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夜里起了春日的第一场惊雷,春雷声声催雨落,林间倦鸟难归巢。
白日里在萧瑾笙那里吃了亏,月晨曦心里本就积着气,后来底下人回禀说夫人在别院待了好一会儿才离开,这不仅让月晨曦更加胡想瞎想,积攒了满腔的怒火,但是又无法直指源头,只能在自己的领地里发疯。
他喝了很多酒,把屋子里砸的更烂了。如此折腾之下,他自己的血咒便也发的更快了。月晨曦喷出一口血来,撒在昏暗的房间里,一道闪电落下,明晃晃的照出斑驳的血迹。
“哈哈哈啊哈!”月晨曦忽然疯魔的笑起来,他的嘴角和衣襟上还带着血迹,看起来分外妖邪。
“真是天意弄人啊,为何偏生这血咒落在我神月族的头上,为何偏生又是青城派,老天,你是要灭我神月族,还是想灭我月晨曦!”
“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和蕤儿一起,长久的守在神月族,一辈子相守,过安静平淡的日子,为什么这都不可以!”
“为什么?!”
“偏生只有青城派才能解血咒,偏生让他回来,让他名正言顺的留下!真是可笑啊,我神月族有世间最厉害的毒和药,却解不了自己身上的咒,还要求着别人,受别人凌辱!”
月晨曦砸了手边的酒坛,和夜里的雷声一起炸开,他又吐出几口血,这一回的感觉更加糟糕,他觉得头晕目眩身体正在渐渐被蚕食,他开始慌张,他不能让自己就这么死了。
“不行!不会的,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月晨曦踉跄着扑到成堆的典籍中,颤抖着疯狂的翻开典籍,翻过的书被他随意乱扔,然后不小心打翻了烛台,烛火点燃了散落在地上的典籍,这些都是神月族的世代珍藏的秘籍,但是此时月晨曦却是丝毫不在意。
他疯魔的翻找,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他双手捧着残破的书页,然后发出大笑。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老天,你灭不了我!哈哈哈哈!”
月晨曦站在火光中,神诡妖异,仿佛堕入了地狱,又从地狱中来。
那张残破的书页上写着一味被神月族先辈列为禁忌的毒药,名为尸丹。尸丹化肉为尸,服下此毒的人,身体即僵死,有肉无血,有气无神,有形无情,执念成魂,虽然行动说话和常人无异,但是身体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了。尸丹以丹养尸,需要长期服用,才能维持人的正常活动,一旦停止服用便会僵化暴毙。这原是一种豢养死士时用的控制人心神的药,但是太过残忍,所以被列为禁药。
“有肉无血,我既无血,血咒又能耐我何?”月晨曦如获神谕豁然开朗得意忘形,当夜便制出了尸丹,在东方既白的第一刻毅然决然服了下去,太阳骤然升起,但是他自此再也感受不到温度了。
得知神月族秘籍被烧,月芷蕤痛心疾首,急忙赶来圣庙,或虽然已经被昨夜的大雨扑灭了,但是许多重要的典籍都毁了。
月晨曦从废墟中走出来,面色苍白,毫无生气,月芷蕤以为他是因此祸事遭受打击才如此。
“哥,你去休息,这里交给我处理。”
月晨曦只淡淡点头便离开了,月芷蕤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因牵挂着火情和损失,所以也没有去细究。
如今的圣庙中黑灰弥漫,灰烬和典籍混在一起,月芷蕤安排人抢救那些还没有完全烧尽的纸张,就算是零碎的、残破的她都不想放过,她知道那些东西是神月族守护了千百年的,是他们世代制毒的根。她也在灰烬中认真的翻找,就算满身沾满了污渍也毫不在意。就在她用力去扯压在断木下面的半本典籍时,松动的残损木架忽然倒塌,朝着她而来,月芷蕤来不及躲闪,吓得闭上了眼睛。
忽然,她觉得一股力量将她拉扯了一下,再睁开眼睛时,看见的是萧瑾笙的侧脸,自己则是被他护在怀中,他的另一只手费力的撑着那倒塌的木架,然后猛地催动内力,将那木架冲开。
回过神来的月芷蕤急忙从他的怀中撤了出来,“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为什么会再这里?”萧瑾笙冷笑一声,“昨日亲口答应的,今日就忘了?还是说你果然不认了。”
月芷蕤想起来自己昨日答应了萧瑾笙每日都去治疗,只是今日圣庙被烧成这样,她那里还有心思想别的事情呢。
“不是,只是这圣庙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等我处理好再去找你好不好。”
萧瑾笙没那么容易放过她,他拦在月芷蕤的面前,“你留在这这里又能怎样,烧掉了就是烧掉了,灰烬就是灰烬,你也没办法把他们变回从前。”
“可我也不能眼看着这一切不管啊?”
“先管好你自己吧!月芷蕤,当了族长夫人还就真当自己无所不能吗?”
月芷蕤硬是要走,萧瑾笙情急之下一把拉住她,月芷蕤倔强的甩开他的手,却发现自己的衣襟上沾了血迹,这血不是她自己的,是萧瑾笙的。原来刚才萧瑾笙帮她挡的那一下受伤了。
月芷蕤把侍女叫过来吩咐了两句,然后径直朝着圣庙外走去。到了别院之后,两人还没来得及坐下,青城派弟子便来禀报,说是有人来找月芷蕤。
萧瑾笙以为是月晨曦又在从中作梗,刚想发火,月芷蕤却抢先一句说到:“是我让她来的。”
“让她进来吧。”
来的人是月芷蕤的侍女,送来了一些神月族常用的伤药。月芷蕤娴熟的把药摆开,取了一些在手上拿着,然后看着顿在一旁的萧瑾笙。
“坐下。”
月芷蕤的语气不算好,但是萧瑾笙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乖乖坐下了。
她细致认真的为他上药,动作轻柔,神情专注,恐怕弄疼了他,用手轻轻扇风。分明是那么浅淡的风,确让萧瑾笙感觉那么清晰,让他每一寸的皮肤都紧张起来。好像很久以前,阿蕤给阿笙上药的场景,也如同今日一般。
月芷蕤在山林中艰难带回身负重伤的萧瑾笙,却没想到治疗他是更为艰难的一件事情。他的身上有几处深重的外伤,逼近要害,月芷蕤顾不得男女之别,也丝毫不厌弃血躯脏污,帮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为了止血,反复换药,熬了整整两日通宵。
外伤都是其次,最难的是他遭到内功反噬,气血逆行,筋脉混动,稍有不慎便会丧命。月芷蕤自己并没有深厚的内功,没办法帮他调息,只能用银针一点一点的扭转他的气息。萧瑾笙似乎是陷在打斗的梦魇中,时常会有惊颤和梦呓,有时候施针到一半萧瑾笙忽然惊恐的乱动,月芷蕤只能拼尽全力的按住他,不让银针错位,常常是筋疲力尽。
当萧瑾笙第一回醒来的时候,他看见的月芷蕤面容疲惫,妆容有些凌乱,歪在桌上小憩,然而手上拿着的药碾却仍在不自觉的的推动,再靠近一些看,她露出的手腕上还有未消散的红痕,萧瑾笙想起来,这似乎是自己梦魇时在她手上抓出来的。
萧瑾笙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拦住微微推动的药碾,月芷蕤感受到阻力,从迷糊的小憩中睁开眼睛。昏黄的夕阳之下,少年的生命力再一点一点复苏,隔着半寸药碾的距离,触及到了少女的灵魂,在安静的对视中,两人都化在了对方流转的目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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