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总!”张大智推门而入,着急地问道:“伤哪儿了?严不严重?要不要住院?照片了吗?脑CT做了吗?医生,医生呢?”
“你别急。”李卫东安抚道。
“你别添乱,施总都成残废了,我的饭碗要砸了,不,我脑袋要掉了,我能不急吗?”张大智吼道。
“闭嘴。”施宇头回见张大智这么活泼,差点没认出来:“你俩怎么一起来了?”
施宇看向李卫东:“我不是只叫你一个人来吗?”
李卫东也很无奈,解释道:“凌晨张大智发现您不在饭店,要和夫人汇报,我就把人留跟前了。”
“嗯,别让其他人知道。”施宇嘱咐道。
“是。”张大智恢复正常,与李卫东同时应下。
李卫东搀起施宇,问道:“施总,坐轮椅吗?”
施宇摔得浑身酸痛,不想为难自身,同意了。李卫东推着轮椅来到医院门口停车场,施宇下地后李卫东扶着他,将轮椅推给张大智:“会收吗?”
张大智骄傲道:“专业的。”
李卫东看着他手中工具:“你拿扳手做什么?”
张大智神秘一笑,继续在工具箱里挑挑拣拣。
“你拿锤子做什么?”
“钻头?”
“怎么还要钢尺?”
李卫东震惊了:“你要造变形金刚吗?”
施宇穿着单衣在寒风中金鸡独立半天,听着这智障的对话刚要发火,却见张大智突然捂住李卫东的嘴,神情严肃。施宇目光一凛,也察觉到了异常。
李卫东连忙把施宇扶上车,绕到对面后座坐到施宇外侧。张大智熟练地把轮椅折好塞进后备箱,迅速坐上驾驶座驱车离开。
车开出一段后,李卫东才问道:“锁定跟踪车辆没有?”
张大智眉头紧锁,道:“没有。”
今天他俩来得匆忙,没带够保镖,如若对方有备而来,他们会很麻烦。
张大智一路油门踩到底,冒着驾照被吊销的风险,十分钟从京大附属医院开回了施家。
李卫东在后背被晃得脑袋发懵,一看熟悉的家门,气得砸驾驶座:“你怎么把车开回家了?施总这样敢让夫人看见吗?”
张大智弱弱道:“我以为送施总回来休息。”
李卫东简直无法和这个榆木脑袋沟通,只能开门搀施宇下车。但施宇已经等不及了,自行推开车门吐得稀里哗啦。李卫东赶紧递纸递水,急切地问道:“少爷,您是不是有轻微脑震荡?是不是真得拍个脑部CT?”
施宇摆了摆手,一大早什么都没吃,只可惜了常铭那一杯芹菜汁,全吐了出来。
张大智一脸歉意道:“施总,对不起,是我行车不稳,办事不力,害您晕车也没抓住对方。”
施宇漱了漱口,又喝下两口水后才问道:“对方几个人。”
张大智答道:“没法确定。”
施宇没责备:“继续盯着五院。”
张大智也想到了投票那天的混乱,应道:“是。”
紧接着又问道:“施总,您今天上午去了哪儿?接触了哪些人?我们需要一一排查可疑人物。”
施宇干咳一声,李卫东瞬间领会:“今天上午是施总的私人行程,无需排查。”
“可是施总都伤成这样了!”张大智懊恼道。
李卫东胡编乱造:“雪天地太滑,施总摔了一跤而已,不用小题大做。”
“您怎么能说紧张施总的安危是小题大做呢?”张大智十分受伤,但他依然牵挂李卫东,小声道:“校友,本分!本分!”
被当成聋人的施宇心情好,也不跟他们计较,报了个地址:“延庆区康庄镇西桑园村北三区12号。”
李卫东惊了,张大智喜了。
一个连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都只记得“京都市前门那块儿”的人,竟然能将这荒郊野外的犄角旮旯记到了门牌号?那得是个多惊世骇俗的世外桃源?
一瞬间,李卫东想通了门道,十分上道道:“这延庆区除了个长城也没什么了,不用特地去查。”
张大智点头:“确实跟踪是从附一院出来后才发生的,也就是说对方应该一直在一院守着。”
“嗯。”成功劝弃张大智,李卫东感觉功德又多了些。瞧他家少爷,在听到“长城”的时候,就已经笑得满面春光,完全不像个吐了一地酸水的人。
“大宇回来啦?”舒莉的声音传来,施宇感觉把手中纸巾水瓶扔车里。
“呀,这是谁吐了?”舒莉紧张道:“儿子,你宿醉还没缓过来?要不要请医生来家里挂两瓶葡萄糖?”
