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色的人行道隔栏上,一只瘦削的黑花猫优雅地行走着。它的后腿脚垫与上帝之城的傲慢气质完美契合,前爪的爪印依稀可见。嘴角的毛发被某种不明液体打湿,凌乱地贴在脸上。经过一家由透明塑料帐篷搭成的简易咖啡馆,它瞥见一个佝偻着身子的煎饼摊主,正熟练地颠动着平底锅,让木薯粉均匀受热。
不远处,一个体型壮硕的汉堡店店员正在为一位戴眼镜、背着托特包的女人挤番茄酱。木薯煎饼、咖啡和热狗的香气交织在一起,钻入它的鼻子里。它眯起一只眼,用人类难以企及的平衡力在铁栏杆上抬起一只脚,搔了搔脖颈上黑灰相间的毛,随后全身快速抖动,仿佛要将所有的跳蚤都甩掉。
直到它闻到了一股陌生的气味——那是来自亚裔的气息。它曾在西北街区的猫身上嗅到过类似的味道。花猫迅速锁定目标,轻盈地跳上一个几乎被垃圾淹没的垃圾桶顶盖。墨蓝色的垃圾桶周围散落着食物包装,桶盖无法完全合拢,露出半截烤串签子。
这只眼角有一块黑色斑点的花猫,前臂肘骨高耸,前爪交叠,趴在桶盖上,仿佛一位居高临下的观察者。
杂货店门口挂着成串的羽毛和简易面具,像是花序般挤满了有限的空间。
一个亚裔女人猫腰走进店里,她穿着一件领口松垮的T恤,胸前印着大麻叶和侮辱女性的字眼,运动裤的臀部布料已经松垂得无法恢复原状。
杂货店老板——一个肥胖的男人——从柜台后打量着她。
她的肩膀佝偻,仪态不佳,显然是常年伏案工作的结果。后脖颈的皮肤晒得黝黑,抬头时露出三道深深的皱纹。她挑了一卷白色缝纫机线和一卷宽胶带,都是生活必需品,但她显然不是来购物的。
她的目光游离,似乎在寻找什么。
“您是知道的,先生,”她终于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哀求,“我在汕城的叔叔在船上病了,可附近的医院都没有中文服务。我听说Peterson提供翻译服务,请您告诉我他的联系方式。”
肥胖男人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她推过来的几张零钱,迅速将它们收入囊中。
他没有说“祝你好运”,因为他知道这女人必有下文。
果然,她抬起头,双手有些尴尬地挥舞着说起话。
而老板在心里默默推测着:她是移民二代,中国本土人内敛深沉,不习惯如此手舞足蹈。
“您是知道的,先生,”她再次开口,语气更加急切,“我在汕城的叔叔在船上病了,可附近的医院都没有中文服务。我听说Peterson提供翻译服务,请您告诉我他的联系方式。”
老板眯起眼睛,思索片刻后回答:“可怜的女士,您知道动物□□吗?它会带您找到他。”
女人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她双手合十,油腻的刘海随着她的动作不断甩动,嘴里不停地道谢。老板满意地看着她离开,心中已经为她编织了好几种合理的故事。
女人拎着红色塑料袋走出杂货店,一只黑灰相间的花猫正弓着背,前爪蓄势待发,厉牙闪光,宣示着对垃圾桶的主权。
杂货店老板无趣地转过身,拿起从中国带来的拂尘,拍了拍货物上的浮土。野猫之间的争斗对他来说毫无意义,里城的□□争斗才是他看腻的戏码。
上帝之城的三分之二人口居住在山腰,有的窗户推开后面对的是一条狭窄的台阶小巷。一个毛发旺盛的男人端着酒瓶站在窗前,恰好看到一个皮肤色差明显的亚裔女人走过。
台阶侧面画着蓝黄相间的花纹,女人的脖颈优雅纤长,步伐与当地人的慢节奏截然不同。她的平底鞋哒哒地踩在色彩斑斓的台阶上,手中的湿巾不停地擦去一层又一层的黑泥。眼窝处的妆容褪去后,露出如素描线条般精致的双眼皮褶皱。若不是她那一身不伦不类的服装,男人觉得她应该出现在中国香港或美国纽约的街头。
