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灰扬躺在自己房间中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的房间在阴面，一到了夜晚就一片漆黑，连月亮的光都透不进来一丝。这样的环境又让他想起了方才在正殿城主对他说的那些话，一闭上眼，那幅龄人心肝震颤的图景就走马灯似的一遍遍播放。他仔细回味着城主跟他说的每一个字，再对比城主平时对他的态度，还是无法放下自己内心的怀疑。
或许是因为受过惊吓，万灰扬精神的很。他瞪着眼睛瞅了天花板半个时辰，终于耐不住，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墨宫的夜静悄悄的，隐约能听到草丛中的虫鸣还有天空中信鸟划过的疾鸣。万灰扬往往正殿那边，确认它没塌之后松了口气。随即他的余光捕捉到一个人影朝正殿那边窜去。
那身影苗条，不是城主。
真是奇了，莫不是今天晚上也有人失眠?
万灰扬小心翼翼屏住呼吸，鼓起勇气跟随着朝那边去了。路过连廊，他看见那人停在那里背对着他面对着墙站着，一头金发甚是醒目。万灰扬悄悄伸手过去，啪的一下拍在他肩上，问：“大晚上的干什么呢？”
束熙的身子连抖都没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好像对万灰扬的到来早有预料。他头也不回，声音淡定：“没见过起夜的？你真悲哀。”
万灰扬脸皮薄，听得此言便不好意思再看，把脸转向一边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准备离开。走出去两步，他突然觉得不对，又回来瞅了一眼：“你为什么不解裤子？”
“你想看吗？”束熙扭头冲万灰扬翻了个白眼，伸手遮住万灰扬看向的地方，作势真的要把那里解开。
万灰扬略带尴尬地干咳几声，伸手到脸旁遮挡住羞怯，又把头转开了。他和束熙不熟，平时结伴巡逻时他总是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冷着个脸好像有人欠了他几百万。刘十君曾向万灰扬透露过，说束熙有记忆障碍，他不仅不记得自己来墨宫前的事，更是会不定时失去最近一段时间的记忆。想到这里，万灰扬对他冷冰冰的态度倒多生了几分同情，觉得这个样子的束熙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于是，万灰扬指了个方向，好心提醒道：“房在那边。”说罢，他便不敢再停，假装自己有事急匆匆地走了。
夜色已深，连那月亮都躲到了层层叠叠的云层之后。万灰扬绕了一圈，先前因心跳过快而火热的胸口在冷冽夜风的吹拂下渐渐降温。他深呼吸几口气，终于渐渐摆脱了正殿的阴影，困意一点点的回归。他转了身，想回到自己的房间。然而这过于节省灯火的墨宫却是被笼罩在夜色中，环环绕绕的建筑在暗幕下只剩一层层剪影，偏偏这些建筑的高度又差不多。万灰扬本来自以为经过十余日的探索对于墨宫构造已是了如指掌，可刚刚沿着走廊绕的这一圈却让他彻底迷失了自己身在何方。万灰扬在脑中绘画着自己行走的线路图，凭着记忆朝着自己认为正确的建筑走去。
走出去大概十来步，万灰扬忽然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本以为自己会就此倒地，没想到向前扑到的身子被一个神不知鬼不觉跳出来的身影接住了。扑到那人怀里的一瞬间，万灰扬猜出来，这是镜焱之。
原来即将跌倒时被接住的感觉这么爽。
万灰扬借着拦着自己的那根手臂的力重新站好，目光向下——是一段树木裸露出来的根部。再略过镜焱之带着几分担忧的表情看向四周，在附近确是有一道半大不大的孤零零的瘦长黑影，就是那棵从土里伸出根绊他一跤树了。
看清了罪魁祸首，万灰扬将精力放在了那个拯救了他脸的救星身上：“你大半夜跑来干什么？”
救星面对着他，由于夜的遮盖看不清他的表情。万灰扬注视着他的面部轮廓，听到他缓缓说出两个字：“起夜。”
哈?
