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三区,里城公共设施最为完善的平民社区,街道上充斥着各色人群。一个双腿臃肿、穿着紧身破洞牛仔裤的印加游客,正带着歉意却又坚定地拒绝着向她兜售发绳的小贩。
她走出几步,突然变道,警惕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疑似小贩同伙的男人。另一边,一个晒得满脸雀斑、身材高大的南法年轻人,被路边举着“狂欢节大优惠”标牌的应召女郎热情搭讪,他羞怯地快走两步,追上同伴们,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勾肩搭背地继续前行。
在这里,兜售与□□皆是合法的。巴国甚至要求全国的应召女郎在狂欢节前接受涉及英文及艾滋病预防的集体培训。然而,即便游客婉拒了这些生意,广场上交响乐团前递来的、瓶盖已开、冒着白烟的啤酒却让人难以拒绝。穿燕尾服、肚皮凸出的当地男高音歌手,在小提琴、长号和长笛的伴奏下慷慨激昂。金色乐器架在快速移动的视线中闪烁,仿佛一片荡漾的光池。
歌声高亢,带着里城尼亚加拉大瀑布般的壮阔:“好花若逝去不再开,青春逝去不再来……”酒瓶高举,瓶口彼此清脆碰撞,“今日好时光不要错过,举杯庆祝快乐……”歌声从丹田、喉咙后腔迸发,令人颅骨轰鸣。
坐在石墨灰台阶上、头发卷曲爆炸、戴着黑框墨镜的女人闭眼举杯,胯部随着音符扭动,坐骨仿佛装了响应装置,动作无限传递。她手中的酒瓶在每次**中不自觉地与男高音们的酒瓶朝向同一方向。
拍摄平民区题材的摄像师敏锐地将镜头对准酒瓶口,演奏区的红色拼砖、黑白相间的演奏服、爆炸头女人身前“我爱里城”的焦黄色T恤,在镜头下沦为模糊背景,只留下一排排整齐却带着不明意味的酒瓶口。夜空蓝的酒瓶口往里望去,幽黑空洞,仿佛冰冷的枪口,即将带来杀戮。
上帝之城的每个细节都充满戏剧张力。当《祝酒歌》达到**、酒瓶高举时,一个街区外,一排机关枪齐齐对准一栋挂着垂绿植的普通二层楼房。一个脖挂托盘绳、牙齿微龅的少女再次向台阶上的游客兜售啤酒,熟练地起开瓶盖,托举到游客嘴边。而那栋二层楼房前,一个穿着跨栏背心、短裤腿堆在腿根、脚踩沙滩鞋的当地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手却熟练地帮身边人托举递送着古铜色如鞭炮般的成串子弹。
身穿酒红色亮片长裙的风情女人,秀发如缎,深邃的眼窝勾着迷人的眼线,手腕随着极具颤音的意大利文歌曲翻转:“是男人我都喜欢,不管贫富和高低,是男人我都抛弃,不管你再有魅力……”她扭动时,光影下的细纹不觉疲倦,副乳在亮片长裙外若隐若现,却不显难堪。
枪声仿佛踩着歌剧的节奏点,错综复杂的山腰街道上,人流四处逃窜。一个穿着异香骷髅流苏牛仔马甲的女孩,外露的黑色蕾丝内衣下是马甲线分明的小腹,凝脂般的肚皮随着大麻的吞吐微微起伏。
她的表情迷醉,一只腿膝盖弯曲,踩在身后粘着米青.液、尿液和口香糖的肮脏墙壁上,肩膀舒展地轻靠着。她对面的年轻男人穿着黑色无袖衫和迷彩裤,微弯上身,偏头埋在她吞吐的云雾中,似乎在等待她兴致更浓时借机分开她的腿。这条肮脏小巷的怪异气味仿佛经常上演这种戏码,路过的行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穿着不合身衣服的辛苋仰头看着眼前的男人,眼中带着揣测、惊惧和猜疑。
近看才发现,男人剑目星眉,英俊中透着危险。当日博物馆火灾前,他看起来像个不谙世事的学生;火灾发生后,他从三楼俯视她时,眼神却像猎手盯着猎物。此刻,他的表情冷峻,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他们要再走一公里,才能听清广场上那首扣人心弦的歌曲。曲调突然变得诡异,咔嚓咔嚓的插入音,像老式钥匙插入房门,像八音盒里的机关被拧动,也像人被拧断脖子时听到的声音。
一个穿着过分宽大、颜色夸张短裙的女人,脸颊涂着对称的红晕,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随着指挥家扭动后背的动作,关节僵直如行尸走肉,抬起仿佛断掉的手臂,两臂在空中形成半圆,随后不受控制地前后左右震颤,仿佛快要散架。“我是个破碎的木偶,身上的枪口数也数不清楚。”她的声音沙哑,带着绝望。
