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宫里开了宴,秦扬是忽然想在腊月里开一场宴的,这事儿前几日就已经通知了下去,
他的嫔妃们挨个坐在左侧,右侧则挨着坐他的孩子们,
和善在左侧最前面坐着,因为她最年轻,宫里这些人都是人精,其实都知道了秦扬的心思,但是没有一个人去点破,
和善无聊地摆弄着桌上的餐具,织愿有些紧张,她蹲下来悄悄说:“娘娘,这里离陛下好近。”
和善握了她的手说:“别怕。”
织愿说:“奴婢,奴婢不怕。娘娘,旁的娘娘们都穿了好看的衣服,带了好看的首饰,娘娘为什么穿的这般素静呀。”
和善笑着问她:“藕粉还算素静吗?”
织愿点点头:“比较素。”
和善说:“不素,刚刚好,别怕啊,一会害怕就不看陛下,看着我就好。”
织愿感动:“谢谢娘娘,娘娘真好。”
织愿站回了原位,和善笑了笑,她眼里风平浪静,有一丝淡然的意思,
她将眼前的餐具摆来摆去,总是不满意这样的排布,便将筷子十字交叉的放,这样心里才微微好受了一些。
秦益来的时候,这里已经差不多坐满了人,他自然坐在右侧末尾,
他的前面是同他一样不受宠的长华公主,见她看向自己,秦益对她拱手道:“二姐。”
长华对他笑了笑,便不再多言。
秦益落了座,折杀卸了刀具跟在他的身后,长华没忍住看了一眼折杀,悄悄凑过来说:“三弟,你的侍卫长的真好。”
秦益刚握上杯子,闻言回头瞧了一眼折杀:“是好,就是有些木讷。”
长华愣了愣,有些委屈:“我又不跟你抢人,三弟怎么这么防我。”
秦益给自己添了杯茶:“没有,二姐想多了。”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秦益也很释然了,他受过父亲的疼爱,后来也遭受父亲的猜忌和冷落,
特别小的时候或许还会单纯的想,那时,他被囚于繁华当中迷了眼,不知更为深而重的疼与痛,直到苏维扬将他送到了战场上,
秦益便明白有的痛本就不应该算做是痛。
他如今对亲人血缘已不求了,反正在这里是看不到真心的,还不如闭耳不闻,不看,心神自在。
他喝了一口茶,微苦,水也是凉的,心里也如这凉水一般,不过不是苦与涩,也不是凉,而是早就被冻成了冰,十分的顽固。
而他的兄弟们进来后也看都不看他一眼,仿佛秦益这个人根本便不存在。
他落在最尾看着秦益从另一方走过来,距离有些远,不过他也是能看见的,行礼过后,秦益一抬头便看见了秦扬头发里的白发,
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想:原来,他已经这么老了。
年华逝去,白发杂生,
他的母亲没有来这里,对面的位置也没有空下来,自从胡杨的事情之后,秦益的母亲便入了佛堂,和秦扬两两相忘了,
只是会在偶尔的时候出来看看他,其余的时间里根本见不到人。
秦扬今日似乎是很高兴,命人赐了酒,宴间的曲也都是杀伐之曲,偶尔有其它也是一些欢快的曲子,妃子那边有人身后还带着鹦鹉,一曲终了的时候便喊:“唱的好,唱的好!”
秦扬更是高兴,底下氛围越好,他便越觉得自己年轻,忽然,他的目光移到了他左手边的最首,和善身上,自从心血来潮将人纳来,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个人了,
秦扬喝了烈酒,头晕的很,
他当时纳她只不过是因为好奇,
好奇苏维扬那样一个人怎么会调戏一个女人呢?
所以秦扬便将和善纳入了后宫,反叫和云去和亲。
和善自然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就连织愿也感受到了,她有些发抖,和善却淡然地喝着碗里的汤,忽然抬头对秦扬盈盈一笑:“陛下,这汤好甜,好好喝~”
秦扬见她这一身与冬月正配,又像是冬日里生出来的一朵春花,寒风里独自盛开,娇弱而顽强,他又向后扫去,
其他人容颜老去,却花枝招展,
还是这珠花看着最干净,最令人心怡。
他的心忽然很怪异,秦扬又以为自己被下毒了,他伸手往后面一挥,便有个太医提着药匣过来给他诊脉,众人恍惚一惊,秦扬竟已小心到了这个地步,竟然在身边随身带着太医,
太医一头的汗,他诊了好半天,秦扬说:“好好诊。”
太医心里一骇,手竟然微微有些抖动,好在秦扬醉意上头,没有发现他的手在抖,太医呼吸几下,对着他道:“陛下,无毒。”
听到此话,秦扬心里才好受了一些,他站了起来,布膝扶着他的胳膊往和善那边走去,织愿双腿还在颤抖,和善一双手也没有她表面那么稳重,她撑着笑脸抬眸:“陛下……”
这一声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秦扬听到后立马推开了布膝,几步过去便将美人揽在怀里,按在原地亲了亲,和善一根手指点住他的唇:“陛下,我们去屋里吧。”
秦扬:“好!好,去屋里,屋里。”
陛下都走了,那这个宴也算是结束了,秦益站了起来最先离开,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下:“你真的不打算去吗?”
