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

直到宴会结束往家走,沈沛白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沈惟一觉得那些人在骗人,如果真跟朝廷搭上关系是好事,那为什么他的哥哥不高兴呢?

“哥?你想什么呢?”沈惟一又问了一遍,“如果不喜欢,那我们就不要跟朝廷来往,我们就做点小生意,或者干脆生意也不做,你就歇着,我去挣银子,晚上你烧火,我做饭,我们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小时候理想太过宏大,沈惟一不知道实现理想意味着要和哥哥分开,想出人头地,也想永不分离,早知如此,便不要有什么大将军的理想了,就该说:“沈懿就是我的理想。”

到了家,陆叔叔也来拜访,却不是来恭贺,而是来提醒沈沛白行事小心。

跟朝廷打交道是个麻烦事,需得审时度势,说得一嘴漂亮话还不涉政,也不可站队。陆续自己也愁,但更替沈沛白愁,毕竟有清州第一富商头衔的人是沈沛白,免不了面见交谈,听闻丞相大人性情古板,常以严肃示人,名声不好不坏,却颇得圣上赏识,权势滔天,不威自怒。

陆续走后,八角亭内,沈惟一趴美人靠上问:“哥,怎么陆叔叔也看起来很忧愁?丞相来找咱家,很麻烦吗?”

沈惟一实在好奇,“我们又没有干坏事,为什么要怕呀?”

沈沛白望着荷塘里的满池夏色,说:“没什么。”

沈惟一撅撅嘴,似是不满,“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沈沛白缓声道,“陆叔叔担心我不会说话,冲撞到丞相大人。”

先前在天崇远远一见,那眼眸,冷如寒冰,根本不是在看陌生人,那时沈沛白便知晓,丞相认识自己。而后果然,丞相请他登门做客,他被迫前往,见到了丞相大人的儿子,跟沈惟一一点也不像。

“那就我去,我嘴甜,哄一哄,肯定不跟丞相大人对着干。”沈惟一应付人很有一套,应付老头子也不例外,不管哪种老头子到了他跟前,都能被哄得一愣一愣的,笑得嘴都合不拢,“哥你跟我说说,那位丞相大人素日喜爱什么?我先准备准备,他万一不吃嘴甜这一套,我还能有别的法子。”

沈沛白微微叹息,视线穿过八角亭望向湛蓝天空,空气里都是夏荷清新的香气。

没有人天生愿意哄别人,这样的人其实最需要别人来哄,沈惟一算是好哄的,但也分人,别人来哄就不行。若日后真去了天崇,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愿意哄他,不知道能不能有人哄好他。

天上来了一片云,看着软乎乎的,阳光一照,像晒后的蚕丝被,暖暖的,软软的,白白的。

沈沛白问:“你想你阿爹吗?”

“不想。”沈惟一毫不犹豫道,“他不要我,我也不要他。”

他双手交叠趴在美人靠上,轻声道:“我想我阿娘。”

沈沛白摸摸他后背,像安抚心灵受伤的小孩子,“你都不知道你阿爹是谁。”

“我管他是谁。”沈惟一道,“九五之尊我也不要。”

沈沛白拍打了一下他后背,“别乱说。”

“事实就是这样。”沈惟一掷地有声道,“只有我哥要我,我也只要我哥。”

他一直都知道,当初哥哥不要他的话,他是没法留下来的,他会被送去别人家抚养,沈家会给银两,但是别人家对他怎样,谁知道呢?

自从知道自己童养夫身份,他越发觉得自己能留下来真是不容易,稍加打听便不难发现,童养夫这种身份在清州还真是一个也没有,也就听说城西有户人家有个童养媳,人家姑娘挺不容易,还经常被调侃是被买去给别人当媳妇的,那些话沈惟一听了都难受,仿佛这是一场买卖,童养媳就是物品,要顾家,要照顾双亲,要传宗接代,还要忍受冷眼。

童养夫就更不同了,沈惟一只是跟同窗打听了一下有没有人知道童养夫,便被调侃:“谁不知道这种买来的男媳妇啊,童养媳还能传宗接代,童养夫能干什么?能比童养媳多吃一碗米还不下蛋吗?哈哈哈哈哈哈!”

钟珏更是知道沈惟一是沈家捡来的,当即便道:“难不成你是你哥童养夫啊?”

众人哄笑一堂。

沈惟一问他们:“这很丢人吗?”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正常人都不会要童养夫吧!除非身有隐疾娶不到媳妇,只好退而求其次买个童养夫,尤其是买穷苦人家的孩子,或者没人要的弃婴。”

沈惟一想说,自己可不是买来的,哥哥也不是身有隐疾娶不到媳妇,他哥好着呢,要不是他近水楼台先得月,怎么可能领先旁人入他哥的眼?