她的路线与头顶的电线平行,刚过一个街区,一个操着汕头口音的女人正在小摊上娴熟地用铁勺往面皮里加肉馅。她眼观六路,瞥见了用一条标着Hermes的绿裙换走一身行头的辛苋。
女人正是辛苋。
辛苋的目标是Peterson,那个在里城博物馆担任导游的年轻人。她是在当地一份还带有卜文的小报上找到他的。
Peterson毕业于里城自然科学大学,大学期间多次担任翻译,学费是他在叔叔的杂货店打工赚来的。他品学兼优,积极向上,正是辛苋需要的翻译人选。
然而,当她在警察局再次见到博物馆馆长时,她对Peterson的怀疑达到了顶峰。火灾发生时,他去哪了?为什么与她道别后便迅速离开?他的叔叔——那个杂货店老板——的表情讳莫如深,Peterson怎么会与动物□□扯上关系?这个看似单纯的年轻人,似乎并不简单。
在最热衷变装的上帝之城,每个人都有十几身行头可换。
辛苋在一个还算干净的厕所门口换上了水洗牛仔裤和白色亚麻衬衫,衬衫胸口有两个口袋,手肘处的布料用搭扣固定起来。她的卷发优雅地中分,耳边别着一对交叉的银色发卡,简约中透着耀眼的光芒。
在与此同时,在大学研究室里,一个面容优渥的年轻人正单脚踩着椅边,双臂抱着膝盖,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亚马逊的定制旅游业。“当年掉进食人鱼区的我可真是不能想象,”他笑着说道,“落单的食人鱼不攻击人类,但鱼群就不好说了,毕竟我当时逃得够快。”
他的牙齿洁白整齐,指甲上的月牙也生得漂亮,完全符合里城这座混血城市的审美。他手中握着美国特签的亚马逊森林覆盖率调查员签证和联合国特签的亚马逊火星蚂蚁调查员签证,教授们对他十分青睐。
亚马逊为地球提供三分之一的氧气,被称为“地球之肺”,每年对亚马逊森林的测绘都是多国合作的大工程。年轻人不仅参与了覆盖率勘探,还记录了消失物种和新发现物种,因此成为了当地人的朋友。
“伙计,来杯啤酒。”一个鼻头硕大的当地人递给年轻人一杯啤酒,几人正要碰杯,年轻人的视线却被墙壁上的超薄电视机吸引。电视里,记者正扶着自己的耳塞,凑近面目清冷的博物馆馆长。馆长的领口颜色发深,皮肤泛着油光,像一只困兽。记者手中的长条状话筒仿佛一条电棒,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镇馆之宝?陨石?当然还在!南美人头骨……”馆长犹豫了一下,斟酌着用词,“已发现,但还需要技术检测真伪。”
研究室里,举着啤酒的手一只只放下,泡沫开始消亡。无人再有心情谈论刚才的话题,譬如“秃顶鹦鹉、虎纹蜘蛛、安乐蜥、飞镖青蛙”。这些理工男们对这场文物浩劫感同身受,仿佛肩头也担上了与馆长同样的沉重。
静谧中,年轻人开口了:“这是场人类浩劫,但诸位已尽努力。整个南美洲都会感恩研究院的诸位在大火发生时的救助,整理运输,抢救下了珍贵的文明记忆。”他的语气由衷而真诚,“当时我也在场,那情景悲痛中带着感动。每位的努力都让人印象深刻。有位当时距我最近的研究员此刻不在这里,真是遗憾。当时他在箱子上标注的印记让我心存奢望,可又怕问出美梦破碎……”
有人疑惑,有人打量四周,有人直勾勾地盯着年轻人,急切地问道:“Kangjun,你说的奢望究竟是什么?”
“R。”康钧眸色深沉如湖,“Reproducation。文物复制品。”
博物馆里,有的文物已经成功做出了复制品。
那些复制品究竟是什么用途呢?
话语像是怀疑的种子无声得播撒在每个在场人心间,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紧张的吞了吞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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