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娇月沉默地保持着与霍卓钧三步的距离,走过水晶灯一线长廊,人群被远远地落在后方。
面对这位大伯,姜娇月坚持的原则素来是敬而远之,能避则避。
与霍卓尧结婚三年来,二人搭话也不过一手都能数得过来。
像今晚这样,他亲自替自己解围,还讲了三句话,已经是破天荒了。
姜娇月心里微震,不过也能理解。
霍卓尧未出席霍母生日宴,又发生了这样的事,作为霍家现今的一家之主,就算再瞧不上自己,也总得维护霍家的名声。
从最开始的见面,对于霍卓尧和自己的婚事,除却态度鲜明反对的霍母,这位大伯虽未直言出口也是不认同的。
最直接的一点,以往他从不称乎自己为“弟妹”,今天倒是头一次。
姜娇月并不在意旁人的态度,不代表不能敏锐感知其中的冷淡疏远。
所以她从不会自讨没趣和这位大伯主动搭话。
安静地紧随其后,打量着脚下的方向,虽然来霍宅次数屈指可数,但她依稀能认出霍母惯常休息的地方并不在此,也不打算即时询问。
只是微微抬眼,端详着前面的背影。
男人身形修长,一身黑色西装顶级裁量更显得其比例完美,单看到这里,就算是放在华尔街清一色西装革身的人群里,也是一眼万年的存在。
当然,如果抛却那周身肃穆近冷漠的气压外,估计也将是世上大多数女人的人间理想。
相比之下,霍卓尧对比他的亲兄长,极为相近的外形条件,气质倒是柔和了许多,这恐怕也是霍卓尧花边不断的客观原因之一吧。
想到此,姜娇月忽而觉得,起码霍卓尧更加“人性”,如果换做这位……真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就这样得过且过地安于现状,偶尔见面都能压力山大。
前方转过最后一个拐角,临近花园,三个男人身着黑色便装就等在那里。
看见这边人走来,其中一人正转向此方迎了上来。
几人无一例外,身材魁梧,肌肉饱满。
姜娇月不着痕迹收回打量的目光,心情复杂。
该不会,这大伯回家都还带一队保镖……可这么晚了,还单独把自己带来,难道……?!
呼吸连带胸口开始发紧,手心渐起微微薄汗,眼睛一瞬不眨,脚步不自觉放慢了。
霍卓钧倒是未顾忌身后之人,径直上前。
为首的男人先是略微颔首,扫过几米之外的姜娇月又移开视线,而后又谨慎地迈步至霍卓钧身侧低声说着些什么。
这番举动,令姜娇月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
可惜不能听清对方说了什么。
为今之计,也只能继续保持镇定。
她故意侧身看向花台边栽种的金色龟背,在专业花匠的精心打理下,那金灿的纹路倒真是如黄金一般光彩闪烁,霍宅的一草一木均是价值不菲的上品,可惜此时她再无半点观赏的心思。
脑海里,一遍遍回想从三年前开始的点滴和细节,始终没有想明白是哪里出现了纰漏……
她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植物厚实又滑顺的叶片,沉住呼吸,尽量放松肩背,好让自己看起来维持平常,仍旧焦灼地细细筛查自己近来的轨迹。
时间仿若被定格此时,不知道达摩克利斯之剑会否在下一秒坠下,斩断一切。
良久,余光中结束了汇报的男人回撤脚步,看不清背后的霍卓钧是何表情。姜娇月指尖停驻在长有细小锯齿给人略微刺痛的叶片边缘。
“姜小姐,”听到熟悉的称呼后她倏地转身。
霍卓钧已恢复了原本的疏离,他的目光正紧紧盯着自己,没有温度地打量着什么,夜晚的寒凉仿佛又增深了几许。
她眼神一眨不眨,像是在等待着审判……
“阿尧出事了,现在需要你马上出发。”男人的话音落下。
幸好。
她的心也跟着一起放下。
不过刹那的放松,但迎着这个从法律关系上虽是亲人但实则不如陌路的危险打量,姜娇月迅速回神警惕——眸中泛出惊讶神色,泫然欲泣的担心。
对方依旧一动不动冷凝着她。
姜娇月抿紧唇,眼眸扑闪泛出几近泪水的晶莹——心中力图营造一幅标准的、心系丈夫安危的模范妻子该有的模样。
声音颤抖并夹杂了几分哽咽,出声问道:“阿尧他……严重吗?”
男人目光中的审视和淡漠未有一丝变动。
该死。
姜娇月忍不住在心里暗道。面上仍旧维持着那副担心得快落泪的深情,执拗地坦荡表演,无声对抗这束目光。
霍卓钧凉凉扫视了她最后一眼瞥开视线,声音一贯平且淡,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过身直接对身侧人道:“今晚先带姜小姐过去,有事及时联系我。”
“好的。”男人恭敬应道。
宴会还在继续,霍卓钧说完没有耽搁便返回而去。
姜娇月跟随几人在夜色中避开了人群,从侧门而出,就径直上了等在面前的一辆黑色商务。
司机应声发车,黑夜中便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去。
车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姜娇月看了身侧快速向后滑过的路边指示牌,空港方向。
无人告知的目的地,那就是无须她多问的。
对于这位大伯不容商拒的强硬做派也不是头一次直观领会,只是垂眸看了自己身上这一身过分盛大的礼群装扮,不由有些无奈。
这样子上飞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明星赶场。
虽然自己和霍卓尧的夫妻关系白如开水,但在明知他可能有事情况下,这样盛装出席,就是凭良心站在外人角度上看,都有点……过分。
还是待会儿抽空在机场商店换身行头吧。
想起那些昂贵且无新意的机场大牌店铺,姜娇月仍会下意识觉得肉疼。虽然婚后的一概开销都由霍卓尧包了,而他一向大方阔气,在钱方面更是没得说。
可能这就是自己与“豪门”天然的距离感吧,一种从心理上的难以接近。
侧头靠在窗边,玻璃上那张精致美艳,符合了老钱经典审美的妆容此刻却带有几分疲倦厌离感。
这与当初一脸青涩的自己,已然相去甚远。
姜娇月无声地与自己对视。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
很多事情到现在依然停在原地,而记忆中的父母,他们的样貌随着一年年的流逝和当年过分幼小的岁数而变得模糊、遥远。
唯一清晰的,是父母出事前在电话里最后温柔的叮嘱:“囡囡要乖,妈妈爸爸明天就回家了,今后再也不把你一个人留在家咯。”
女人耐心柔软的声音,穿透时光,宛若回向在今夜的耳畔。
只记得,年幼的自己哭得气喘连连,原本十分伤心与父母分割多日,但在听到那亲切的安抚和承诺后,渐渐收息了眼泪。
“妈妈你们要快点回来哦。”
竟然是今生今世,最后一句和父母的话。
回忆终止。
那一年,她六岁。
没有人知道,记忆里她的家也和今夜的霍宅相差无几,古朴沉寂又不失华丽豪奢的老院。
父母常年出门在外,陪伴她最久的只剩家里的佣人。
每次和父母通话,她总是哽咽抓着话筒迟迟不肯松手,一遍遍期盼着父母早日回家……
汽车飞速前行,路灯接续延伸车内光线忽明忽灭,埋藏在脑海里的童年成为一个人平静而孤独的回忆,好似铭刻于心的一颗薄荷糖,甜苦交织,泛起凉意,持续刺激着神经,将隐痛转化为如今的清醒。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