施宇赶忙拒绝:“不用了,妈。”
这时,金银银也从屋里走了来,李卫东见施宇看了他一眼,立即心领神会:“施总,五院那边有个会一直在等您。”
“什么会不能明天再开,大宇今天生日,晚上还有家庭聚会呢。”舒莉便拉着施宇往前走,叮嘱道:“昨晚一宿没睡吧,下午就在家好好休息,晚上家宴你是主角,不能缺席!”
舒莉不提醒,施宇都快忘了今天是自己生日了。他摸了摸藏在大衣里的东西,偷偷笑了笑。
李卫东看着施宇像个没事人一样走着,急忙看向张大智,确定安全有保障后,不怕死地上前:“施总,今天是和五院准备聘请和调用的医生们在第一医院见面,牵扯人数较多,恐怕……”
舒莉不满道:“恐怕什么?见几个人而已,他们多大脸还要院长亲自去?”
李卫东语塞,施宇只能亲自上阵:“妈,等我的都是主任医师级别,我不去不太好。”
舒莉刀枪不入:“主任医师怎么了?你还是剑桥医学院研究生呢,资历再老也不如你优秀!”
这话让施宇也没法接,只忍痛前行。
“妈~”
金银银这声差点让施宇把左腿也崴了。
“你叫我妈什么?”施宇难以置信地问道。
舒莉打趣道:“大宇还害羞了,银银是你的妻子,当然该叫我妈了,是吧,银银?”
施宇纠正道:“是未婚妻。”
舒莉不容反驳道:“未婚妻也是妻!”
施宇蹙眉,想就地把话说开。这时金银银突然插话道:“阿姨,还是大宇礼数周到,我们确实应该把这宝贵的一声‘妈妈’留到最重要的时候,您说是吗?”
人家如此顺着自家儿子,舒莉也不想让施宇难堪,应道:“行,那我就再等等,反正也半个月了。”
“什么半个月?”施宇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舒莉生怕在金银银面前穿帮,赶紧转移话题道:“你那什么劳什子会都有哪些人?”
施宇问李卫东:“都有哪些人?”
李卫东刚要回答,舒莉不耐烦道:“连名字都不配让你记住的还有什么必要,回家歇息吧,看你这裤子和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下地干农活了,哪像个富家子弟。”
李卫东暗想,得亏他随时在后备厢备着外套,不然让夫人看见少爷上半身的泥巴和血迹,不得剁了他。
施宇又被拉着走了几步,右腿腕那叫一个钻心疼,忍不住看了声:“妈。”
这时,金银银又开口了:“阿姨,还是您心疼大宇,工作哪有身体重要,那些人都指着大宇给他们发工资提拔他们呢,何必太捧着。”
舒莉满意道:“还是银银懂人心啊!”
施宇看向金银银,不明白她为什么说这么白痴的话。金银银也满眼崇拜地看着他,继续道:“阿姨,我哪里懂这些,我只知道大宇以后将是整个广善集团的接班人,比较起来,五院不过就是个养兵练兵的小战场罢了。”
听到这,舒莉竟停住了脚步。
金银银的话提醒了她,施宇要做事,必须培养一班听他话的人。五院是施宇第一次独挑大梁,真正从零开始。不少人都等着看他笑话,尤其一院那些元老。可这中间也不乏一些本领过硬却被资历压制的年轻人,他们现在籍籍无名,正是招揽的好时机。
舒莉作为广善集团第一夫人,大局意识并不差,只是爱子心切,想明白后她松开了施宇的手:“大宇,你还是去那什么动员会见面会露个脸吧,擦亮眼睛找几个能用的。”
“好,谢谢妈。”
施宇转身飞快跑上车,不等舒莉反应过来,车子就开出去了。见儿子这么不念家,舒莉脸上有些落寞。金银银原本还在当望夫石,一发现舒莉心情不佳,立马化身“二十四孝”好儿媳,甜甜开口道:“妈,我定了下午音乐会的票,是意大利演奏家莱昂在国内的首场演出,您要不要在准备家宴前先放松放松?”
舒莉心情不好,哪有心思听什么音乐会,冲她撒气道:“这会儿怎么又改口了?”
