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暗香辞(九)

赵灼玉在大牢门口遇见了从一团漆黑中走出来李逢舟。

他垂着眸缓缓朝前,直到赵灼玉“喂”了一声他才抬起头来。见到距离赵灼玉不过三拳,他忙向后弹去。

赵灼玉打趣道:“想什么呢这么认真?不会是想不出前因后果,正头疼吧?”

李逢舟睨她一眼,“贾家上下沆瀣一气,带回衙门的人一个一知半解,一个宁愿撞死也不肯招,你就能想出来?要我说,干脆都过一遍刑。”

赵灼玉挑眉道:“谁说我想不出来?我不仅想得出来,我还找到了证据。”

“不信。”李逢舟学着赵灼玉露出骄矜的表情,故意揶揄:“你若真有证据还能来这里?难不成只是为了跟我炫耀?那你可真是……幼稚。”

“你个山鸡舞镜之徒,谁要跟你炫耀。”赵灼玉当即压下眉来,“我看你既不细致脑子又笨,大发慈悲才来告诉你的。”

“哦?那你倒是把证据拿出来。”

赵灼玉对李逢舟的激将法嗤之以鼻,拿出一块带血的帕子,正是在贾似仁身上发现那块。

“你闻闻。”

李逢舟嫌弃地摇头,并不伸手去接,赵灼玉两眼一翻,心道就他还想查案呢。随即捏着帕子在李逢舟鼻子前晃了晃。

“闻见什么味了?”

李逢舟皱了皱鼻子,“血腥味?”

赵灼玉奇道:“你闻不见有桂花香?”

李逢舟真诚地摇头,赵灼玉又将郑夫人用的是桂花香的头油一事道出。

“原先在贾家问这块帕子的来历却无人知晓,眼下想来这应该是郑夫人擦过鬓角的帕子。上面的血八成是贾似仁拿帕子时留下的,否则若是他自己的东西,塞在衣服里为何会有血?”

李逢舟颇为惊喜地看着赵灼玉,诚心道:“你这鼻子和狗鼻子一样灵。”

赵灼玉一笑:“我的鼻子可不是狗鼻子,只是比猪鼻子灵些。”

李逢舟全然不在意,笑道:“我有猪鼻子,你有猪蹄,不正好?”

“巧言令色。”赵灼玉捋平了嘴角,言归正传道:“芳蕊的话记下,郑夫人那边也得再去问,若芳蕊是临时起意,供词就不会一样。若一样……”

她想了想,继续道:“我看郑夫人的当时指节都发白了,想来是心虚,所以多半不会一样。反正无论如何都要去问,走一步看一步。”

*

香烟袅袅,给佛像蒙上一了层薄纱。

郑兰跪在蒲团上,嘴里念念有词,听闻赵灼玉求见后无奈一叹,对传话的嬷嬷道:“总会有这么一天,请她进来吧。”

说完闭起眼再度诵经。

片刻后,郑兰察觉到身旁的蒲团上跪下了一个人。

她知道是赵灼玉,于是淡淡道:“赵推官离开不过两个时辰,眼下又来,真是不辞辛劳。”

赵灼玉却道:“我一在夫人身边就能闻见你身上的桂花香。发现贾老爷尸身那日,我也闻见了香气,可是太淡了,辨不出是什么香。”

郑兰不想回应,赵灼玉接着道:“夫人有所不知,我们在贾老爷身上发现了一块带血的帕子。我闻过,确实有桂花的香气。原先我们查不到帕子的主人是谁,但今日与夫人接触,闻见夫人身上的桂花香,我心下便有了猜测。”

“我离开衙门之前,还收到了一个消息——芳蕊前往的那个院子,是薛管事名下的。”

郑兰睁开眼看着佛像,眸光错动,依旧不言。

赵灼玉给出最后一击:“薛管事不比壮年,他受不了酷刑的。”

“你威胁我?”郑兰绷着的某根弦猛地断了,她少有地红了脸,恨恨道:“就凭这条,你们官府就能对人用刑不成?”

赵灼玉微不可闻地一叹,虽然心虚,但还是嘴硬道:“夫人以为呢?”

郑兰冷冷道:“光凭一块手帕,你就定我的罪不成?”

“自然不能。”赵灼玉摇头,“可夫人原先分明说过你三月廿一那晚并未出过院子,为何还能留下东西?后来又有了大晚上送丫鬟离府的举动,我作为推官不得不往深处想。”

“那帕子是老爷原先拿走的。”

赵灼玉反驳道:“若如夫人所言,帕子上的味道应该很淡了才是。再者,我听闻夫人同贾老爷关系不大融洽,以我对夫人的观察,你应该不会把贴身的东西送他。”

“那就是有人栽赃陷害。”郑兰忽而冷哼一声,讥讽道:“我看你们京兆府的人对孔鸿朗倒是客气,他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也不见你们问他的话?都是官宦人家的孩子,难道在互相包庇?”