他即便是这样问折杀也不会多说什么,
秦益便只能主动说:“算了,你去吧。”
折杀:“主子!”
秦益:“你去吧,我也……去找他。”
折杀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问出口,秦益已经先一步上马,他抛了个木牌下来:“明日也给你放假,好好想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折杀沉默了一瞬:“主子,我想不明白的。”
秦益不容置疑道:“必须想清楚。”
他的语气似乎还有些严厉,折杀盯着地面:“属下尽力。”
秦益叹了口气:“折杀,你已经长大了,有的东西想要可以要就放手去拿,别等彻底失去了再后悔。”
折杀没有说句,秦益却知道他听进去了,故而不再多说,打马便走,
今夜月色不晚,如果回去,说不准恰好能赶上一顿宵夜,秦益猜也能猜到这个点儿了苏维扬是不可能吃饭的,没想到等到他推开门的时候,却看着苏维扬一个人对着桌子小酌,
听见声音,那人回眸看他,眼里盛着星月,秦益走到他的身侧,苏维扬指着旁边的木盆跟他说:“洗洗手吧,洗完了来吃饭。”
秦益便走了过去,水温还是热的,他问:“特意在等我吗?”
明知故问,苏维扬却惯着他:“是呀,殿下,感动吗?”
秦益将手擦净坐过来,苏维扬伸手要去摸他的衣服,被秦益拦住:“别动,衣服也脏,好多脂粉味。”
苏维扬收回了手,给他盛了一碗粥:“不喜欢脂粉味吗?”
秦益笑了笑,自己拿过苏维扬的碗给他舀饭,苏维扬没拦着,看他越舀越多才有些震惊,他暗暗咋舌:“我的殿下啊,你是不是想要我撑死。”
秦益将碗递给他:“慢慢吃,粥而已。以后一日三餐都得多吃。”
苏维扬呼出一口气,敷衍的“嗯嗯”了两下,秦益知道他在想什么:“若是不好好吃,或者被我发现有一顿落下了。”
苏维扬好奇地看着他:“?”
秦益用筷子挑开他的唇,夹住那个软嫩的舌头,稍微用了些力,口水要流出来了,苏维扬想将头往后缩,就听秦益道:“我听说苏大人雷霆手段,有“三日议论”的规矩,若不从者,便命人进去扒光了衣裤站上一天,是否?”
苏维扬用喉咙“唔……唔”几声,
秦益说:“点头或是摇头。”
苏维扬委屈的点头,心道:呜呜,好丢人啊!
秦益松开了筷子,苏维扬赶紧找帕子擦嘴,又想,他不会也要我那样吧,苏维扬连忙委屈的说:“也没有扒光衣裤,还给留了一层……的。”
秦益黑了脸:“见过?”
苏维扬狠狠摇头,秦益说:“我对苏大人是做不出这样的事的,但你若真想与我长久一点儿,便该好好的对自己的身子。”
苏维扬愣了一下,秦益也不瞒他:“我与吕燕明乃故交。”
苏维扬猛地看他:“!”
这个他是真没查到,或者是他一直都没有去查吕燕明,知道其是丞相公子也不过是一次吕相话里推测出来的,这,他确实不知道这层渊源,苏维扬懊恼的锤了自己的腿一下,大意了。
秦益抓过他的手:“不用自责,这本也没什么人知道,我俩自小便分开了,想来人们也淡忘了这件事,只是维扬,我实在忧心你的身子。你既想好好活着,便听我的将它养好,不好吗?”
苏维扬眼里有些落寞,看的秦益心软,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苏维扬还以为他要走,连忙抓住了他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秦益的一根指头,半分也不敢多近,
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自己竟然能做出这样的动作,他仰着头看秦益,眸子里已经有了一层水雾,
苏维扬这辈子就大胆这一回,秦益若走,之后他们二人便再无瓜葛,秦益看懂了这个眼神的意思,他往前几步在苏维扬身侧蹲了下来,伸手从苏维扬的发尾顺了上去,贴在头皮上揉了揉:“好啦,刚才都是吓唬你的,没打算走,苏大人这么好,我稀罕还来不及呢,乖点,之何说你身子太虚,若再不注意迟早要生病根,你不说我手心热吗?以后你的也热热的,好不好?”
苏维扬委屈,他嘴里蹦着:“之何?”
秦益一直给他揉着脑袋,头皮贴在热乎乎地地方很舒服,苏维扬忍不住自己往上蹭了蹭:“就是吕燕明,你啊,竟然连他的字都不知道吗?”
苏维扬咬着唇:“我……”
秦益:“没事的,我知道,我都知道,乖,之何不会乱说的,别怕别怕。”
他语气太温柔了,苏维扬简直要沉进去了,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到底在纠结什么,分明这人是自己想要他来的,这种情况也是自己想见得,怎么人来了,留下了,温柔了,
自己却还是这样,畏缩着呢?
秦益收了手,将他的两只手握住:“没事,你慢慢想,不急的,维扬,来日方长。”
苏维扬两手冰凉,像是永远融不了的冰,秦益下意识地握的更紧,
“我们今日先吃饭,然后再好好养身体,不管是为了什么,都该如此。”
“好吗?”
苏维扬点点头,他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迟缓地跟着秦益走,慢慢的点了点头:“好”。
他愣愣地抬着头看着身侧的人,又想:他是上天来帮我好好活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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