金银银撒娇道:“哎呀,妈妈,刚才我不是怕提前改口让大宇觉得我不识礼数嘛,但是在我心里一直喊得您‘妈妈’。”
舒莉佯装嫉妒道:“看样子,比起我这个婆婆,还是丈夫更重要啊!”
金银银娇羞道:“妈,当然您才是最重要的,在施家所有人心目中,您都是第一位的。”
舒莉被她哄得十分高兴,改变心意道:“走吧,听音乐会去。”
“哎!”
金银银亲昵地挽上舒莉胳膊,而舒莉显然习以为常。
舒莉对金银银的喜欢与日俱增,早已超过了当初的许芳馨。许芳馨讨好的方式除了化妆品就是做SPA,整天围着那副皮相打转,舒莉享受变美的同时,偶尔也会感慨一句到底是个混娱乐圈的。
金银银却不一样,虽是单亲家庭,但她从小就被金香玉当上流社会的小姐来培养,端庄大方之余,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喜好,也是极其高贵典雅,何况现在又成了名副其实的金枝玉叶。
最重要的一点,她非常识大体顾大局,总是设身处地为施宇着想。因此,她在舒莉心中是挑不出半点毛病了。
因为李卫东找的蹩脚理由,车再次回到第一医院时。
所谓的见面会就是院长在群里发消息问谁愿意去五院,自愿报名的人统计好后于上午在会议室开会,届时一院院长和五院院长当场交接一下,顺便说些加油鼓劲的话。施宇上午没到场,这个见面会就开成了欢送会,医院院长勉励一番,感情好的说声“再会”,感情不好的手都不握。开始的随意,结束的潦草,施宇来看腿之前就散了。
不过来都来了,施宇打算和院长见上一面,争取把人员定下来。李卫东要推轮椅,被施宇拒绝,他步伐正常地走进去,速度比平时慢了一倍。张大智安排保镖在医院周围布控,和李卫东两人紧跟施宇身边。
施宇没想到进到院长办公室遇见了熟人。
“李医生,您好。”
李珍珍看着眼前有些眼熟的年轻人,一时对不上号:“你是?”
刘院长介绍道:“李医生,这是一院副院长施宇,即将出任五院院长,和你一样,是海外学成归国的高材生!”
说完,又向施宇解释道:“大宇,这是医院派美进修的李珍珍医生,上周才回国,很多情况还不了解。”
施宇道:“理解。”
突然,李珍珍惊呼道:“施宇,京都大学医学院2019级,我师弟施宇?”
“什么京都大学,是剑桥大学研究生,还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以独立作者发表了论文,是医学界的一颗新星,重点还很爱国,休完学业就回来为国内医学科研做贡献。”院长道。
施宇谦虚道:“没什么贡献,就是花点钱,比你们专注科研的学者差远了。”
院长笑道:“没有经济支持,哪有科研进步啊。”
两人笑着握了握手,互相尊重彼此的成就与选择。
“难怪了。”李珍珍突然出声。
“什么难怪?”一直站在旁边的男医生接话道。
施宇这才注意到他,礼貌地伸出手:“您好,我是施宇。”
那人连忙双手握住施宇的手,露出一口黄牙,态度谦卑道:“您好您好,施院长,我是心胸外科的行政主任高仕杰,很荣幸认识您,以后请多多关照。”
“高主任可是我六年前花重金从三秦省医院挖过来的,业界人称‘外科第一刀’,他和李医生一起去了五院对你那是如虎添翼啊!”院长赞道。
“院长谬赞,多亏您的赏识和提拔,我还要和施院长、李医生这样的海归多学习学习!”高仕杰客气道。
院长替他撑场子道:“谦虚什么,算起来你还是大宇和李医生的师兄呢!”
李珍珍惊讶道:“高主任也是京大毕业的?”
高仕杰依旧谦卑:“惭愧惭愧。”
施宇打算了这场“认亲”大会:“院长,请问报名去五院的医生有哪些?”
