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脸传来痛感。孙向远摸了摸半指长的伤口，不满地看向身后。

他的左后方是童昕诚，童昕诚右后方三米远处站了一个人，穿着和他配套的白色礼服，妆容妖艳，笑靥却很端庄，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干嘛干嘛？想谋杀亲夫啊？”孙向远抱着胳膊兴师问罪，“不是说好不动武吗？”

“你先违约的。”慕莲书瞟了眼狄一。

“我跟朋友勾肩搭背怎么就违约了？我跟小沫也勾肩搭背。”

原来是个妻管严。

“我同意你勾肩搭背的对象里没这号人。他是从哪来的？”慕莲书严厉地审视狄一。

问到点子上了。孙向远眨了眨眼，没流露出什么异样：“他呀，是小沫养在外面的——”

童昕诚扫了他一眼。

“——备胎。”孙向远艰难地换掉了“未婚夫”，“我对他可没想法，他也看不上我。是吧，狄一？”

“嗯。”狄一善解人意地说，“我不觊觎别人配偶。”

慕莲书半信半疑，暂时接受了这个解释：“狄一？这是你的名字？”

“对。”

“幸会幸会。”慕莲书走过来，朝狄一伸出手，“刚刚是我不好，没弄清情况就出手。希望你别介意。”

“又没伤到我，我不介意。”狄一伸手与他相握。两人都暗暗使力。

那一刀完全是冲狄一来的，角度能砍下狄一的耳朵而不伤孙向远分毫，但狄一反应极快，伸手格挡了一下，导致刀锋偏向孙向远。慕莲书及时收手，才没把孙向远的头给削下来。

太快了。

这是慕莲书和狄一共同的想法。

慕莲书出刀的速度只比音速慢一点，狄一是下意识的反应。这种情况下还能一击即中，准确地让刀刃落在手环上——这个人的战斗力深不可测。

而那个手环也很诡异，居然能挡开激光刀。慕莲书已知的材料和技术无法做到这点。

“狄一”这个名字没出现在黑玫瑰海盗的高层名单里，应该来自鹦鹉螺星系。

不管怎么样，搞好关系总没错。

握了差不多半分钟，两人同时松手。

“狄先生从前练过？反应这么快，让我吃了一惊。”慕莲书语气轻柔，眼神真挚，仿佛真的把狄一当成了朋友。

“哪里哪里，运气好罢了。刚才那刀要是再偏一点，我怎么也得受点伤。”狄一报以微笑。他知道慕莲书确实没下死手，否则会直接刺他后脑。他也没有夸大其词——慕莲书能逼得他误伤他人，实力也是深不见底。

“你俩在这互相恭维吧，我先去宴厅。别动不动就打起来啊。”孙向远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慕莲书望着他消失在拐角，悠闲地转过头：“童少将不追过去吗？”

“你呢？你不追过去吗？”童昕诚反问他。

“追过去也帮不上忙。我相信他能解决。”说是这么说，却还是迈出了脚步，“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游尨奇和林先生的契合度这么高吧？”

“你知道？”

“游尨奇是游煌安和一位下属的结晶，也是唯一一位继承他天赋的后代。他比林先生小八岁，林先生十四岁上战场、十六岁扬名，正是游尨奇个性成型的时候。游煌安十分有远见，亲手把他打造成现在这个样子。”

“打林先生主意的人不少，但只有游尨奇做到了。他那100%的机甲契合度得天独厚，又是S型人格，对上林先生简直无解。”

“人再好也得喜欢才行，我看他喜欢的不是他。”狄一与慕莲书并肩而行，说话时偏了偏头。

慕莲书笑了：“那在你看来，他喜欢他的概率是多少？”

“50%？”

“错，是100%。”慕莲书目视前方，“要么是0，要么是1，没有中间选项。保证概率为100%是他的首要职责，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去维护。什么儿女情长、兄弟情深，在他那里都不作数。”

“照你这么说，他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遇到更好的就扔掉旧的。那你还放任你伴侣跟他来往？”狄一停下脚步。

“他叫孙向远，我叫慕莲书，请柬上有我们的名字。”慕莲书也停下脚步，站在狄一斜对面。

童昕诚站得远一些，刚好能听清他们说话。

“是吗？我这人记性不好，请别见怪。”狄一敷衍道。

“我早就发现了，你一次都没有叫过我们的名字。就算是林先生，你也用‘他’来代替。孙向远叫了那么多次林小沫，你至少知道他的名字吧？你是不是不确定恋人间该怎么称呼，童少将又不能给你参考，才刻意避开名讳？”慕莲书收敛笑意，取而代之的是狡黠，“你其实不是这儿的人吧？”

