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星域的普通民众不许携带枪支。但他身份特殊,出于自保或任务需要,手里有枪并不稀奇。
童昕诚捡起来,发现这还不是普通的枪,而是雌蛭枪,曾被列入“世界上最残忍的十大武器”排行榜。
这种武器最早出现在200年前,士兵中弹后像被吸光血液一样骨瘦如柴,死相凄惨丑陋,据说还痛不欲生。
雌蛭枪专门用来填装那种弹药。按理说已经没人进行那惨无人道的实验,枪弹都该绝迹,但保不齐研究所会留存样本,借鉴其中的某些技术。
童昕诚忽然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一切。
当时他在浴池里折磨这个人,无尽的快感埋没了理智,残存的修养所剩无几,却还在无情地拷问他的良知。
“童昕诚”是他父母唯一的孩子。他母亲去世后,父亲既不打算再娶,也不打算要新的孩子。他生为羌家人,父亲却不想他步母亲的后尘,所以四处奔波,就是为了给他留条后路。
可他和机甲有特殊的缘分,小小的孩子不懂大人的悲喜,只觉得机甲好玩,就从模拟舱玩到了军队。
他上了战场,父亲没办法保护他,就尽力帮他管好后方,让他心无旁骛。
上流社会的明争暗斗自古不休,他父亲不是长袖善舞的人,却为了他频频出入交际场,理顺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能挡的应酬全帮他挡掉,以至于练得千杯不倒。
他无以回馈,只能成为父亲希望的样子——冷静自持,洁身自好。
在他心里,爱情应该是山盟海誓的承诺——不是小情侣随口说出的山盟海誓,而是真的和山一样重,和海一样深。重到他的心只能负担一人,深到他即使忘了自己,也不会违背誓言。
他会慎之又慎,和一个人相知、相恋、相思到相守。他们情比金坚,毫无他人涉足的余地。
现在,这片憧憬化为了乌有。
他不再是“童昕诚”,他只是个被本能驱使的禽兽,一个把尊严和骄傲踩在脚下的野蛮人。
他背弃了对家庭的承诺,没有做到洁身自好,和一个刚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在浴池里翻云覆雨。
他沉溺于情/欲无法自拔,把几十年的教养抛在脑后。他和那些登徒子没什么区别,羌家会以他为耻,军方会质疑他的意志力,其他人会认为他浪荡轻浮,更加肆无忌惮地揶揄他……
他很害怕。
但最让他绝望的,是身下这个人的态度。
无论他多么疯狂,无论他留下多少印记,无论他进得多深,这个人始终平静地注视他,好像在欣赏他的丑态。
没有一点动情的痕迹,仿佛这荒唐的一切只是他一厢情愿。他失去了所有,换来了冷眼旁观。
多么可笑,多么可怜。
所以他才想打碎那片平静,才会留下那么多淤痕。
童昕诚取出了弹夹。弹夹里只有一枚子弹,外形和雌蛆弹无异。
只要一枪下去,他受到的侮辱、他的荒唐和错误就能一笔勾销。
这个人也不会再出现在他的梦里,不会在某个夜里令他辗转难眠。
童昕诚把弹夹推回了枪膛。
林小沫闭上了眼睛。
现在他不叫林小沫,应该叫林溪辰。
林溪辰在7岁那年死了,从那以后只有林小沫。
但他如果没死,就该是这副模样。
林溪辰知道童昕诚会开枪的。
毁掉一个正派的人很容易,只要让他做他最不认同的事,再让他接受这件事是合理的,就会慢慢扭曲他的价值观。
如果童昕诚认同了昨夜的事,也会认同一夜情、猥亵、出轨……在面对那些恶行时,会下意识地替那些人脱罪。
高尚和卑劣的区别,就在于细微的认同感。
所以他给了童昕诚一把枪,让他亲手了结这一切。
这把枪打的不是人,而是他心中的幻影。
其实他原本的计划是死在童昕诚面前,让童昕诚彻底断了对他的念想。
可他看到了童昕诚的眼泪,意识到他不像他外婆说的那么有安全感。
可能是年幼时失去了母亲,他在亲密关系中甚至比其他人更脆弱一点。
林溪辰可以对自己狠,却不舍得童昕诚这么难过。
童昕诚把枪口对准了他。过了一会,林溪辰听到了枪响。
他没有感觉到痛,但他知道童昕诚做了了断。
他睁开双眼,等了一会才向童昕诚看去,接着便大惊失色。
童昕诚是开了枪,但他打的是自己。
鲜血染红了半边军装,还在汩汩往外流。
童昕诚跪坐在地,脚下的血液往外蔓延。他徒劳地捂着伤口,脸色发青双唇发紫。
林溪辰扑了上去。他一边默念“伤亡概率为0”,一边扯开了童昕诚的衣领。
肩胛骨下方有个很深的洞口,似乎打穿了动脉,血是喷出来的。
为什么没有作用?林溪辰脸色煞白。
他一遍遍默念“伤亡概率为0”,一边看着伤口毫无动静。血越流越多,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袍。
他的概率失灵了?