院长指了指眼前:“目前报名的两位都在你面前,上午的动员会开成茶话会,大家把您差人送来的二十多箱车厘子吃完了,却没一个报名的,这两位医生都是昨天就给我打来电话的。”
院长语气难掩骄傲,就像是一院赢了五院一样,但话里还是深表遗憾,顺便为底下人解释一遭:“大家都在一院干久了,有感情,很多医生家都安这附近,每天上下班也方便,不主动也都能理解。像高主任和李医生这样高风亮节的人,施院长要好好栽培啊!尤其是高主任,他家孩子才三四岁,他爱人也在一院,此番请愿去五院,想必是下了很大决心。”
高仕杰慌忙道:“哪里哪里,全靠院长提点。”
眼看他俩又开始了,李珍珍赶紧道:“不好意思,院长,我下午还有个会诊,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
“哦,那你快去吧!”院长道。
李珍珍见施宇也一脸痛苦,顺手搭救道:“施院长,关于您之前那篇论文我有几个问题一直想当面请教您,不知这会儿是否方便?十分钟就行。”
“方便。”
施宇迅速向院长和高仕杰道了别,两人出门后相视一笑,当年的师姐弟情谊瞬间回来了。两人找了个楼梯拐角,站着聊了会儿。施宇靠着栏杆,让右腿休息休息。
李珍珍见了由衷赞道:“你还是帅得刺眼啊!”
施宇从前不在意这些,今天听着却很受用,调了调站姿,矜持道:“谢谢。”
李珍珍拿出烟盒问道:“要不要?”
施宇摆手:“找我什么事?不会真的问论文吧?我回国半年忘差不多了。”
李珍珍点燃烟吸了一口,嫉妒道:“你就可劲儿浪费医学天赋吧,放着医学家不当去当资本家,老了有你后悔的时候!”
施宇只是笑笑,李珍珍多少也了解施宇家的情况,吸了口烟,疲惫道:“也对,搞科研又累又看不见希望,还得觍着脸管资本家要钱,你选择当甲方爸爸是明智的。”
施宇没就“选择”多做辩解,调侃道:“不是刚回国吗?就这么多感慨。”
“国外搞科研搞学术更是资本当家。”李珍珍在垃圾桶上摁灭了烟:“不扯这些了,我问你,你和常铭怎么回事?分手了?”
“没有。”施宇想都没想就回答。
李珍珍道:“可我怎么听说你就要迎娶娇妻了?”
“什么迎娶娇妻?”施宇问道:“说的是我?”
“嗯哼。”李珍珍摊手:“过去一个星期,已经有七八个热心大姐提醒我买好礼服穿着去参加你跨世纪超宇宙豪华的婚礼,顺便给你准备份子钱。”
施宇踮下脚就要走,李珍珍赶紧把人拽住:“别走,还没聊完呢,别听风就是雨的,离婚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我没有结婚。”施宇认真道。
“行行行,你还没有结婚。”李珍珍见人停下了,不再玩笑,认真道:“六年前大概七月份,常铭给我打过一通电话。”
施宇急着问道:“他说什么?”
“你别着急,我再跟你确认一遍。”李珍珍道:“你和常铭还没有分手,对吧?”
“嗯。”施宇用力点头。
“那就是说常铭还活着?”李珍珍问道。
施宇警惕道:“你什么意思?”
“行,看你这反应就是还活着。”李珍珍顺了顺胸口,在施宇警告的眼神中赶紧道:“当年他突然打电话问我安眠药的致死量是多少,还问吃多少洗胃都救不回来。我吓得差点报警,幸好他及时跟我说只是家里有人误食,并且已经清醒我才放心下来。”
“后来他开学再来医院复诊,瘦得都脱相了,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李珍珍回忆道:“我问他出什么事了也不说,让他看看心理医生,他就笑着说他没事,只是课业太重累着了。之后再没来过,我问王教授,他说没听到常铭什么消息。你也知道,对医生来说没有消息就是一种好消息,我就没再继续关注。直到最近回国,听说你要结婚了才想起来这回事,怕常铭想不开出点啥状况。”
李珍珍一番话说完,施宇肉眼可见的慌了:“你还知道什么他的事情吗?”
李珍珍摇头:“就这些了,当年的手机早换了,不然还能帮你查查通话时间。”
施宇朝李珍珍鞠了一躬,诚挚道:“谢谢你,师姐。”
李珍珍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你都叫我师姐了,就不用行这么大礼了。”
施宇站直了,也许是遇见故人,施宇难得外露出一丝情绪:“李医生,当年的九十分钟变一个小时不是急着醒来见我,而是急着还债。”
李珍珍早就忘了说过的话,问道:“什么?”
施宇释然地笑了笑:“我计较了六年,该从牛角尖里钻出来去真正了解他了。”
李珍珍完全没听懂,但不妨碍她很给面子地说一句:“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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