“我出身卑微，没见识过大场面，谨慎一些又怎么了？就凭这点说我来路不正，不公平吧？”狄一滴水不漏。

“你要是出身卑微，那我们都得去吃土了。童少将和我都受到家族的倾力培养，你一个寒门子弟轻轻松松就有这样的气度，你说合不合理？”

“是不大合理，但你不能否认有这种人。不然怎么被林先生看上？”狄一镇定自若。

“你听说过人格生态学吗？”慕莲书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童昕诚，再抽出一支递给狄一，最后抽出一支自己点上。

“没听过。”狄一接过火源，点了烟却不抽，把火源抛给童昕诚，“你听过吗？”

“是心理学和社会学的交叉学科，很冷门。我不是很了解。”童昕诚接过火源，既没有点烟也没有还给慕莲书，“这里禁止吸烟。”

慕莲书低低地笑了，笑完之后把烟掐灭放进口袋里：“A型偏B型。”

“你是S型偏A型。”他对狄一说道。

“那你呢？”狄一也把烟掐灭。

“我的类型比较特殊，是正S型。”慕莲书一口气说了下去，“林先生也是正S型，游尨奇也是，这就是他们契合度这么高的原因。”

“不同类型有什么区别？”童昕诚问道。

“A型是领导型人格，责任感是他们的标签。他们英勇无畏、大义凛然，给予他人足够的安全感。他们秉持高尚的道德准则，见不惯世道的不公，这是他们激昂进取的内在动力。”

“B型是沉稳型人格。这种人冷静、智慧，善于隐忍，拥有强大的决策力和判断力。他们不喜欢出风头，对结果也不像A型那么执着。比起统帅，他们更适合做幕僚。”

“此外还有C型、D型、E型和F型，越到后面底线越低。到了F级，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做得出来，和渣滓没什么两样。”

“不就是人品的排序吗？这有什么稀奇？”狄一说道。

“标准不一样。”

“什么标准？”

“你用什么来衡量人品？行事风格、既往事迹，还是极限状态下的行为倾向？”

“底线和准则。”童昕诚说道。

“盗窃高尚吗？”

“不高尚。”

“杀人高尚吗？”

“不。”

“偷情高尚吗？”

“……”

“那要是被盗的人能赎罪，被杀的人能上天堂，伴侣不偷情就会下地狱，你还觉得它不高尚吗？”

童昕诚愣住了。

“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但在某些生态里，孩子吃掉母亲才能生存，丈夫背叛妻子才能保家。你不能要求狮子像蝗虫一样繁衍，也不能要求玫瑰像松柏一样耐寒。它们处在不同的生态里，不能用同一套标准来衡量。”

“所以你的分类是怎么分的？”狄一问道。

“生态系统各有不同，但总有物种适应环境，站在生态链的顶端。我们称之为A型人格。”

“生态系统怎么划？”童昕诚问道。

慕莲书笑了笑：“这个就见仁见智了。每名学者的划分都不一样，没有对错，只有准不准和实不实用。”

“你之前说还有S型人格，那是什么情况？”狄一问道。

“S型人格能处在不同生态系统的任何位置，S型偏A型倾向于处在上位，S型偏B型倾向于处在中上位，以此类推。”

“正S型就是各种位置均衡，是这个意思吧？”狄一说道，“所谓人格等级，说白了就是适应性。只不过适应的不是环境，而是人群。”

“所以我才说你不可能出自寒门。寒门出一两个A型和B型不稀奇，但没有谁能爬上顶端后又甘愿掉下去的。除非他们生来就是顶点，无论落得多低，高处总有他们的位置。”

“万一你推断错了呢？”

“那就证明我是对的。”连我都看错了你，说明你在我之上。

狄一缄默不语。

三个人站在楼道中央，左方和右方分别是二十多米的走廊，窗外是明净的阳光和海。为了保护宾客，窗户一律封闭，只看得到海涛撞上峭壁，浪花在破碎时怒吼。

天空忽然阴沉下来，像一朵云遮住了太阳。

“在S级之上，有没有别的人格？”童昕诚打破了沉寂。

慕莲书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电光火石间，他猛地冲向宴厅，快得只剩一片残影。

童昕诚和狄一站在原地。

他们看到了一堵墙。

一堵遮天蔽日的水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