还是有别的概率武器压制了他?
林溪辰茫然地四望,并没有发现敌人的影子。
怎么能在这时失灵呢……
如果童昕诚死了……
林溪辰感到呼吸困难,因为缺氧而视线模糊。他像剧烈运动后突发心梗的人,倒在了童昕诚的怀里。
四周开始变得白茫茫。就在他要失去知觉的前一刻,他感受到了童昕诚的温度。
很温暖,也很灼人。
童昕诚吻着他,舌头伸进牙关,吸吮他的津液。然后双腿并拢,把他按了下去。
这次换成他云里雾里,被童昕诚玩弄于股掌之间。
林溪辰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被童昕诚带进了浴室。
他躺在浴池里,童昕诚站着冲澡,皮肤光滑一片,肩膀上连疤都没有。
假的吗……
林溪辰闭上眼睛,在温热的水浴里沉沉睡去。
几百公里外的羌家宅邸,林小沫在地铺上发起了高烧,惊动了羌家上上下下。管家第一时间招来羌家的私人医师,羌上将拨通了孙向远的通讯。孙向远百忙之中调阅了林小沫的各项数据,发现他的平均心率比往常慢了30%。
孙向远立即联系了特别行动队。
夜色已深,程铎震走在特别行动队训练基地的走廊上。他身边有个高瘦的男子,五官俊秀,眼神深邃,如果有别的队员在这里,会认出他就是不久前牺牲的6号。
他有了新的名字,叫叶梵。
他接受了为期15天的心理咨询。咨询师反复告诉他,他不是星叶,不必在乎之前的过往,他可以选择任何他想过的人生。
他给自己取名之后,咨询师知道自己这么多天的口舌都白费了。
叶,星叶;梵,退归林下而平凡。
他想给林先生一个平凡的人生。
无论他是不是星叶,他都无法抗拒对这个人的思念。
或许他本来就是星叶,上天给了他一次机会,实现他未了的心愿。
“选定去哪个星域了吗?”程铎震问他。
“第二星域。”
“不去第八星域?”
“不去。”
程铎震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老教练的困惑。林先生在第八星域,他好不容易脱离桎梏,做的第一件事就应该是向暗恋许久的人表明心意。
但叶梵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枪械也失去了,就算表白了也不会有结果。
林先生会推开他,甚至让他忘了自己。这是林先生一贯的处理方式。
他必须有足够的实力,才有资格对林先生说“我爱你”。
队里只有5号知道他回来了。克隆人和复制人是星系明令禁止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尤其他身在特别行动队,最高长官署眼皮底下,一不小心就可能让莫君言倒台。
他选在深夜告别,也是这个原因。
他们已经走到了办公大楼门口,忽然见5号气喘吁吁地跑来:“快,快躲起来,他们要看录像。”
“出什么事了?”程铎震沉着地问。
“……”5号看了他一眼,“林先生心率降了。”
“降了多少?”他脱口而出。
“30%。”
他转身往监控室走去。
林先生心率降低有3种情况。
一种是他生命垂危,临近失控边缘,他们会直接去武器库,而不是看监控。
一种是他情绪波动,一般不会超过10%。
最后一种是他把自己的概率分给一个“分身”,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并且不受仪器追踪。
分身的概率越低,捕捉到的可能性越小。可能要反复回看几十次,才能发现他在那里。
仪器只能鉴别概率为1的事物,所以只能靠肉眼观察。
5号深更半夜跑来,说明有人通知了他们,这个人只能是孙向远。
连孙向远也不知道他的下落,他一定是去处理很重要的私事。
以林先生的性格,他既然想瞒,就不会露出破绽。
所以是出了意外。
“……林先生没出过羌家,他对第一星域又不熟,又没认识的人,最有可能去找童昕诚。”
“童昕诚前天来找莫若潇,2号的弟弟刚好碰上他。他说那个人很奇怪,地上什么都没有,他却伸手去扶什么东西……”
叶梵找到了那段录像。
童昕诚本来站在街道的另一边,忽然朝对面冲过去,最后在空地前停下来。
叶梵把录像回放。
他的身后不知不觉站满了特别行动队队员。他们湿了眼眶,有的默默看录像,有的无声落泪。
叶梵回放了二十多次,终于看到了那个人。
那不是他记忆中的林先生。他的美丽太罪过,只适合藏在深闺里,放出来就会引起腥风血雨。
但他是见过这张脸的。
林先生睡着的时候,就会露出一点点破绽,让暗处的人窥到他的真容。
他忍不住拍下来,却不想让别人看见。
虽然他守护的并不是这张脸。
他守护的是那颗心。
那颗强大的、温柔的、一尘不染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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