万灰扬还没从受到的冲击中缓过神来，又听见对方关切地问道：“你也是吗？”
两个人相顾无言只余一阵尴尬的沉默。扑棱棱一阵鸟拍打翅膀的声音盖过了一切。万灰扬抬头，多么希望自己现在能和此时在天空中飞翔的那只不管白天黑夜羽毛都流光溢彩的鸟肩并肩一起飞走。但是现在，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对面的镜焱之和他的想法一如既往的在同一条线上，于是两人陷入了僵持。
“你想吃苹果吗?”镜焱之打破了沉默。
万灰扬不明所以。
“什么时候想吃，就来我房里。”镜焱之道，“月亮都快落下去了。我带你回去吧。”
这一页很快翻篇，总而言之，万灰扬被镜焱之安全的领回了自己的房间。
好不容易把正殿里和城主的那点不愉快抛之脑后，镜焱之的那句云里雾里的邀请又缠上了万灰扬。不过这次他好歹是顺利进入了梦乡。
一个一身黑袍，半张脸被金色面具遮住的人在浇灌一棵小树苗。他柔顺的长发整齐的披散在身后。小树苗转眼就长成了大树，结出了数十个红彤彤的果子——是一棵苹果树。那个人似乎注意到了万灰扬的存在，转过脸来对他绽出一个狰狞的微笑。那笑容所承载的气场让他想起了城主。不过那露出的半张脸上的那道小小的十字形疤痕，让万灰扬确信，那不是白霞夜。随后又出现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两个人围绕着那棵树，爆发了争吵。
万灰扬醒了。昨夜的梦恍恍惚惚记不太清，他揉着脑袋起身准备一天的安排。走在路上他就能意识到，这天是阴天。
不光这天是阴天，接下来连着五六天都是白天不见日夜晚不见月的阴天。晚上没有月亮，万灰扬也提不起劲来去树下找镜焱之。白天没有太阳，万灰扬的情绪低落，罗兰信子们外出巡逻时他也不想跟着。白霞夜仍然隔三岔五的在他面前露面，比以前更加小心翼翼，且每次说话的时间都被他有意的控制。在与万灰扬说话的时候眼神中不再是怜悯而是有一丝恐惧的意味。万灰扬不知道他在恐惧什么，但自从上次的阴影过后白霞夜跟他说话他也不敢恃宠而骄不做理睬。
罗兰信子们仍然尽职尽责地搜索着素苍山同时盯紧皇城和城东。万灰扬一个人的情绪变化并不会影响他们执行任务的热情。距追捕韩皓清的任务已过去十余日，可还是一点他的消息也没有。现在就连在前一段时间借口休养身体不参加追捕的镜焱之此时也不得不加入了搜索韩皓清踪迹的行列。但每日傍晚惯例的圆桌讨论环节，大家的汇报仍是令人失望。
白霞夜虽然一直未显现出焦急的态度，但他在圆桌上越来越长的沉默思考时间明明白白的显示着这位城主已经将城西作为了备选方案。
“老样子，一无所获。”夏歧伸了个懒腰，道，“长月阁里来往的客人也没人能提供有用的情报。不过，今天我在林子里搜索的时候，遇到了双血营的人。”
“接着说。”城主道。
“没能杀掉。”夏歧道，“我砍断了他的手臂，但还是被他逃了。”
“能力呢？”城主问。
“似乎是凝聚辅助攻击的不可接触实体。”夏歧汇报道，“具体的还没有谈明白。”
城主再次闭上眼睛陷入沉默，任那些罗兰信子继续讨论。
绅站起身来，向城主敬上一杯茶，开口请求扩大搜索范围，将双血营地带划入搜查。
桌上立刻陷入一片肃穆。镜焱之的表情微微扭曲。
“时机未到。”城主道，“我去申请城西的通行许可。束熙和夏歧，你们两个再辛苦一趟，过两日去城西代我问候一下那边的霞宫宫主。”
皇城和双血营，对立真的很严重啊。万灰扬想，已经到了一见面就掐架的地步了。可是，看尹尘尽的为人，也不像能给皇城带来多大威胁啊？等等，夏歧说的那人，该不会就是尹尘尽吧？
万灰扬在散会之后拦住了夏歧。
“原来是这个啊。”夏歧笑道，“那个人的身高大概到我的胸口。”
不是尹尘尽。万灰扬放下心来。
之后万灰扬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间，而是上了一层楼，敲响了镜焱之的房门——镜焱之曾不止一次地邀请过他，但万灰扬真正到来这是第一次。这个晚上虽然没有月亮，但万灰扬已经在心中酝酿好了一个大计划。此次拜访不是为了吃苹果，而是来向这个自打进宫以来总是陪着自己训练的好兄弟告别。
最后正式告别的话也没能说出口。
他叩响房门，随后自顾自地推门进入。镜焱之站咋书案前，正提笔书写着什么。听到响动，镜焱之先抬头透过面前的窗户向外望了望，随后才放下笔，将在写的东西整了一整，回头迎客。万灰扬走进来，在镜焱之的默许下靠近那张书案，拿起案上的纸瞅了瞅。
“这写的什么啊？”万灰扬看着纸上龙飞凤舞的花字，问道。
“这是束熙的。”镜焱之凑过来看着那张万灰扬拿着的纸，道，“我也看不懂他在写什么。”
万灰扬顺着那张纸往下看，发现案上还有一张未完成的临摹版。两张纸上的字形一样，但笔画浓淡却有些微的差异。
“你在练他的字？”万灰扬奇怪问道。
“两张都是他的。”镜焱之扶额，抽出另一张写着密密麻麻的黑色小楷的纸，道，“这才是我的。”
如果说束熙的字体是鬼画符，那镜焱之的字体可以称得上是行云流水了。内容倒没什么特殊，只是简略的记录了他们近日以来的行动。四句里有三句提到万灰扬。
万灰扬感觉脸颊一热，又故作高冷的咳了两声。
本来想好的说辞在这种情况下又被忘掉了，万灰扬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心跳的飞快。而此时镜焱之异样的沉默让他隐隐觉得这种想法说不定是符合事实的。他匆忙的告了别，镜焱之也没多说，红着耳朵客客气气的把万灰扬送出了房间。
他又打算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万灰扬：啊撞上人起夜好尴尬
啊和城主的关系好尴尬
啊发现好像有人对自己有想法好尴尬
白霞夜：你知道人生的错觉吗？
赶上啦今天 最近比较忙 更的很晚真是对不住
谢谢大家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墨宫（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