穿着人字拖追上来的男人被康钧双腿锁喉,手肘击腹,脾脏破裂的声音像装满水的气球被捅破。他的脖子被拧断,像破碎的木偶,像富人区被丢到门边的洋娃娃,四肢朝不同方向扭曲。他没听过这首《发条木偶之歌》,但辛苋听过。
她的腰部被一只大手覆住,对方用力一转,她再看向搏斗场时,那个追杀他们的男人已满眼惊惧地向地面坠去。
“我是一只木偶,供人玩耍,我是一只木偶,没有自己的思想。”辛苋低声喃喃,仿佛在回应那首歌曲。
她从未听过隔壁街区的版本,只在网上听过Sokorska的演绎。几段极具特色的高音如腾飞的黄鹂,令全场沸腾。此刻,她的肩膀颤动,胳膊抖动,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就像那个死在男人手中的杀手。
聪明人之间无需多言。辛苋确定男人知道她的名字。
从见到他到现在,男人只在她耳边说过“中国人”“跟我走”“别害怕”,差一个字就能凑个整。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她问。
男人瞥了一眼墙角风化的避孕套和凝固的口香糖,觉得这实在不是个搭讪的好地方。
他面无表情地走了两步,随后转身,浑身散发着荷尔蒙的气息,冷冷道:“衰鬼。”
这是个本该让人心旌摇曳的男声,却在说最不讨喜的话。
你的名字是,衰鬼。
辛苋咬咬嘴唇,心道,你才是衰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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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前,里城,一个脸常年被晒得发红的外国男人正在进行他人生中最难的挑战——跟踪。
他的目标是一个气质出众的年轻女子,辛苋。
这本不该是件苦差事,直到他在自己的家乡,苦心经营的伪装下,被路人吐了一口唾沫。
那瞬间,他的思绪飘回几十年前在金国读书的日子,想起那些用棒球棍打断学弟脚踝、吐唾沫、丢进垃圾桶的校园暴力。他低头看了眼秽物,快速进入附近的洗手间。
再出来时,他欣喜地发现目标未丢,但他的包却不见了。包里有一把改造过的枪、一把长刀和几瓶血清。
正当他手心发虚时,熟悉的背包被扔到脚下。
他抬头感谢,却见到辛苋冷冷的目光。
“Peterson派你跟踪我?”辛苋早已察觉他的拙劣跟踪。若连这都发现不了,她早就在国内死过几十回了。
“不不不!”男人连忙摆手,用英语、西班牙语和中文反复否认。说完,他警惕地后退,仿佛辛苋才是那个要加害他的人。
他迅速恢复平静,解释道:“我是Peterson的叔父,里城自然与科学大学的教授。Peterson失踪了,失踪前与你在一起。我以为你知道他的下落,所以才跟着你。”
“只是跟着我?”辛苋掏出那把改装过的机枪,在手里颠了颠,“你总不至于大义灭亲,你这是……要杀我?”
冷汗浸湿了他的腋窝。这位常年在室外奔波的教授嘴笨得不符合他的年龄与阅历。“对上帝发誓,我绝无此意。我不是针对你或Peterson,而是Peterson交往的那些人。”
他不再隐瞒,将Peterson的经历全盘托出:Peterson曾是里城自然科学大学的作弊师,专门为有钱学生提供作弊服务。直到他被开除,傍上了□□大佬保罗。杂货店老板说得没错,去玩动物游戏就能找到Peterson,因为动物游戏是保罗手下的非法赌博产业。
教授没有问辛苋为何寻找Peterson,这让她更加怀疑。她温柔地笑了笑,却锋芒毕露:“教授,你是Peterson盗窃文物的同伙吗?”
教授的眼皮下垂,眼眶周围的皮肤紧绷,肩颈关节僵硬,表情慌乱又警惕。他语无伦次地辩解:“上帝保佑,Peterson偷盗……或许偷盗……我没有偷盗……他的同伙……我的同伙……我没有同伙。”
意识到辛苋只是试探,他才松了口气,“我也怀疑Peterson是当日火灾的凶手之一,但我至今没有他的下落。保罗的行踪连警方都难以掌握。我在我兄弟的店铺里发现了你,才决定跟踪你。”
他羞于启齿的是,他准备了那把改装过的机枪,原本打算在必要时使用。
故事已完整合理,他的表情舒缓下来,仿佛接下来只需面对狼窟虎穴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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