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盖被封死了。上面似乎压了很重的东西，童昕诚他们三人合力都没法打开。

“联系了谁？”童昕诚看向许中校。

“龙旭宁。他说海盗那边炸了，马上赶来。”许中校扶着墙壁粗喘，衣服被汗水浸湿，“这他娘的谁干的？”

“志愿者那边没事吧？”秦少校站在许中校对面，把“羌荷”围在中间。

“我搭档说他们还在舰上，啥事没有，不慌。”

童昕诚下意识地看了眼通讯器——依然没有来自林小沫的消息。

这家伙从不用通讯吗？

他看向杨颜朔：“俞醇那边有没有联系你？”

杨颜朔抬起头，看不清脸色：“没有。”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童昕诚问道：“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没受伤。”杨颜朔忽然扯出一个笑容，“对不起，之前对你说那些话。”

童昕诚愣了愣：“没事，以后别再说了。先从这里出去。”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许中校揉着鼻子，眉头紧锁。

“烟味。从下面传来的。”秦少校又上前推井盖，“快点打开吧，不然要熏死了。”

三个人又努力了一阵。烟味越来越浓，伴随着甜腻的芬芳，童昕诚意识到那是迷幻剂的味道。

他心里涌起无言的愤怒。

他不再用手推，而是直接用枪打。井盖的材质很硬，射出十几发子弹才出现一个小孔。

为什么援兵还没有来？他们困在这里少说也有20分钟，那帮人再怎么磨蹭也该到了。

难道又出了什么意外？

甜腻的味道浓郁起来。他渐渐站立不稳，半边身体靠着墙，手里紧紧握着枪。

一双骨瘦如柴的手从旁边伸过来，缓缓把他拢到了身后。

就像他很小的时候，经常躲在这个人腿边，觉得这个人无所不能。

“羌荷”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无论是烟味还是迷幻剂，她都已经习惯，再浓几倍也没问题。她还记得格斗技巧，但太久没练，身体也大不如前，可能只能挡一阵子。

但她一定会把这个人护出去。

她不是这个人的母亲，但她记得对这个人的感情，那是她凄惨生命中唯一的慰藉。

她醒来的时候，还记得自己是将军的女儿。

她有美满的家庭。双亲健在，夫妻和睦，弟弟快当爸爸了，成天乐得像个娃。

他们约定好，等她回来就喝满月酒，到时候她给孩子取名。

她已经想好了。弟媳姓谢，“寄音青鸟翼，谢尔碧海流”，这孩子就叫“海流”，希望他以后海纳百川，从善如流。

她没想到敌人会埋伏在那里。

也没想到她醒来后，等到的不是丈夫欣慰的眼神，而是镣铐和囚禁。

最初的那些日子里，她总怀着一线希望，觉得会有父亲或别的什么人来救她。

去拍卖场的前一天，她还满怀欣喜，以为父亲会将她买回去。

台下乌泱泱一群人。她四处搜寻，却没有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直到她被推倒在床上，她还不相信这是真的。

被凌虐的痛苦不是最痛的，最痛的是没有人来赎她。

是他们不知道吗？还是他们出事了？

她前前后后逃跑上百次，次次都被人抓回来，用更残暴的手段虐待。

他们好像忘了她这个人，抑或是知道她的存在，但并不关心。

她渐渐死了心，对海盗的安排言听计从，居然得到了优待，被打发到一艘舰船上，服侍那里的船长。

这名船长很奇怪。他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就喜欢变着法子折磨她。后来她知道，这是那群人做了手脚，让船长只有从她身上才能找到乐子。

她表面上顺从他，实际上偷偷寻找机会，放那些可怜的孩子走。

这次，她终于抓到了机会。

然后她被关在小黑屋里整整三天，出来后又被拉往拍卖场。

被她记忆中的、已经长大的“儿子”买了下来。

很久之前，她一直在等这一天，等她的亲人来接她，跟她说：别怕，我来了。

后来她越来越脏，越来越破，等得太久了，已经不想回家了。

她知道她不是羌荷。羌荷已经死了，她只是个复制品。鹦鹉螺不承认复制品，她回去了也无家可归。

而且她有感觉，她的时间快到了。就算回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其实她早就想走了，只是一直有个心愿。