他们天生一对好不好。

其实这辈子也不算亏,沈惟一想,自己小时候也是有爹爹的,想叫爹爹就叫爹爹,想喊哥哥就喊哥哥,安逸得很,还有哥哥的阿爹阿娘是亲人,有外祖母,有舅舅舅母,有表哥,有像祖父一样的福伯,现在还有两个侄子和一个侄女,自己才不是没人要的弃婴。

不对,他本来就不是被抛弃的,阿娘要他啊。

阿娘至死都要他,听人说阿娘给他喂过奶,阿娘还想找人照顾他,只是那时候匪盗猖獗,普通人家饭都吃不起,富贵人家也不可能给别人养孩子,阿娘抱着他在废弃破屋活了一天,傍晚再有好心人想给阿娘和他送点吃喝,结果就只剩下他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福气好着呢。

“你阿爹,现在应该要你了。”沈沛白心不在焉道。

不知道时间为什么过得这样快,当初那个爱哭的小孩子再有十来天都十九岁了,除去离家那两年,过往每一个暑热的夏季他们都会来这里坐坐,看看夏荷,吹吹凉风,小孩子脑袋上顶着荷叶在八角亭外跑来跑去,扑扑蝴蝶,抓抓蜻蜓,要不就蹲塘边让福伯教他钓鱼,好半天没钓到,没耐心了,跑回亭子来喝口冰镇酸梅汤,跟哥哥撒撒娇,玩一玩,歇一歇,然后挽起袖子裤腿就要下塘捞鱼,给众人吓得够呛。

然后沈沛白就往塘里多放了些鱼养着,以便增大沈惟一钓到鱼的概率。

“天崇没有荷塘,他们也不爱吃藕,钓鱼得去很远很远的郊外。”要嘱咐的话很多,打了这么多年的草稿,真到用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沈沛白道,“不管未来你去了哪里,只要你愿意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沈惟一回头看他。

那话听着像离别,沈惟一觉得他哥魔怔了,摇摇他哥肩膀,提醒道:“我们要成亲了啊,这里就是我的家。”

沈沛白继续仰头看天,云朵来了一片,又走了一片,不明来头,不知去向。

沈惟一喊他:“哥……”

沈沛白叹息一声,“生辰要到了,想吃什么?”

“哥还记得我生辰?”沈惟一欣喜不已。

沈沛白摸摸他后脑。

这动作温柔极了,无比自然,沈惟一感觉自己被怜爱了,心跳突然有些不受控制,很自然就往沈沛白那边靠,双手交叠捂住心跳,里面砰砰砰的,跳得好乱。

沈沛白道:“好好坐着,不能再这样坐得歪七扭八了。”

沈惟一低头看一眼自己,屁股在原地坐着没动,上半身已经黏哥哥身上了,不知不觉就往他哥身边靠,枕着胳膊舒服极了。

沈惟一默默把屁股挪了个地,离他哥近一些,说:“我觉得我坐得还行啊。”

沈沛白再次叹息,又问了一遍:“生辰想怎么过?”

“……我,我还没想好。”静默想了一会儿,沈惟一说,“哥,今年生辰,我能不在家过吗?”

“……”半晌,沈沛白才道,“随你。”

“……”

终究是不想错过沈惟一生辰,沈沛白问:“生辰那天,晚饭回家吃吗?”

沈惟一道:“回。”

沈沛白回头喊了声宋锐,吩咐道:“叫人去城北买几只炖好的猪蹄,惟一爱吃的那家。”

又嘱咐厨房多做些菜肴,好些人的量,大家伙都以为有客人要来,厨房问了句有无喜好忌口,并无怀疑。直到夜幕降临还不见客人要来,沈惟一忍不住问:“哥,客人呢?”

沈沛白说:“没有客人。”

大桌子好菜,可不是两个人就能吃完的。沈惟一惊喜,“哥,今日什么日子啊?”

四喜丸子,金玉满堂,莲子羹,山煮羊,红烧鱼,胗山油虾,蒜泥白肉,板栗烧鸡,香酥鸭子,梅菜扣肉,红油素肚丝,排骨莲藕汤,以及必不可少的红烧肉,蒸蜜藕。

再加上时蔬与笋,边上放着桃花酿,像家常小菜一样平淡,也不失宴请宾客的重视。

沈惟一挨着他哥坐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哥,这些都是我们吃吗?”

虽然都是平时爱吃的,但一下子全弄上来这么多,吃不完啊。

沈沛白却不觉得多,淡定道:“福伯,宋锐,坐下一起吃吧。”不理会宋锐的吃惊与福伯的疑惑,继续道:“小褚,去叫翠翠。”

孟叔早就离开厨房回家歇着了,不然沈沛白也挺想叫孟叔一起来。人齐了,小褚和翠翠战战兢兢坐下,不敢乱动。尤其是翠翠,压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能上桌,紧张不已。

沈沛白笑了一下,缓解紧张,“都别看我呀,惟一生辰快到了,大家一起吃顿饭,庆祝庆祝。”

“现在就庆祝吗哥?”沈惟一开心不已。

“嗯。”

既是提前庆祝生辰,福伯和宋锐上桌还情有可原,小褚和翠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为什么他俩也能上桌。

像是看穿他们疑惑,沈沛白先道:“都趁热吃吧,就是顿庆祝生辰的便饭,平日都是我和惟一吃,太冷清了。福伯是长辈,先动筷吧。”

