借着从门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屏住呼吸,打开了那个信封。
里面,是几张折叠着的、已经泛黄脆化的信纸。
她展开信纸,熟悉的、属于长者的、略显颤抖却依旧清晰的笔迹,映入眼帘——这是陆灼父亲的笔迹!她曾在博物馆看过他早年的一些工作笔记和借阅记录!
信的开头,是“灼儿亲启”。
沈青瓷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强迫自己往下看。
“灼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爸爸妈妈可能已经不在了。有些事,必须告诉你,不能让你带着误会和仇恨活下去。”
“关于沈家,关于那件‘曜变天目盏’,我们被骗了,所有人都被骗了。真正设局构陷我们、想要夺走那件国宝的,不是沈青瓷的父亲沈文远,而是他的弟弟,沈文柏!”
看到这里,沈青瓷的呼吸猛地一窒!虽然早有猜测,但当真相以如此确凿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时,巨大的冲击依旧让她头晕目眩!
她强忍着颤抖,继续往下看。
“沈文柏此人,野心勃勃,心术不正。他早已暗中与境外势力勾结,意图将一批重要文物偷运出境。那件天目盏,就是他们的目标之一。他利用我与沈文远的合作关系,设下毒计,先是让我‘失手’毁坏珍品(实则是他用高仿品掉包),然后嫁祸于我,让我身败名裂,更借此机会打击他哥哥沈文远,意图夺取沈家产业!”
“沈文远对此可能并不知情,或者有所察觉但已无力阻止。沈文柏势大,且手段狠毒,我们势单力薄,恐难与之抗衡。他如今逼我们至绝境,无非是想让我们闭嘴,彻底掩盖他的罪行。”
“灼儿,记住,你的仇人,是沈文柏!与沈文远及其女儿沈青瓷无关!切莫因为仇恨,蒙蔽了双眼,牵连无辜!”
“吾儿,父母无能,无法护你周全,亦无法洗刷冤屈。唯望你此生,能明辨是非,坚守本心,勿要被仇恨吞噬,成为一个只知报复的可怜虫……好好活下去……”
信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
最后几个字,笔迹越发凌乱虚弱,仿佛用尽了书写者最后的一丝力气。
沈青瓷拿着信纸的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泪水模糊了视线,大颗大颗地砸在泛黄的信纸上,晕开一片片湿痕。
原来如此!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她的父亲沈文远,并非逼死陆灼父母的元凶,甚至可能同样是受害者!而真正的恶魔,是一直以来道貌岸然、在她家破人亡后假惺惺扮演慈祥长辈的二叔沈文柏!
陆灼他……他一直恨错了人! 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挣扎,所有对她又爱又恨的撕裂,竟然都建立在一个巨大的、残忍的谎言之上!
巨大的震惊、心痛、愤怒,以及对陆灼无边无际的心疼,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几乎要站立不稳,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没有倒下。
就在这时——
“你看够了没有?”
一个冰冷到了极点、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沙哑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沈青瓷浑身剧颤,猛地转过身。
陆灼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就站在书桌旁,台灯的光线从他身后照来,让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将空气都冻结的、骇人的低气压。
他一步步朝她走来,脚步很慢,却带着千钧之力。最终,停在她面前,阴影将她完全吞噬。
他低头,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几张泛黄的信纸上,然后又缓缓抬起,看向她泪流满面的脸。他的眼神,空洞,死寂,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在瞬间被抽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心寒的荒芜。
“现在,”他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平静,“你满意了?”
“陆灼……我……”沈青瓷想要解释,想要安慰,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陆灼没有给她机会。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抢,而是一把攥住了她拿着信纸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俯下身,脸逼近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翻涌起滔天的巨浪,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是被命运愚弄的狂怒,是信仰崩塌后的绝望!
“为什么……”他死死地盯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来,带着血腥味,“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现在……才让我看到这个?!”
他以为的复仇之路,他赖以生存的恨意支柱,在这一刻,轰然倒塌,碎成齑粉!他像个傻子一样,恨错了人,折磨错了人,甚至……爱上了仇人的女儿,而这个“仇人”,竟然同样是被构陷的受害者!
这简直是他人生中最荒谬、最残酷的笑话!
“看着我!”他低吼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自我厌弃,“看着我这张脸!想想我之前是怎么对你的!想想我说的那些话!沈青瓷,你告诉我……我他妈到底算什么?!一个被谎言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虫?!一个对着受害者耀武扬威的蠢货?!”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攥着她手腕的力道越来越大,眼神疯狂而破碎。
沈青瓷疼得蹙起了眉,泪水流得更凶,但她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盈满泪水的、充满了心疼和理解的眼睛,深深地望着他。
“不,陆灼……”她哽咽着,用力摇头,“你不是可怜虫,也不是蠢货……你只是……被骗了……我们都被骗了……”
她伸出另一只自由的手,颤抖着,想要去触摸他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的脸颊。
“错的不是你……是沈文柏……是我们共同的仇人……”
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
陆灼像是被毒蛇咬到一般,猛地甩开了她的手腕,向后踉跄了好几步,直到脊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书架上,才勉强停下。
他靠着书架,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涣散,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剩下一个被真相彻底击垮的空壳。
那几张承载着惊天真相的泛黄信纸,从沈青瓷手中飘落,散在地上,如同他们此刻同样支离破碎的心。
仓库外,夜色浓重如墨。而仓库内,一场由真相引发的、更加剧烈的情感风暴,才刚刚开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