她想说出那孩子的名字，也想看看她可爱的儿子。

海纳百川，从善如流。

这几个字印在了她心里，怎么都洗不掉。

近处那三个人都在竭力忍耐，尤其是杨颜朔，甚至用痛感保持理智。

“羌荷”抬起头，看向那个封闭的井盖。

如果她所受的苦能换回来一点福报，她希望这个井盖打开，下来的不是敌人，而是希望。

她正这么想着，忽然见一束光从上面照射下来。

那其实不是光，而是蓝色的焰火，因为周围很黑所以很亮。

一台银色的机甲从天而降，直直落到了井盖下方。

被它触碰到的地方燃起火焰，在他身后就像一双翅膀。

而它是那样洁白，历遍淤泥都不染尘埃。

是天使。

天使来接她了。

机甲微微俯身，朝她伸出手，就像古代的贵族邀请公主共舞。

它的动作很标准，似乎真的有位骑士在那铠甲之后，而“羌荷”也真的是位公主。

林小沫不会骑士的礼仪，但银天鹅会。他让银天鹅做，银天鹅就做了。

要说谁才是那位骑士，恐怕是孙向远吧。

说是孙向远也不妥当，应该是某位真正的骑士。

“羌荷”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笑容。她眼含热泪，把手伸给银天鹅。

就在她触碰银天鹅的一刹那，她身上的伤口悉数愈合，她的身形变回了英姿挺拔，连同她的容貌、皮肤、骨骼……如获新生。

她又能说话了。

银天鹅牵着她，仿佛有祥云铺在他们脚下，带她飞上了地面。

等了半晌，银天鹅都没回来。那四个人只好自己想办法爬上三米高的地面。

本来没这么高，银天鹅把那些石梯都焚毁了，却不想着拉他们一把。

许中校骂骂咧咧，一半是对银天鹅区别对待的鄙视，一半是对顶尖科技的艳羡和敬服。

秦少校和杨颜朔思考着什么，一时间没有吭声。

童昕诚最为迫切，第一个攀了上去。

他飞快地环视一圈，看到银天鹅和“羌荷”面对面站着，不知说了什么。

他快步走过去，那两人却刚好谈完了。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羌荷”看向童昕诚，“你外公还好吗？”

童昕诚一时哽咽，过了一会才答：“还好。”

“你舅舅的孩子还好吗？”

童昕诚差点没控制好情绪，但他忍住了：“还好。”

“你妈妈给他取名‘海流’——海纳百川，从善如流。他做到了吗？”

“……做到了。”童昕诚艰难地回答，“他后来取名‘朗吉’，风清月朗，吉人天相。”

“那就好。”“羌荷”欣慰地笑了笑，“该说的我都和他说了，我没有什么遗憾。你妈妈看到你，会为你感到骄傲。林先生，请送我走吧。”

她转向了银天鹅。

她此时容光焕发，无牵无挂，完全可以开始新的人生。

可她选择了留在这里。

她不是羌荷。哪怕她的基因是她给的，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不是了。

羌荷永远是那个高洁傲岸的女将军，她只是个疲惫了想要休息的旅人。

鹦鹉螺星系容不下她，黑玫瑰星系又不怀好意。

她的归宿只有未了的心愿，如今也已完结。

童昕诚的视线有些模糊，但他牢牢盯着“羌荷”，送她最后一程。

银天鹅朝伸出了手，碰到了她的肩膀。

绚丽的火焰在夜空中燃起，犹如一场盛大的葬礼。

“羌荷”的双眸明亮起来，眸中映着童昕诚。那个7岁就离开她的孩子，如今已能独当一面。

天使站在他身边。

他还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但他会珍惜的。

她可以安心地走了。

最后一点火星消散在夜空。童昕诚内心有瞬间的空洞，低下头平复心绪。

银天鹅朝一个方向走去。

它走得很快，一步就是数十米。童昕诚要认真跑才能跟上他。

临近郊区有块荒地，数十人排成整齐的队形站在那里。

十几个人处在队伍之外，手脚被绳索困得死死的，连嘴巴也被堵上了。

当他们看到童昕诚，眼里的激动化作行动，被一个站着的人踢了一脚。

那是去海盗老巢救人的官兵。

怎么一部分绑着，一部分站着？犯什么事了？

难带是把银天鹅当作敌人攻击了？

这帮人确实可能没见过银天鹅，但打着打着就该发现不对，怎么也不至于被修理得这么惨。

童昕诚看向银天鹅，心跳比平时快了几拍：“他们犯什么事了？”

这个人没理他。

童昕诚转向那群站着的人：“怎么回事？”

那帮人眼珠子动了动，但同样没开口。

“为什么没及时赶来？被什么事耽搁了？”

依然没有人说话。

童昕诚发现了古怪，转向那群被人“看管”的倒霉蛋们。

被人以一挑十还绑成这样，他们的脸皮可以不要了。

童昕诚走近了蹲下来，扯下一个人嘴里的布条：“说。”

那个人如蒙大赦，激动得语无伦次：“别相信他！他要杀——”

看管他们的人一脚踹过来，把他踹晕了。

与此同时，第一星域会议大厦的某个会议室座无虚席。一位年轻姑娘坐在最靠近屏幕的位置，冷硬地说出一句话：

“3分钟后，银天鹅将把概率归零。是否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