等大家都动筷,沈沛白怕他们吃得不自在,再解释道:“阿娘说过,翠翠是很好的姑娘,也是很好的老师,本来是负责教我的,去年一时没找到其他人,也辛苦翠翠教惟一了。”

翠翠连连摆手,忙说是分内之事,好在紧张缓解不少。

福伯还好,没有什么不习惯,以前也一起吃过,宋锐也与沈沛白吃过一次,尚无尴尬。小褚与翠翠没吃过,吃一口后不敢吃第二口,一口菜吃的很慢,不敢动筷,沈惟一发现了,边听他哥说话,边端着碗扬长脖子找小褚和翠翠要那边的汤,要到东西后,沈惟一再给他们分享几个自己这边的菜,眼神在说这城北买来的猪蹄可好吃了。

小褚和翠翠敢伸出筷子吃了。

“都随便吃,不用有什么顾忌。”沈沛白继续笑道,“小褚一直帮着福伯管理沈家,辛苦了,福伯经常夸你呢,还说完全放心将沈家交给你帮着管理。惟一小时候犟起来挺难哄,辛苦你了。”

小褚忙道不辛苦。

“哥!”沈惟一正在喝汤,猛然听见自己的丢脸事,羞道,“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现在我才不会再找不到哥就哭鼻子呢。”

沈惟一小时候什么德行有多难哄他们可太清楚了,众人忍俊不禁,都没忍住笑出声,气氛缓和,没了约束。

福伯道:“哪有沛白说得那么夸张,惟一其实挺好哄的,哭个半天就好了,给大伙听听哭声精神精神,不像沛白小时候,哭一会儿就自己不哭了。”

这话一出,大家笑得更开心了,沈惟一抱着沈沛白肩膀摇晃,佯装怒道:“好啊,说是给我庆祝生辰,实则是挑我糗事让我出丑,哥你说说,我哪有哭上半天的时候。”

沈沛白真心笑起来时很温柔,眼睛里也会笑,继续道:“你还说呢,在场各位谁没被你的哭声摧残过。”

翠翠来得最晚,很有发言权:“就是,奴婢都听见过,真的是一下午,哭到公子回来了才收住。”

又是一顿长笑,沈沛白肩膀被沈惟一抱住无能地摇晃,沈沛白笑道:“听见了吧?哭包,以后不能那样哭了。”

由调侃沈惟一起头,总算打开了话匣子,一顿饭吃得有说有笑。到最后倒上一杯桃花酿,沈沛白道:“福伯是家里最老的老人,也是看着我长大的,很多时候都像我祖父一样照顾我,还有宋锐,这么多年风雨无阻带我出行,翠翠与小褚也是,都看着惟一长大的,今日为惟一提前庆生,我无法一一敬各位,只能一起敬了,望海涵。”

沈沛白举杯,桌底下拍拍沈惟一的腿,提醒道:“沈惟一,敬酒。”

欢声笑语在耳边围绕,沈沛白不能多饮酒,一杯已是足量,剩下的人玩起了猜拳喝酒,沈惟一开心地一只脚踩在自己凳子上与宋锐划拳,宋锐运气不太好,频频输,都快喝醉了,欢笑声中翠翠挤过来要接着和沈惟一猜,也输不少,俩人都拉着小褚,要小褚给他们找面。

福伯也不能多饮酒,与沈沛白在喧嚣声里聊着天,内容无不与沈惟一有关,讲到童年趣事时福伯摆摆手,装作很无奈的样子,说那时候怎么就那么能哭呢?

沈沛白都快笑出眼泪,抹抹眼睛,继续听福伯说话。他的笑一直是很安静内敛的笑,从来不张扬,以至于福伯差点以为他真在哭,险些分不清眼泪来自于高兴还是难过。

休息前沐浴,沈沛白已经独自在水里待了好久,沈惟一等不及要进去一起洗,就看见他哥脑袋也沉在水里没有动静。

“哥!”

沈沛白听见声音抬头,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向他奔来的少年,笑了,说:“你不是醉了吗?”

是醉了,刚那一瞬间被吓清醒了,沈惟一甩甩头,拍拍自己脸颊,道:“哥眼睛怎么红红的?泡水太久了吗?”

“嗯。”沈沛白继续笑道,“水太热了,就容易红。”

“哥……”沈惟一摸摸他的脸,抹掉脸颊上的水滴,“哥怎么哭了?”

“你傻不傻?”沈沛白道,“水珠和泪珠分不清了吗?”

沈惟一眨眨眼,想了想,好像是这样。

“哦……”

沈惟一觉得睡前喝的醒酒汤没用,不然怎么已经眯了一会儿醒来,还看见他哥这会儿了也不睡,眼睛还红红的呢?

“哥?”沈惟一瞌睡也醒了,“你哭了吗?”

沈惟一探头,鼻尖碰到沈沛白脸颊,这么近的距离,能看见他哥眼睛就是很红,他哥看着他,眼睫湿湿的。

沈惟一有所怀疑:“哥,你哭了吗?”

沈沛白却道:“沈惟一,我想亲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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