赵灼玉微微蹙眉,觉得“包庇”一词用的巧妙,但不确定郑兰控诉的是孔鸿朗想纳贾二小姐还是其他。

“夫人有所不知,我离开衙门前,李大人又把人抓去审问了。除了孔鸿朗,还有他身边的仆从也一并审了。孔鸿朗去大牢里走了一圈,吓得魂飞魄散。该问的他的问了,如今我们怀疑到夫人头上,夫人若是不说芳蕊离府的前因后果,那我只能冒昧地请夫人跟我走一趟了。”

尽管孔鸿朗被李逢舟威逼利诱,甚至用了刑,险些尿裤子,他的话还是和昨夜大差不差。

郑兰面不改色地反问:“难道我还能亲手杀了自己的丈夫?”

赵灼玉不置可否,她心知郑兰在故意拖延,既然她不愿在这里说,那定然是要换个地方审的。

“还是请夫人随我走一趟吧。”赵灼玉起身朝外比了个“请”。

郑兰原地沉思,岿然不动。

赵灼玉叹道:“夫人若懒得走,我背夫人走也可。”

“不必了。”

郑兰起身走出佛堂,却在走到廊下时看见薛管事匆匆而来。

他的目光焦急地从郑兰身上滑到赵灼玉身上,走到阶前深深望了赵灼玉一眼后突朝她跪下。

赵灼玉惊得往后一退,随即走下台阶扶人,“薛管事这是作甚,快起来。”

薛管事扒开赵灼玉的手又磕了一个头,额头险些砸在赵灼玉鞋面上。

“赵大人为何要找夫人?此事与夫人无关,都是那孔鸿朗的错,赵大人信他,为何不信夫人?被撬的窗户和墙角血迹,难道不算证据?就算凶手另有其人,也该是土匪强盗。夫人身子不好,赵大人高台贵手,不要带夫人去京兆府。”

薛管事认为,凡被审讯,免不了言行逼供,若夫人去了不死也得扒层皮。

“薛管事。”郑兰沉声喊道,“何必求人,你起来吧。”

薛管事不肯,布风霜的脸拧作一团,哭求道:“馊主意都是老奴出的,老奴跟大人走,只求大人不要为难夫人,否则老爷无法安息。”

“找不到凶手,你家老爷才无法安息。”赵灼玉无奈一叹,又伸手扶薛管事,却在按到他肩膀时感受到一阵战栗。

像受伤之人被触碰到伤口的颤抖。

“你……”

薛管事起身后远离了赵灼玉一步。

赵灼玉语气不再和善:“薛管事,我本来也是有话要问你的。那二位就一齐到衙门里坐坐吧。”

赵灼玉派人把郑兰和薛管事押送京兆府后自己却没离开贾宅,而是又去了四照轩看案发地以及院子的东北角。

还是和原来一样,并未发现什么新的线索。

赵灼玉在留有血迹的墙边抬头看着墙头,心想:这里应当就是孔鸿朗当时爬墙的位置。假设这厮是凶手,那这血迹就该是粘在衣服上的,先不说这血迹蹭的用力,光说别的地方没有血迹,也不合理。不知墙头有没有血迹……

赵灼玉往后退了几步蹦了两下,却看不见什么。

正在盘算着找人弄把云梯来,却听身后有人笑出了声,回头一看,不是李逢舟还能是谁?

“你是鬼吗,走路没有一点儿声。”

李逢舟笑得轻快,“我是鬼,道士你要收了我吗?”

本是揶揄赵灼玉装神弄鬼的话从李逢舟嘴里说出来竟萌生了几分爱萌,听得赵灼玉很是别扭。

她别过脸背对着李逢舟问:“芳蕊还是不肯说?”

“一问话就说头晕头疼,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赵灼玉想来也是,没再多问,抬手指向墙头,“我想上去看看。”

她纤眉轻扬,肚子里灌了坏水,转头朝李逢舟笑道:“我方才问了,这里没有云梯,为了印证我的猜想,委屈李推官送我上去吧。”

“赵推官这话说的,都是为了案子,谈什么委不委屈。”李逢舟上前单膝跪地示意赵灼玉踩他的肩,就和逃出赵家那晚一样。

赵灼玉憋着笑照做。

李逢舟站直后赵灼玉爬在墙头一看,果真没什么痕迹,却又故意耽误片刻才告诉李逢舟可以放她下去了。

落地之后李逢舟拍了拍肩膀,毫不客气道:“把我的肩踩伤了,赵推官赔我十两银子买药。这衣服也得重做吧,再赔十两。”

赵灼玉嘴角一抽,难怪李逢舟这么好心,原来是等着坑她呢。

她没有回应,而是呆呆地望向李逢舟后方,又皱起眉来。

李逢舟以为后方有人来,转头一看却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再回头时赵灼玉脚底抹油似地跑了。

李逢舟无奈一叹,对于“脸皮厚”的人,下套是没用的。

他紧随赵灼玉来到书房。

“你不去审人,跟着我做什么?”赵灼玉问。

“你不会以为我来此是专门寻你的吧?”

赵灼玉自然不会如此做想,但还是做出个“那不然”的表情。

李逢舟不可思议的表情中透着几分捉弄,“山鸡舞镜之徒,我是来找证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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